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我知道,璇儿知道……璇儿一定会想办法救您,璇儿也一定会想办法救杨家……”
“我杨世忠不要你救,你还没有听懂吗?滚,都给我快滚……”
“父亲……”
“来人,快把她们撵走,本将军现在累了,不想再见到任何人!”
在杨世忠的厉声暴喝之下,两名狱卒再次奔跑过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见之余也颇为吃惊,但他们也十分没有耐心的趋赶起来:“走走走,快走吧!你们探牢的时间也差不多了。”
杨氏望着杨世忠,脸上已是泪雨磅礡。
“娘亲,我们走吧!”
韩凌走出几步之后,忽地转身看了一眼杨世忠,正巧迎上了白发苍苍的老人眸中慈爱又悲伤的光芒。
原来外祖父已是这般的老了,记忆中的他总是一身铠甲在身,在林院中舞动长枪的样子,有着万夫莫当的豪迈和勇毅,一点也没有老态龙钟的样子。
韩凌的心头一酸,亦是泪水夺眶而出,如断线的珠子般落下。
“杨将军,那份宫女的供词一定是伪造的,是吧?”她突地对着那已佝偻下去的身影唤了一声。
杨世忠霍地抬头,脸上露出了十分震惊的表情。
但韩凌说了这一句话后,便没有下文了,她已主动拉着杨氏的手,向着那道幽暗长廊上走去。
“不行,阿九,娘亲必须得去凤阳府一趟,你的几位舅舅,还有表哥们,他们都等着娘亲去救他们!”
一出天牢,杨氏便握着韩凌的肩膀,流着泪对她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韩凌从她眸中看到了一份坚决,她知道无论此刻她说什么都已改变不了杨氏的这个决定了。
因为这个决定上承载了太多至亲之人的性命。
“阿九,不要怕,娘亲会保护你的,娘亲一定会保护你的……”
杨氏将韩凌搂得甚紧,韩凌知道其实是她自己在害怕。
好像自从她醒来之后,杨氏便总会情不自禁的抱着她,就像随时害怕她会离开一样。
此时牢房之外已是万籁俱静,只有寒风掠耳的呜咽声。
“再给我一天的时间……”
在沉默了许久之后,韩凌突然十分冷静的道了这一句。
“什么?”杨氏似乎没有听懂。
韩凌再次认真的看着杨氏的眼睛,道了一句:“娘亲,再给我一天的时间,阿九会做好万全的准备,阿九……绝不会再让那些奸诈小人伤害到娘亲的。”
杨氏仍然不懂韩凌的意思,却是蓦然想起什么,问了另外一个问题:“阿九,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刚才你听到言藩提到魏国公世子的时候,会那么的害怕?”
不,她不是害怕,而是吃惊,前世她从来不知道魏国公世子徐舒玄会与言藩有来往,大少爷那么光风霁月不染纤尘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与奸臣之子有交情?而且他后来明明差一点就扳倒了言菘父子的,只可惜,只可惜什么呢?
那样一个聪慧绝伦可与天神媲美的少年,徐家神话一般的风流人物,竟是那样的结局……
韩凌漆黑幽清的瞳中再次渗出点点泪光,就好像夜空之中忽闪的星辰。
是了,天色已黑,竟是到了戌时一刻,幕色沉沉,朗月星疏,远处枯树微摇,形如鬼魅。
韩凌的眸子瞬间一亮。
“娘亲……”她道,“我想见魏国公世子一面。”
杨氏几乎吓了一跳:“魏国公世子?不,那样显赫的世家大族,魏国公府里的人不是我们想见就能见到的,何况还是以智慧才绝之名闻名京城的魏国公世子?”
“娘亲,杨家也曾煊赫辉煌过,与他们徐家不相上下,阿九为什么不可以见他?”韩凌的语气非常强硬,她的眸中有不屈于一切的傲性。
杨氏看着女儿这般质问的眼神,心中一震,禁不住还有些惭愧起来。
“那你要见他做什么?要知道你外祖父被小人冠上了谋逆弑君的罪名,现在所有勋贵名门都对杨家人避之不及,就连你父亲也……何况是那样一个不相干的人?”
杨氏觉得要想在现在这个时候见到魏国公府里那个惊才绝艳的才子是完全不可能之事,所以她摇着头,全当女儿说的是天真烂熳的孩子话。
可韩凌却又给了她一个让她十分震惊的回答:“阿九有办法见到他,就在明天!”
(谢谢薇诗的打赏,非常感谢!)
