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君生微一沉吟,伸手将那张黄绸布轻轻揭开,登时露出牌匾阵容。
这一副牌匾,乃是用上架的香檀木打制而成。纹路图案,巧夺天工,美轮美奂,一看便知出之名匠之手。
牌匾中心内容,是五个光华熠熠的金字——真正的金字,用黄金临摹上去的。
六个字。
“天下第一才子”
在朝阳的映照下,金光灿烂,晃得人眼睛都花了。尤其留白处的那一方印玺,朱红欲滴,令人不敢正视。
羡慕、惊叹、妒忌……无数炙热的目光,开始在牌匾上流连,最后却慢慢地,全部聚焦在叶君生身上。
杨江帆的双眸,简直要喷出火来。
第三百零一章意气
之前众士子皆起哄,不愿承认叶君生“天下第一才子”的名头。然而此时此刻,皇帝却命人送来牌匾,御赐金字。金灿灿的,真实而晃眼。众人顿时哑口无言,不敢吭声。
能怎么吭?在大庭广众之下,否定叶君生,不等于否定皇帝了吗?
稍不注意,说错了话,祸从口出,那可是要咔嚓一声,人头落地的。
叶君生毫不迟疑,接过牌匾。后面叶君眉已笑吟吟地,拿出几串钱,酬谢魏公公一行。
一番仪礼过后,魏公公等告辞离去,回宫复命了。
这时候,围在院子外面的士子们却仍然未散,要看杨江帆还有什么动作。
杨江帆面色有些架不住,大声叫进入屋中的叶君生出来。
“你们在此胡搅蛮缠,真当叶某好欺负么?”
叶君生神色一沉,喝道。
杨江帆不甘示弱:“叶君生,明天你可有胆上状元楼?诗词丹青,不过小道尔。所谓才子,亦为虚名。”
叶君生眉毛一扬:“哦,你要如何?”
“明天乡试公榜,定一世功名。我已与雪海、晓峰等相约好,坐在状元楼上等快马捷报,你敢来否?”
杨江帆掷地有声。
原来如此。
这也是历届乡试科举的一种惯例,就是一班自信满满,彼此不服的士子们互相约好,在公榜之日来到状元楼上坐好,等待喜报。
在天华朝,乡试录取并不讲究地区限制名额之类,而是每一届有一个总数额度,大概比例会在十取一这样。
看起来很乐观,其实大不易。皆因获取乡试资格,本身就相当困难。在地方中要经过一番比拼。经历多次的院试府试,成绩优越者才行。不过这些流程,叶君生都基本跳过了,顾学政大笔一挥,直接批点,别人更不会有质疑。
乡试中举,和殿试一样,同样有排名之分。成绩越好,捷报来得越晚。至于头名“解元”,当然属于压轴的。
事实上乡试的排名之争远不如殿试那般为人所看重。然而殿试是在金銮大殿上直接举行的,圣上金口开,状元探花定。少了许多民间色彩。在这点上,和乡试的快报相比,倒有些逊色,不够喜闻乐见。
相信明天,除了坐镇在楼上的一班士子。楼下更不知有多少围观者。
“有何不敢?”
叶君生的回答果断坚决。
“好好,就等你这句话。”
杨江帆客套性地拱一拱手,转身离开。
他一走,其他人便知今日出不了什么热闹了,要看热闹,明天才是重头戏。于是也一哄而散。要提前到状元楼定位置了。
人群散去,却并未清静。还有不少探头探脑的小厮们在周围徘徊,另外。居然还有人眼巴巴守着,居然是要等叶家倒垃圾,拣废纸笔墨的。
叶君生,少年成名,蜚声跃起。自从夺得天下第一才子之后。声名更是达到一个巅峰,市井之间。津津乐道。其字其画,行情水涨船高。最为关键的是,他流传出来的真迹数量并不多。早期一些作品,因为笔力还有欠缺,而且印章用了别名等一些原因,价值自是大打折扣。
一直以来,想要找叶君生求字求画的人比比皆是,无奈叶才子成名后居无定所,行踪飘忽,等闲找不到人。
毫无疑问,在京师的住址行踪被曝光后,肯定有不少人登门来求字求画。
这就是拥有声名的好处,想昔日初出茅庐,不得不卖字为生,却易陷于无人问津的窘境。当功成名就,汲汲以求的一切,皆唾手可得。
关了门,返回屋中,叶君生心里思量:是时候买些奴仆小厮,安排门面了。
叶君眉问:“哥哥,你怎么答应他了。他叫嚷,尽管让他叫嚷,理他作甚。”
叶君生呵呵一笑:“你对哥哥没信心,怕明天会输?”
