五人当中唯有试剑峰首座紫云真人是名杏脸桃腮的美女,其余皆是男子。那位紫云真人打量过四名弟子,当先说道:“我那试剑峰上多是女弟子,这个苑明珠还望各位师兄弟让与我吧?”
众人皆不愿与她争抢,苑明珠便大礼拜谢,欢欢喜喜地站到了一旁。
第二个开口的居然就是秦休。他向众人拱了拱手,依旧神色冰冷地说道:“秦弼是我族中后辈,我欲收他为真传弟子。”
这要求也十分合理,并无人与他相争。秦弼惊喜得笑容掩也掩不住,连忙躬身行礼,回首看了乐令一眼,也站到了秦休身后。
归命峰首座玉匮真人慈爱地看着林启与乐令,商量似地看向洞渊真君:“我不敢与师伯相争,还请师伯先挑弟子,留一个给我就好。”
掌门捋着长须笑道:“师弟倒是不贪心,只要有个弟子就好。可我步虚峰一脉也想要挑个弟子呢?”
洞渊真君微微一笑,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背后的云铮:“这回老道便不和两位师侄争了。实在是我这徒儿不争气,若再叫他收一个姓秦的徒弟,我这明性峰就要改叫问道峰了。”
云铮腼腆地笑了笑,神色温柔天真,让人不忍心说一句重话。洞渊真君半是气愤半是宠溺地哼了一声,起身带着他出了门。玉匮真人这回得意地笑了一笑,对掌门说道:“掌门师兄,我也不敢和你争抢,这两个徒儿还是请你先挑。”
景虚捋了捋长须笑道:“这个秦朗与我徒儿倒投缘,你既然大方,就别和我争了。”又从怀中掏出丹药,抬手招呼乐令:“你身上有伤,先服了这粒流朱白雪丹,回到主峰后再慢慢休养吧。”
12
12、入门
终于能进入罗浮了。
乐令心下放松,身上的疲惫痛楚似乎一下子涌了上来。那颗流珠白雪丹在手中不停颤抖,怎么也吃不到口中。
此时玉匮真人也将林启叫了过去,心满意足地向掌门真人告辞,紫云真人与秦休也一同起身离去,各回本峰处理事务。临行之时,秦休忽然在他身旁停了下步,目光扫过他低垂的头,淡然说了一句:“你方才做得不错,以后要更加努力,不要失了我和秦家的面子。”
身体上的痛楚似乎一下子全部消失,乐令灵台竟有种近乎冷酷的清明,仿佛有一只手攥住他跳得过快的心,迫使它平静下来。他合上双眼,诚恳地躬身答了一句:“是。”然后左手便稳稳地将流珠白雪丹送入了口中。
丹药入口后便化作了一股清甜微凉的药水流入喉中,霎时散入经脉,化去了胸前和腿上的伤口,驱散了经脉中残余的点点魔气。就连已完全冻僵的心脉和右臂也被药力温暖软化,右手也能重新动弹了。
不愧是罗浮最著名的伤药,功效之卓著不下于幽藏宗的艮霄丹。乐令在袖中攥紧右拳,嘴角却始终带着一抹恭谦的笑容,看着各峰首座与掌门离开大殿。
此时殿中众人皆已散去,那名领这些新进弟子进殿的女修也转回身来向乐令走去:“恭喜师弟加入步虚峰,我也是内门弟子,名叫孔容。师弟随我先去登记一下,领取内门弟子用度?”
乐令朗然答道:“多谢孔师姐好意,有劳师姐了。”
孔容温柔地答道:“你以后就是我师弟,我照顾你也是应当的,不必如此客气。”她容貌虽然平平,但说起话来轻声细语,温柔和缓,叫人如沐春风。饶是乐令因为见到秦休恨得全身冰冷,对着她也觉着平静舒适了许多。
两人走出殿外,孔容便从法宝囊中抽出一条轻若云雾的丝带,迎风一招,化作一朵飘渺彩云,携了乐令一同上去,从各峰间飞过,不时指点乐令记下罗浮的地形和峰名。
罗浮山上共有七座主峰,其中掌门一脉所居便是七峰之首的步虚峰。此峰不只是掌门景虚真人的弟子居住,更有本门唯一一位合道道君在其间隐居。
步虚峰之下,还有问道、明性、试剑、归命四峰,首座便是之前众人在殿内见到的那四位。其中问道、明性两峰都有阳神真君坐镇,只是问道峰的朱陵真君爱惜弟子,早早让位于本派中最为年少的元神真人秦休,因此今日不曾出席法会。
乐令此时却不愿听到秦休的名字,违心地夸了句:“秦真人天资纵横,修为高深,正是我辈修士的典范。”便立刻转移话题:“不过师姐方才说本门有七座主峰,怎么只有五位真人真君出席法会?”