☆、第019节 魏国公世子
正在韩凌想着以什么样的方式求见魏国公世子时,这位世子爷正一个人坐在雅茗轩里砌茶品茗。
雅茗轩,顾名思义就是一个闲话家常、诗酒交流的风雅场所,这里说不出有多么的富丽堂皇,但却一定是个极其令人赏心悦目的地方。
本是隆冬腊月,这里却并不太冷,因其背枕玉泉山,引松风入肆,携暖泉之馥郁,芳香温甜。
彼时月光皎皎,与松翠宝盖上的玉雪争辉,不一般的明朗。
当然,最明朗的还要数那轮椅上坐着的人,这个人身姿挺拔,眉目如画,一身狐裘洁白胜雪。
纵是言藩这般穷奢极欲玩弄过不少女人的男人每次见到他都会有一种自惭形秽亵渎天神的感觉,这种感觉令他极其的憎恨。
但他又不得不承认,在整个京城的世家子弟之中,唯有这个少年才是真正可称得上天才神童的人。
什么三岁能诗,五岁通读四书五经,七岁会骑射全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个少年最令他佩服的一点是有着一双与众不同的慧眼和一颗七窃玲珑心,他不落成规,有诸多奇思妙想,而且敢于创造和实践,因此也发明出了少东西。
言藩自负其才,很少有服过人,但面对这个少年,却是自叹不如,在他眼里,即便是那些博学多才的名士大儒与这位少年相比,都不值得一提。
魏国公世子,徐舒玄。
也是他唯一敬畏且不计一切代价也想要主动与之相交的人。
“能得徐大少爷相邀,可真是我言藩的荣幸。”客套寒喧一句后,他便径直走上了玉石砌成的台阶,走进晚亭,在白衣少年对面坐了下来,这时,一阵夜风袭来,少年禁不住咳嗽了一声,他又关切的问了一句,“怎么,身子还是不见好,上次我送你的那些药材,有吃吗?”
少年还在砌茶,大理石的圆桌之上坐着一只竹青的小风炉,旁边是一只大口彩釉描山水图的瓷碗,碗中盛着几块墨碳。
他只管悠闲的将碗中的橄榄碳轻轻的扔进炉中,仿佛那对他来说是一件极为有趣的事情。
他腕白如玉,五指修长,因为病弱之躯,还显得有一丝阴柔的女气。
但若是你听他说一句话,就绝对不会再将他当成一个阴柔羸弱的病人来看。
“听说你刚才又去刑部大牢了?”徐舒玄给他倒了一杯刚刚煮好的茶,手指轻轻一推,便送到了他的面前,他的脸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说出来的话虽温润动听却字字有力,“何必?”
“何必?”言藩微讶的反问了一句,又放声大笑了起来,“你是没有见过杨世忠那个老匹夫,软硬不吃,实在是迂腐得狠,若是不给他施加点压力,他又怎么能知道他该做什么事情呢?”
“你父亲已是位高权重,一起宫女弑君案便让后宫之中同时失去了两位得宠的妃子,曹家和林家一并失势,其他人已不再是你们的对手,一个连五品官位都不到的游击将军值得你们这么花心思吗?”
徐舒玄的话说到这里,言藩便稍变了脸色,他压住了送到眼前的琉璃茶盏,目光极其阴霾的投在了年轻公子如玉般的脸上:“难道你想为杨世忠求情?”
“杨家毕竟积有百年声誉,德隆望尊,杀了他或是灭了杨家满门,对你们言家都没有好处,你难道忘了张秉用是怎么被赶下首辅之位的吗?”徐舒玄笑问。
言藩脸色微微一变,张秉用亦为内阁首辅,不过是曾经的内阁首辅,此人原本不过是三甲进士出身,本来没有拜相入内阁的机会,却因大礼仪事件甚得圣心,只得一纸诏令便一步登天为天子近臣,成为权力中心炙手可热的人物,但是这个人排除异己,党同伐异,遭到了朝中文官、天下学子们的唾骂,最终落得一个晚景凄凉的下场。
如今文人的嘴和笔可以比得上武人手中的千把利剑!
“自古文人都爱巧言利色、膝语蛇行,但不可谓不毒!”言藩在沉色思索一阵之后,竟是说了这样一句玩笑话,“你觉我会怕他们么?我言藩做事情,什么时候在乎过别人的看法!”
徐舒玄送到唇边的茶盏倏然顿住,他的眼睛在月光下格外幽深潋滟,有如浩瀚星河坠在其中。
他在沉默一阵之后,却是笑了,笑得那么云淡风轻,淡若晨雾。
言藩能自信看懂任何一个人,但却看不懂他。
许久之后,他才看着言藩那只独有的眼睛,道了一句:“上次你问我要的青词,我已经写好了。”
所谓青词,是道教举行斋醮时献给神仙的祝文,为当今圣上所爱,因为要用红色颜料写在青藤上,故而称之为青词。
今上崇尚道教,每年都会举行一次祭天的大仪式,而每次祭祀时都会让朝中的文官们帮忙写青词,由于今上对青词的要求很高,所以并非随便一首青词便能过关,往往有人想破了脑袋都写不出一首能入皇上之眼的青词来。
言藩现在担任太常寺少卿,专管祭礼之事,这种光荣的任务自然落到了他的身上。他也不是写不出好的青词来,只是再腹有诗书,也有江郎才尽的一天。
接过徐舒玄递过来的书稿,言藩的目光便极为明亮的落在了那一行行变幻灵动、苍劲有力的字体上:惟灵璧之丕叹兮,憾神坤以通乾罡。历万古之锤炼兮,含自然以极造化。奇五岳之神韵兮……
越看到后面,言藩的眸中便越是绽放出绚烂倾羡的光彩。
“真是好词,虽然我已知舒玄之才非常人能比,但你每一次都会令我惊叹不已。”言藩忍不住叹道。
“东楼过奖了,陋词俚句而已,东楼之才,在我之上,还请东楼为我保密。”
他所说的保密便是永远不要让世人知道这些青词为他所写,言藩自然明白其意。
“当然。”言藩笑了笑,又道,“舒玄有惊世之才,却不出仕,实在是令人感到可惜!”
