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石阶散去白日的热度,此时坐着倒也刚刚好。龙八愣愣坐了一会,突然转过身来朝丁铭招了招手:“我睡不着,你过来这儿陪我坐坐。我们说说话。”敖峻说了此人对他并无恶意,龙八于是对丁铭也就没什么戒心,他眼下觉得十分苦恼,需要找个可靠的人来诉说诉说,替他分分忧。
丁铭稍一迟疑,心里暗叹这世子毫无心机,自己已经不止一次的提醒,他却仍旧大大咧咧,一点也不注意言行。
但看着龙八略带请求地看着他的小眼神,分明还天真得很。皇上有意立淮世子为太子的谣言已经风传了很久,如今又当真把他接起宫里来。世子的身份看上去似乎炙手可热,但丁铭却知道他除了这个身份,其实没有什么的可称道的依靠和强硬的后台,这在平时没什么,若是真的坐上那个位置却未必能安然无事,其实心里有些可怜这个看起来尚且懵懂无知的世子。
丁铭想了想,皇上必然是知道他曾和世子同窗,把他从军中调来世子身边做侍卫自然不是巧合,既然如此,他觉得陪世子坐一坐聊一聊,只要不谈什么犯忌讳的话,也没什么要紧。两人多年未见,正好趁这机会熟络熟络也好。他走过来一同坐在石阶上。
这时离得近了,丁铭这才看见龙八手上沾染了不少血迹,不由得吃惊,拉过他的手来细看:“世子,你这是怎么了?”
“……我流鼻血而已!流鼻血你没有见过么?”龙八学着方才敖峻淡定的架势,装作浑不在意的口气鄙视丁铭。顺势再把从敖峻那里沾来的血抹在丁铭袖子上:“我最近吃热了上火,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丁铭倒是一点也不在意袖子被他弄脏,关切问道:“世子可有哪里不适?如果怕麻烦的话,属下略通医道,寻常小疾属下可以看看,不必惊动太医。”
龙八连连摆手道:“我没事。”
但被丁铭这一提醒,却是想起敖峻的病来。不由得偏头仔细打量丁铭。他眼神单纯,一付既想要相信又有两分怀疑的神色表露得明明白白。
倒把丁铭看得有几分发毛。他干干地对龙八笑了笑道:“世子,可是有什么需要属下效力的地方?”
龙八也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拉着丁铭的袖子道:“你说你懂医术,那你一定认识京城里医术好的大夫,你帮我悄悄地找几个名医,要有本事的,要包治百病,专攻疑难杂症,能够妙手回春的……”
这下换成丁铭上下仔细打量他,惊疑不定重新又问了一次:“世子是否身体不适?”
“都说了不是我。”龙八嫌他老在自己身上啰嗦,暗地里撇了撇嘴角。“我只是突然想起来,我觉得我有个朋友得了很奇怪的病,想找几个最好的大夫给他看一看。”
丁铭放了心,微笑道:“京城里有名的大夫是有一些,我倒可以给你的朋友介绍几个,不知道他是什么病?”
龙八闻言甚喜,偏着头想了想,告诉丁铭:“我的朋友不方便看大夫,你让他们给我开几幅药先试试。我觉得,他得的是怪病。不是让你找专治疑难杂症的大夫么,你就开治怪病的药给我好了。要是药不管用,我回头去折了他的招牌,哼!”
丁铭还没见过这么看病开药的。一怔之后艰难道:“你总得告诉我,你朋友得的是什么病,我才好去找合适的大夫。”
龙八想了想,愁眉苦脸地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病,平时里正正常常的,也看不出什么,但是,但是他就是生病了,我反正知道的……”他就丁铭说话甚是和气,倒是敢蹬鼻子上脸地耍起无赖,“我不管,反正你给我找大夫来!”