孔容微微一笑,指着迎面步虚峰旁的一道虹桥道:“你可看到那条虹桥了?不只那座,还有六道虹桥连接中央的悟法峰,那些桥便是你们这样刚入门,还不会飞行的弟子进入悟法峰的捷径。”
这么看来,悟法峰便是罗浮培养弟子的地方了?他垂头看向下方道道虹桥,便听孔容在身旁说道:“悟法峰是演道堂的所在,每月都有筑基弟子在其间讲课,每年三月有金丹宗师讲一次课。我等内门弟子虽然平日可在峰上听师兄讲课,但每年金丹师叔讲课也是不可错过的机缘。此外悟法峰上还有三座楼,分别是藏书的道藏楼,藏法宝飞剑的器藏楼和藏各类丹药的丹藏楼,这些就是筑基以上修士也离不开的,你也要记好路,以后好去领取东西。”
最后剩下的那座志心峰却没什么可说的,是外门弟子居住的地方。除了七座主峰之外,山上还有许多零星小峰,山下更有大片灵田、药圃和兽园等地,只是他们这些内门弟子平常不须踏足,以后慢慢记下也来得及。
到得步虚峰上,孔容便先带乐令去万象殿登记身份,领了象征内门弟子的玉牌、衣物和一个豹皮法宝囊,而后又带他到山腰处一带几间洞府门外,叫他随意挑选。
待乐令挑好洞府,在禁制中印下神识,孔容便曼声告辞,乘着轻云重新离开。乐令却是立刻关闭洞府,将法宝囊中之物一一取出检视。满地灵石、丹药他都看不入眼,就连一沓低阶灵符也丢在一旁,只将其中一块用朱笔题着“太上隐书八素真经”的雪白玉简握在手中。
谁能想到,罗浮派的根本大法,会有一天落到他这个魔头手上?不过他现在才入内门,往后的日子还长着。总有一天他结成元神,与秦休和云铮二人平起平坐,那时便是他报复这对无耻匹夫,好好讨还前世血债之日!
想到自己当初有目如盲,被秦休迷得颠三倒四,四处替他寻觅功法与法宝,甚至为自己结下许多仇敌之事,乐令竟有种自虐的快感,轻轻笑了起来。
从前他曾为秦休收集过那么多功法和剑法,却是连看都舍不得看一眼就急着给他送去,眼下玉简中所刻的《真经》倒是他弄到的头一部不必送与秦休的正道功法了。他细细抚摸着手中玉简,如同摩挲着情人细腻而脆弱的颈项,恋恋不舍地印入神识,将简内真经印入脑中。
正道功法,果然比魔修不同。
从前他练的六欲阴魔锻魂大法已是魔门中极容易成功的法门,却也要在修行途中先饲养阴魔,以阴魔吞噬本身阴魄,使体内群阴剥尽,成不死不灭之体。一旦锻魂途中心神失守,阳魂被阴魔所噬,即便有师长即时抢救回来,三魂缺损之人也不能成就元婴。若是修行途中无人护持的,到时候便难免魂魄全消,只余一个空皮囊不老不死地活着。
而正道功法,却是人人可学,人人可练,虽也有走火入魔的,总也还能余下真灵,不至于为阴魔所噬,连转世都无机会。
只在刹那之间,玉简中的内容便彻底印在他脑中,如同亲身修炼过无数次一般清晰深刻。他将玉简收入法宝囊中,随手拿出一粒辟谷丹服下,便盘坐在洞中蒲团之上,依着简中所记之法,开始默默存想东方岁星。
他的思想、情绪、肉身感觉次第消失,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青气缭绕的光明圆镜,高玄在大日之东。镜中又有一个完整而虚幻的世界,其中建着一座高大宫殿,其上洞开九门,自门中流出无穷锋芒锐利的青色真气。
那真气光芒流转,似乎从空中坠落下来,直照在他上关泥丸与下关虚危之间,映得他体内一片通明澄澈。体内赤黑两道穴窍已历历在目,两道之间那清澈通透如琉璃的玄关祖窍同时清晰的显现在了虚空之中。玄关之内正有一道细若发丝的元精在不停旋转,其四周还有氤氲清气浮动,包裹着当中那道精气漩涡。
那些氤氲灵气便是自岁星中引下的真气,观想既成,便可用此气洗炼体内后天元精,以此反后天而成先天!
乐令灵台空明,将体内各穴窍中积累的一点灵气也送入玄关,涓滴汇入元精漩涡之中。随着元精在那些灵气中旋转的时间增长,原本细弱芜杂的灵气渐渐转化为后天元精,而元精也渐渐凝炼起来,其中更增添了一丝青木气息。
而那些氤氲灵气中却似多了许多杂质,其质也重而坠下,自玄关向着全身穴窍中散去。
乐令缓缓收功,轻轻呼出一口浊气,体内便似轻松许多。待他起身时,才发出自己皮肤衣物上也落着点点污尘,顿时觉着有些怪异,也有些羞窘——他做魔修时哪怕体内叫阴魔搅得天翻地覆,身上却是时时干净利落,怎么修道还能把人修得脏了……
难不成以后每修行一回,还要换一回衣裳不成?