叶君眉忙道:“怎么可能,只不过觉得不值得。”
叶君生双眸眯了眯:“没有什么值不值得的,昔人有诗云‘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非吾辈所求。这人嘛,意气横生,该雄起的时候,就不能萎缩。”
叶君眉听得一知半解,只觉得很厉害的样子,不住点头。
今日果然多事,先后好几拨人拜访。其中李逸风等不能退却,相谈之际,李逸风提及叶君生身份走漏之事,很可能是太子殿下那边故意所为,要将水搅浑,弄乱,施加压力等。
叶君生一笑置之,很是坦然。皆因他不可能隐世埋名一辈子,曝光就曝光了,当为宣传。
傍晚时分,又有客来到,却是西门二公子夫妇。他们中午到的京城,处理生意上的事务。
两家联姻,生意做到一块去了,好生红火。
在其中,京剧团也火起来了,在各大州府规模上演,演的正是那不被看好的《红娘传》,却意外地赚到满堂红,口碑杠杠的。
这个话本,有违套路,却正因为如此,演出了新鲜感。尤其对于许多平凡的少女而言,红娘的成功非常有代入感,故而看得很是着迷。
话本成功了,演出的利润随之滚滚而来。
西门二公子携眷而来,主要还是给叶君生分钱。五五分账,当初说定的。虽然这第一笔银子不算多,可毕竟也是数目。
现如今,乡试可是考过了,明天公榜,这时候更要来走走路子。
入得屋中,刚坐下,西门二公子便道:“君生,你家中怎么还不买些小厮回来侍候,这不,连个开门的都没有,成何体统?”
叶君生笑道:“惯于清静耳。”
“清静归清静,规矩是规矩。不用说了,等明天公榜,你成了老爷,我便带人过来。”
话中的意思,就是买人当送礼。
那边西门夫人也开口劝说。
言谈间,提及明天的状元楼之争,西门二公子跳起来,道:“哈哈,正好,明天我带一班人去替君生助阵,定叫那些所谓才子颜面扫地。”
晚饭,是在家里做的。叶君眉下厨,叶君生也露了一手。把西门夫妇瞧得眼睛都有些直了,菜肴味道委实不错,最重要的是,以叶氏兄妹的身份地位,眼下怎么还需要亲自下厨呢。
简直不可理喻!
第三百零二章公榜
第二天,天色刚朦胧,叶君生准点起来。叶君眉亦然,早殷勤地开始摆弄早餐了。
做完各类功课,不觉意已过了辰时。
这时候,他才带着身穿男装的叶君眉出门去。
门外,人形绰绰,竟等着不少人,至于来路,一时间无从分辨清楚。也不去管,径直迈开步子,去状元楼。
毫无疑问,今天的状元楼乃是多年难得一见的盛况——小道消息满天飞,诸才子会战叶君生之事早传得沸沸扬扬。夸张得不得了,别人不知道,还以为“三英战吕布”呢。
状元楼三楼,今天特地被梅雪海包了下来,总算一扫乡试完结之日的郁闷气。眼下能受邀登得三楼的,无一不是一方青年才俊,济济一堂,足有二十余人。
至于一楼、二楼,也人满为患,都是斯文士子,一桌桌地围坐着,交头接耳,面现兴奋之色。
他们虽然不是今天的主角,可丝毫不妨碍围观的热情和期盼。再说了,考场无绝对,万一祖上有灵,祖坟冒烟,黑马之光降临头上,那就……
叶君生上楼之际,顿时引来齐刷刷一片目光注视。
这感觉,怎么有点像走星光大道?
叶君眉倒有些小紧张,额头处渗出一层薄汗。
来到三楼,楼上本来高谈阔论的声音为之一滞,凝顿住。
“叶兄,你终于来了。”
江南三大才子之一的宋晓峰性格最为豁达,此际主动迎上来招呼。
那边梅雪海见状,也过来寒暄了几句。好歹今天在状元楼,他算半个东家。体面上的礼仪,不可失去分寸。只是态势掩饰不住的傲然,架子做得很足。
今天一战。属于扬州竞赛之后的决胜局,寸土必争。
叶君生不去计较这些枝节,淡定地在临窗一个空位置坐下。
气氛有些沉闷,忽见郭南明端起一杯酒,起身笑道:“如今时辰还差些,我们在此苦等,不如弄些娱乐吧。”
立刻有人问:“怎么弄法?”
郭南明道:“行酒令如何?输者罚三杯。”
“好。”
“正合吾意。”
一片附和叫好声。
席间行酒令,在士林阶层非常普及,轻车熟路。当即开展,把气氛搞起来。但最先开始的花行令,执一枝花在手,嘴里吟词,手做相对应的动作。两两配合,若出纰漏失误,则算输了。
“我有一枝花,斟我果儿酒,惟愿花似我心,岁岁长相守……”
一句句吟咏起来,兴高采烈。
相比之下。叶氏兄妹坐在一边不参合,则显得有些落落寡欢。
梅雪海对着叶君生道:“叶公子,也来一句吧。”
叶君生淡然道:“抱歉,不会。”
“不会?”