丁铭心说居然看不出你怎么知道他就是生病了。他觉得淮世子大约真是落水受了惊吓,脑子有些不大清楚。但碍着对方身份,这话可不能直截了当照实说。他只有讪然道:“世子,你不说清楚,再好的大夫也束手无策,如何能够开方下药?药可是不能乱吃的,这马虎不得。”
龙八想了想,他觉得敖峻要么是身患怪病要么是受了内伤,要不然你说流个鼻血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是敖峻偏偏千叮万嘱的,要他绝对不能对别人提起,这如何不让他确定敖峻是生病了而且得的是怪病,如何不长吁短叹愁肠百结。听了丁铭的话,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但是,我朋友不让我跟人说,他说让人知道了他会很不好意思……”
丁铭只能循循善诱:“你这位朋友是男是女?多大年纪?平时都有什么症状?是否成亲……”
前面几个问题龙八倒是能答的,他也不等丁铭问完,絮絮地就接上了:“我的朋友是男的,年纪,年纪大概二十五六岁吧……”至于年龄,他按照敖峻的人形大至估算了一下,正在冥思苦想敖峻平时有什么不对劲的症状,突地听丁铭问到是否成亲。
龙八对这个词是分外敏感的,听到问及敖峻是否成亲他心里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只是像是突然被针给刺了一下般,心窝里麻痒麻痒的总是不太舒服。他觉得丁铭无缘无故的问这个到底什么居心?难道他家里有个妹子想说媒不成?却不想想丁铭压根不认识敖峻,就算家有妹子,又如何会巴巴的想把妹子贴上来。
但龙八不知怎么的就是心里疙瘩了不痛快了,他像炸了毛的猫,瞪大了本来就圆溜溜的眼睛,谨慎而略带敌意地望向丁铭:“我只是想请你帮忙找个好大夫,你打听我朋友成亲不成亲做什么?”
丁铭能感觉到他的不快,却不知道这不快从何而来,只好向他解释,这也是为了问清病情以好对症下药。
龙八这才不情不愿地道:“还没呢……”
男子二十五六岁还没成亲的虽不是没有,却也不算多见。本来丁铭只打算随口一问,但龙入回答的样子太别扭不过,反而让丁铭想到些什么。
他放缓了口气,试探着问道:“那么,订亲了没有?”
龙八的脸越发怪异,简直抹布样的都要能拧出水来了。但他转移话题的工夫明显不到家,丁铭问了,他惊慌失措瞪目结舌,完全不知该如何应付,把他可以不回答也忘了,半天终于哼哼唧唧含含糊糊地答:“算是……还没定吧……”
丁铭问:“定就是定了没定就没定,怎么说算是?”
龙八突地就想到当日敖峻让他考虑一下的样子,小心肝突地抽了抽,支支吾吾地道:“他倒是想定,可人家不愿意……”他想了想,觉得这话与事实有点出入,颇为心虚羞涩地又加了一句:“对方还要再考虑考虑呢,这不是他生病么……”
丁铭在这一刻仿佛被姚三附了身,继续追问道:“对方难道有了心上人?”
龙八把敖敏代入心上人的角色稍加想像,顿时遍身恶寒,活脱脱地打了个激灵,他把头摇得像是个拨浪鼓:“没有没有,才没有心上人。”
丁铭道:“你那朋友,相貌生得不太好?”
龙八立即怒瞪:“你才生得不好,我峻哥哥比你好看多了!”
丁铭摸了摸鼻子笑了笑,他已经了解这淮世子实在是有点小孩子脾气,对此也不计较:“他家里很穷?”
龙八想到之前敖峻给他的花用的大把大把的银两,继续摇头。他摇了半天头,突然醒悟过来:“我们在说请大夫的事呢,你老问这些不相干的干什么?”
丁铭此时已经觉得无需再问下去了,试想不残不穷还挺英俊,这病平时什么都看不出来可是说出来会很不好意思,对方因为他这病就是没以心上人也不愿和他定亲,……丁铭认为自己已经大概猜出来这是什么病了。
他给龙八递了一个十分古怪的眼角,压低声音问龙八:“你这位朋友得的病,可是什么难言的隐疾?不便让人知道的那种?不能娶妻?”
龙八不懂他那眼色是什么意思。但是他想了想,峻哥哥不让自己和旁人说,可不就是难言,自己只知道他莫名地流了好多鼻血,却看不出这是个什么病,这可不就是隐疾。
“对对,就是难言之症!”于是他眨着黑眼睛天真无比地点头。他觉得丁铭从支言片语就就能把峻哥哥的病证推断出来,这病名和峻哥哥的情形安全一致,真是有学问。因此不由得对他抱以很大希望。一面还不忘小声地叮嘱:“他不让我说出去,你可别让别人知道他得了病!”