他却不知这些污尘是他方才比斗时所中的尸毒与腿上伤口处侵入的毒素。吃过流珠白雪丹后本就排出了些,方才运功时又有岁星精气涤荡肉身,所以排出的更多。体内洗炼元精而生出的浊气,倒是自他吐出的那口浊气中排净了。
无论是何物污了身体,都是要清洗的。
乐令在洞中翻找许久,却连浴桶都没找到。若要出去问人,可这满身灰尘又实在见不得人,只好从囊中翻出朱砂符笔,写了个起雨真符烧了,解衣脱履放在一旁干燥处,又拆开长发,就在洞中淋浴了起来。
才洗净身上血污灰尘,洞府大门忽然闪动光辉,一道清雅平和的声音便在洞中响起:“秦师弟,我是池煦,刑堂有些事要问你,你可在洞中么?”
乐令心头一惊,立刻以为自己身份被秦休看穿,这个池师兄是要来捉拿他的。惊骇之余,他连忙穿上新领的内门弟子服饰,连头发也顾不上绑,抬手召起飞剑,钧天双环隐而不发,小心翼翼地打开洞门,准备偷袭池煦。
洞门打开之际,池煦受到的惊吓却也不下于乐令。他本来是来探望新入门的师弟,带他去刑堂说清那个名叫赵瑜的外道修士是怎样攻击他的。却没想到一开门便是满地雨水向他涌来,这位新晋的秦师弟正衣冠不整地在屋里……下雨玩?
他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秦师弟,你怎么会在洞里起雨……莫、莫不是嫌洞府中太燥热?若然如此,我送你一套可召凉风的阵法就是。”
他说话时神色虽然微有些怪异,但其话语之间却仍是对平常师兄弟的态度,身上更没有灵气波动。乐令终于确认他并非来捉拿自己,微微松了口气,便把钧天双环收回手中,满心羞恼地低声答道:“我方才因想沐浴,又没找到水桶,便以起雨符代替……不知师兄来寻我是为何事?”
他声音虽然平静,两颊却是抑制不住地红了起来。池煦见他害羞,便转过头去,以手掩口清咳几声,抬起头看着四处景致,依旧平静从容地答道:“刑堂尹长老要审问赵瑜,叫我来带你做个旁证。”
他将手一招,背后便飞出一柄长剑,在空中涨大几倍,足够两人立足其上。召过剑后,他却不急着叫乐令上去,而是抬手将一道清风打在他头上,眨眼吹干他的头发,而后带着些微压抑不住的笑意说道:“师弟先把发冠带好,我这就教你一道净身咒。”
乐令愈加羞愤地板着脸,默默梳拢长发,暗自腹诽道:“本座难道连这么简单的咒语都不记得?只是体内精气不足,施展不出来罢了!”
13
13、善功
池煦索性帮人帮到底,把乐令的洞府也清整一新,尤其是将那朵还在下雨的乌云收了起来,重新化作半道起雨真符,以免水灾再度泛滥。
他这里收拾好了洞府,乐令也已将内门弟子衣冠着好,神色重新平静下来,再度展现出一派仙真气象。只是接过那半道真符时,乐令的眼角还是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垂首恭敬道谢:“我施法不熟,倒劳烦师兄为我善后了。”
池煦微笑着摇了摇头:“不要紧,这也是我思虑不周。你今年才十六岁,又是在世家长大,想必从小就有人照顾。只是主峰上从未有过你这样年幼的弟子,我一时忘了叫人准备。”
他说得十分含蓄,生怕伤了乐令的自尊。
其实这洞府中不用凡人照管,主要是因为能入步虚峰的弟子极少有这样连清扫、净身的基本法术都不会的。若是通过收徒法会入门的,多是天资极高,早就掌握了各种小法术,不必像凡人那样事事亲自动手的;而那些自外门通过大比被提拔为内门弟子的,更是都筑了基、辟了谷,不仅不需人照顾,更不愿让凡人打扰自己的生活。
连洗澡净身都能弄得满洞大雨的内门弟子,怕是本门建立以来还是第一次出。
此事说得越多,也只会让乐令更加尴尬。池煦只稍提了一句,便体贴地揭过此事,拉着他登上了飞剑,往本峰上方的刑堂飞去。
刑堂长老尹筑也是位元神真人,外表年纪已有六七十岁,看起来倒似比掌门等人都长了一辈。他生相苍老,样貌颓唐,没什么真人模样,更没有掌刑之人该有的威仪,倒真不知是怎么当上这个刑堂长老的。
池煦与乐令过去时,他还在懒洋洋地翻阅笔录,只是谈话间目中偶尔闪过一道精光,才显出一丝本性。
赵瑜被人押到堂前,尹长老毫无仪态地指着他问道:“他当时是怎么要杀你的,可提到了自己的出身来历?”
乐令便把场中被遮掩住时发生的事说了一回,并毫无芥蒂地说道:“这位修士想来也是因为过于志慕剑修,所以听说不能进入罗浮后,便有些激动,将心中不满移到我身上了。若是萍水相逢,我想他也不会下这样的狠手。”
尹长老目中精光闪动,在听到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