梅雪海当然不信。才子风流,不知经历多少酒席,岂有不会酒令之举,多半是叶君生借故推诿。
“既然来了。玩一玩吧,何故扫了大家的兴致。”
言毕。其他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纷纷嚷叫着,要叶君生也来参加。却是想先做一场,让其跌一跌面皮:他们这么多人,难道还难不住一个叶君生?
武打,打架靠人多;文斗,人多同样占优势。
在这一点上,这些向来心高气傲的才子居然出奇的统一战线,一致对外:自古以来“文无第一”,偏偏叶君生得了个第一,还是御封的,叫人如何能吞得这口气下。只要有机会,谁都想在叶君生身上讨点彩头。
然而叶君生油盐不进,只说“不会”。
诸人心知肚明,这是对方以退为进,不愿下场。当即有尖酸刻薄的,便说出些难听的话来,不外乎“激将法”之类,听得叶君眉好不恼怒,柳眉扬起,几乎要发作。
叶君生呵呵一笑:“各位兴致勃勃,当为人生乐事,只希望等会公榜之后,大家还能继续。”
言下之意,是说“你们这些才子,也就能欢腾这么一会了”。
梅雪海面色阴沉:“叶公子莫非以为现在不开心,等会就能开心起来?莫要打错了算盘,自己打脸。”
火药味开始变浓。
叶君生依然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态,嘻嘻一笑:“能中举,自然会开心。”
明显的避重就轻,不谈“解元”之争。
说来也是,比起状元来,解元的确不算个啥。历届科举考试,人人都会记得当年的状元是谁,可有几人去了解“解元”?
梅雪海仿佛一拳打倒了棉花团处,软绵绵的,一点气力都用不上。
本来才子,个个都应该是意气骄横,半点不肯让人才对,可叶君生截然相反,处事圆滑得像根老油条。诸种反应,反其道而行之,根本不上当。
他们却不知道,经历了扬州一事,对于这些文辞之争,叶君生兴趣已不大了,唯小道耳。话说一直以来,他都很少主动介入这一类事。
“哼。”
梅雪海气无处撒,只得闷哼一声。
其他人面面相觑,瞧着叶君生的神态又不似故作豁达,不禁心里嘀咕起来。换位思量,推心置腹,若头顶“天下第一才子”光环,又置身这状元楼中,无论如何,都会说些漂亮的场面话,怎么能做得到叶君生这般潇洒?
一时间,他们都失去了行酒令的意兴。
当当当!
这时候,街道上猛地响起了铜锣声,远远就听到有快马奔驰的得得声,又有人大喊:“恭喜苏州刘府刘讳进高中乡试第三十五名,京报连登黄甲。”
这传信的人,天生一副好嗓子,一嚷嚷,整条街道都听得见。
今日乡试公榜,京师衙门专门清开这边三条街道,允许捷报快马驰骋——到了殿试,考中进士的士子,还都会骑着高头大马,插花游遍各大主干街道呢,更加荣耀。
公榜了,公榜了!
众人立刻沸腾起来。
这许多士子,从各大州府赶来京师参加乡试,考完后都留在城中等待结果。今天公榜大日子,他们汇聚在状元楼这边,翘首以待。
现在,第一个中举的结果已经出来,是来自苏州的刘进。
此子却是个贫寒出身,寓居在白马寺,靠着替寺院抄写经文来抵房租,如今却没有到场。
捷报快马奔跑着,“得得得”朝着白马寺而去了——考试信息,都等级有士子的居所地点。
看得一众士子好不羡慕,个个伸长了脖子,望着街头,静待第二个捷报来到。
第三百零三章解元
公榜伊始,所有的士子考生皆心神紧系,再顾不得其他。吃饭的放下了筷子,喝酒的搁置了酒杯,不约而同,气氛为之一静,生怕有噪音影响,导致没有听清楚捷报的讯息。
得得得!
很快,捷报快马奔跑的声音再起,又来了。
马匹一骑接着一骑,相隔最长不过半刻钟。随着喜报传来,中举的士子无不喜形于色,夸张地直接泪水纵横。不过类似“范进中举”的情况倒不曾见到,看来在天华朝,功名固然重要,但还没有重要到那么畸形。
到了饷午时分,已有二十一份喜报传了出来。同时意味着,有二十一人确定中举,可以当老爷了,并且顺利获得了明年春闺会试的资格。
这些人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去,而是打赏了捷报快马后,继续留下来,要看看状元楼上那些声名赫赫的才子,最后名次如何。
这大部分人并非京城人士,不出意外,今天过后,明日大早,他们便会陆续返回家乡,而比他们更早一步的,是官方的第二道捷报,会直接发送到地方衙门去,由衙门派人上门道贺。
到那时,自然离不开一番热闹,肯定比在京城更甚。
得得得!
响亮的马蹄声如在心坎上踏过,牵动神经跳动。这一次捷报,已报到第十一名次。
“中了,我终于中了。”
中举的是一名即将迈入花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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