徐舒玄笑了笑道:“东楼也知道,我身有顽疾,又是残废之人,若在朝为官,如何去上朝?”
他的笑并不苦涩,却更加令人倍感凄凉。
是啊!这样一个聪慧绝伦近乎完美的少年竟然是一个无法站起来的残废之人,而且还不能享高寿,任谁见了不会叹息呢?
所谓天妒英才,大抵如此。
言藩饮下一杯茶后,再与他闲话了一番,戌时三刻时,方才离开。
而在他离开之后,徐舒玄看着那远去的背影,眼神才慢慢变得黯淡而肃杀起来。
他习惯了孤独,所以身边并无女婢,就是坐下的轮椅也为他自己所创。
手指按下轮椅上的机关,他便向着东院的一处楼阁“走去”,那里是只属于他一人的地方风雨楼。
“大少爷,你回来了!”守门的婢女远远的望见他,便绽开了灿烂的笑容。
“嗯。我不是给你放假了吗?怎么还没有回家去?”徐舒玄不喜欢人服侍,所以他的楼阁之中只有负责守门和洒扫的婢女,而且他对婢女也是十分的宽容。
听到主子温和的语气,小婢女笑得更开心了,忙道:“我本来是准备要回去的,可是刚一出门却碰到一个送信的递交给我一封信,说是给大少爷您的,她还特意叮嘱要让大少爷亲启。我觉得这封信对大少爷来说一定很重要,便又回来了。”
“信?”徐舒玄有些诧异,谁会给他送信?
“咯,就是这个!”小丫头将一双手摊了出来,她手上摆着一张并没有信封的黄皮纸,没有鳞鸿。
没有鳞鸿的信实际上还不能称之为“信”,看来这个小丫头定是被人骗了。
徐舒玄接过这封信,迟疑了一会儿,终是撕开了,原本只是抱着好奇心的他在看到信中内容时,却慢慢的变了脸色。
婢女阿姝见罢,不禁担忧道:“大少爷,你怎么了?”
☆、第020节 准备
韩凌和杨氏回到广宁伯府时,已是亥时一刻,这个时候府里的人大都已经睡着了。
后院尤其僻静,几乎看不到人影,母女俩人择了一条幽僻的小径返回汀栖院,未想还没有走到汀栖院的大门,竟闻得一声又一声凄厉的惨叫传了来。
韩凌与杨氏不禁惊骇色变!
好像是余嬷嬷的声音!
杨氏连忙拉了韩凌的手奔进大门,果见余嬷嬷竟被两名小厮押跪在地上,而另一个肥头大耳的老嬷嬷正十分卖力的在她脸上扇耳光。
其他负责杂扫的仆妇们皆跪在了地上,包括碧桃和春莲,皆是一幅低头怯惧的样子。
整个院子中,只有一个人是坐着的,这个人便是韩陌。
只见韩陌一脸阴霾狠厉的表情,手中还握着一只血红色的镯子,那只镯子晶莹剔透,好似有夭红的光芒萦绕在周围一样,殷红之光映入他的眼中,显得他的眸子异常凶狠如血。
杨氏见之大怒,直奔了过去,也不知从何处抽了一条鞭子出来,一鞭挥过去,那肥肿臃肿的婆子便一声杀猪般的喊叫,整个人直直的倒在了地上。
“滚,都给我滚!”
押着余嬷嬷的两名小厮大概从来没有见过四太太如此凶悍的一面,皆吓得抱头鼠窜。
韩凌连忙将余嬷嬷扶了起来,竟见她脸色已是红肿淤青,下巴满是鲜血,然则,余嬷嬷却浑然不觉疼似的,一见了韩凌便露出一抹如释重负般的欣喜笑容来。
韩凌心一酸,又湿了眼睛。
余嬷嬷却反过来安慰道:“只要四太太和九小姐无事,便好,九小姐不要为嬷嬷担心,嬷嬷身体很好的,抗得住!”
杨氏听罢,更是一股心酸和怒火涌上了心头,她的目光直逼向了韩陌:“韩陌,你什么意思?余嬷嬷是我从娘家带来的人,你有什么资格教训她?”
杨氏是真的愤怒了,与韩陌冷战七年,她从来都没有如今天这般发泄过情绪。
“是你从娘家带来的又怎么样?进了我广宁伯府的门,就是我韩家的奴仆,家母不知去向,难道我作为一家之主不该问吗?杨氏秋璇,你太不把我韩陌放在眼里了!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吗?”
韩凌看到韩陌的双眸中好似布满了血丝,那样的阴冷可怕,却也实在是可怜可悲。
“你去哪儿了?刑部大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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