丁铭微笑了,笑得有些暧昧。他道:“属下知道了,会暗中替你朋友寻些药方的,先试试效果。不过最好,还是让他亲自去看看大夫的好。”
龙八见他答应,那里还会去管他脸上的些许古怪,对于让敖峻亲自去看病的事,他觉得也应该试着劝说一下。
事情有了解决之道,龙八的心情好了许多,又和丁铭聊了一阵,丁铭说得多的都是从前的事,龙八推说自己受惊后忘了大半,多数时候倒是听着丁铭述说,倒也听故事一般津津有味。后来倦意上涌,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靠在丁铭肩膀上睡着的。
醒来时却是躺在床上,只见天光大明,一道清贵人影坐在桌前看书,对他醒转似有所查,回头朝他款款地笑了笑,却是常洙。
正是此刻还不知自己已被判断为身患某种隐讳疾病的敖峻不放心,又让常洙赶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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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 44 章 。。。
常洙与敖峻沉稳谨慎的行事风格不同;他比较喜欢张扬招扬。稍稍视察了一下龙八的居住环境;又对几名伺候的宫人品头论足一番;最后他使了个障眼法;拎着龙八来到皇宫最高的宫殿之上,摇着扇子俯瞻皇城。
小风吹得他衣袂飘飘;衬着清贵俊美的容貌,当真有神仙之姿。
龙八却没有他这般闲情;只觉得脚下琉璃瓦光滑无比,他只要一个不小心,必定会一个倒栽葱摔下去;搞不好还来个脸着地。他只好蹲下来,小心翼翼地不敢乱动,同时惊叹难为常洙哥哥竟能如履平地,还保持着一个风度翩翩的站姿。
龙八愁眉苦脸,忍不住小声念叨:“常洙哥哥,我峻哥哥在哪里,他今天怎么不来看我……”
常洙‘啪’地收了折扇,望着龙八忧伤道:“小八你可不能这样偏心眼,我大清早就被他催着进来瞧你,瞧着你睡到日上三午,一点都没见你感动一下,念念不望的都是敖峻,还你峻哥哥。他是你家的么?”
龙八总不好说他是记挂着敖峻有不可告人的隐疾,他口舌亦拙,如何能够与常洙分辩,憋了半天才道:“常洙哥哥,其实我见到你也是很高兴的……”
常洙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解释:“难道你要说虽然看到我很高兴,但你对他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龙八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应答。常洙自从商定了让他顶替淮世子那一日,在教导他了解皇宫的同时,还多了一项名为节操的教育,时不时目提面命提醒他要如何如何洁身自好,偶尔也会拿他和敖峻一起说道。
与嘴皮子工夫而论,龙八如何是常洙对手,他憋了半天,才吭吭道:“峻哥哥夜里才走的,只有小半天而已,我们,我们不是一日没见,不是三秋。”
好在常洙也不再追究这事,只是瞧了他半天,未了淡淡地一笑,笑里仿佛别有深意。
龙八被他瞧得心虚,扭过头装作东张西望,不敢再去招惹他。
常洙看了一阵风景,在屋脊上坐下来:“皇帝老儿昨天没见你?”
龙八见他说起正事,这才松一口气,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想了想吞吞吐吐道:“我怎么觉得皇上不太不喜欢我?”
常洙看了看他道:“皇帝当然不会喜欢你,看到你是用来预备着他死后接位的呢。看到你他难免想到自己离死不远,如何能欢喜得起来。不过他不见你,却不会是因为这个缘故。”常洙眯起眼来,露出高深莫测的深思神色:“……皇帝这么做,大约是想将事态都压一压,再看看朝中诸臣的态度如何。”
龙八听不明白了,他只觉得这和当初讲好的可不完全一同,一进宫就什么都变了样。又不敢当面反驳常洙,只好低下头去,在心中腹诽了好几次常洙是骗子哥哥。
常洙一点都没有身为骗子的愧疚,笑咪咪地哄着龙八道:“不过你放心,就算皇帝再不喜欢你,他也别无其它选择,不会做什么对你太过不利的事。人到了他这样的位置,行事便不能全凭个人好恶而作决定,考虑的往往是更多的利弊得失。你放心。”
正午的太陧晒得琉璃瓦上暖烘烘,龙八却觉得他后面几句话说得森然又感慨,不知怎么地打了个冷颤。他想到大庄也许有一天会坐到那个位置,是否也会这样有着种种束缚,最终不得随心所欲?
他心里疑惑,不知道自己这样帮大庄,到底是对是错。
常洙换了个话题,指点着四下的风景给龙八介绍。此处高瞻远瞩,袖野极为开阔,甚至能一直看到皇城之外的部分街道和房宇。举目四顾,让人心旷神怡。
常洙不知从哪摸出一小坛酒来。就在屋顶上晒着太阳,慢条斯理有一口没一口地抿。
他这一品,就错过了龙八平素的午饭时间。等他再拎着龙八的后衣领从屋宇上晃晃悠悠回到小院的时候,龙八已然饿得肚子咕咕叫,觉得自己前心都要贴到后背上去了。
常洙做出的障眼法是龙八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模样。常洙回到屋里便收了去。
龙八见午饭已经摆在桌上,还腾腾地冒着热气,不由得小小地欢呼一声,迫不及待地过去端碗拿筷,一时也顾不上常洙了。
他掂着筷正思量着是挟黄焖鹿肉好还是金玉肉圆好。门外有人听见屋内响动,推门进来了。
这个不敲门又进来的家伙又是丁铭。龙八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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