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爬上了断头山,抵达山寨外围後,恨绝离随即轻轻松松地从防守用的木栅栏外翻越而过,见四周无人,更是一路走得从容自在,简直就像当自己家一样。
然而沿路飞鸟走兽特别多、就是没瞥见半个人影的这件事,却也让恨绝离不禁渐渐感到一丝异样,虽然没人阻挡,让他比较好入侵是好事,可他就是怎麽想都觉得怪。
就算这断头山再怎麽寒冷而人烟罕至,一个这麽大的山寨里,通常还是会派人轮流了望驻守才是。
恨绝离格外小心地踩在结冰的雪地上,一边往位於山寨正中央的建筑群走去,直到身後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鸟叫声,他这才回头一看。
那是只浑身雪白、宛若小雪团一般,模样极为讨喜的鸟,见状,恨绝离原以为那是野鸟,也就不以为意地继续往前走,可过了一会,那只鸟却始终跟在自己身後飞,彷佛就是要跟定他似的。
恨绝离一向对动物没有特别的好感,加上这样被一只陌生的鸟跟著不放,他心下不悦,蓦然跃至树上,借力一个翻身,等他稳稳地站在雪地上後,那只小雪鸟亦已在他的手心之中扑腾著想挣脱。
「安份点,我把你带回去给老人家当小孙子,总比在这捱饿受寒好。」恨绝离自觉做了件好事,正想将那只满不情愿的小雪鸟装进布装里,前方枯树林间却猛然冲出一头黑色巨熊,甚至直直往他身上扑了过来!
「吼───」巨熊抬爪就是疾风似的一扫,恨绝离反射性地纵身一闪,等他回过神时,手中的鸟飞了,眼前的黑熊亦已回过身恫吓地怒吼著,并再次往自己的方向冲来,那凶暴的程度,让他不禁感到份外棘手。
可当他拿出片刻不离身的匕首,聚精会神地摆出攻击姿态,准备趁闪躲的空隙刺伤巨熊要害之际,右手及左脚却冷不防接连袭上一阵剧痛,旋即麻痹得无力再支持身子,连同原先握住的匕首也掉落在地。
恨绝离心一惊,瞥见自己开始泛黑的右手背上正插著一根银针,他暗骂了声,便立刻将之抽起,然而即使他心知有人在远处埋伏,当下却也无能为力。
加上左脚使不了力,这也等同让他注定躲不过眼前巨熊的攻击,更何况,就算躲得了第一击,在这样无法轻易移动的情形下,第二击也肯定更加致命。
恨绝离无暇再去思考,究竟是哪个王八羔子敢用这麽阴损的下三滥方式暗算他,眼前的危机早已迫在眉睫,容不得他有半点犹豫。
为了将伤害降到最低,他索性压低身子,在利爪挥来的瞬间一口气撞进巨熊的胸前,就连那狰狞利牙即将咬上自己时,他也是直接用唯一能动的左手臂挡住了巨熊的撕咬。
他当然也不想用这种不要命的手段来阻挡───但掉了只胳膊,肯定比少了条命好!
恨绝离被巨熊压制得完全动弹不得,他忍著剧痛,强撑著不让熊进一步攻击自己,就边以麻痹的右手试图去摸索落在雪地上的匕首,可恨的是,分明只和匕首隔了几寸的距离,但此刻光是想碰触,就已显得无比艰难。
想到那右手脉门上正留著十字印记,恨绝离的心绪不禁格外百感交集,虽然他到现在仍不打算将江楼唤来,不过就算他真想唤,以他目前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的情形来说,那也是难以办到的事。
这绝对是设计有问题啊……恨绝离忍不住在心里腹诽著:如果有下次,他肯定要向江楼抱怨这以血召唤的方式究竟存在著多大的缺陷,有多麽地不人性化!
而後,当他的指尖终於碰到匕首的握柄,正欲想办法握起时,一道黑影却忽然逼近他的手边,从恨绝离的角度,他只看得到一只灰狼正低头嗅著那把匕首,没一会就叼起,跑了。
这令人绝望的现实让恨绝离愣了下,顿时咬牙切齿地瞪著那抢他匕首的盗匪,只见灰狼最後停在另一人面前,便抬起头将匕首送至那人手里。
光线有些逆光,直到对方走近後,恨绝离才逐渐看清他的模样───
那是一名奇装异服、打扮近似於山间野人的男子,其特异独行的外表就用不著多提了,特别的是,其身後竟跟著十数只狼豺虎豹这类猛兽,每只都凶猛得像想将他拆吃入肚一般。
然而最让恨绝离想杀人的是,刚才跟著他的那只小雪鸟,此刻就站在那人肩上!想必连攻击他的这只熊,都是这野人养来看门的吧?!
☆、行舟04【死缠烂打】
恨绝离没打量多久,那野人便开了口,俨然就是这山寨的主人:「臭小子,敢擅闯我的万兽寨,想必早就做好当饲料的觉悟了吧?」
「我只是路过,见这没人、也没告示,又怎知是你的山寨?反倒是这只熊突然就冲出来咬人,也想必是主人没管教好吧?」恨绝离故意反讽回去,一脸的傲然无谓,彷佛正被那只熊咬住不放的手臂不是他的,一点都不显得紧张。
「你…!你这小子简直强词夺理!」那山寨头子不禁气得牙痒痒,骂道:「我看你八成是打算来偷我屋里那些宝贝的小偷!」
闻言,恨绝离只是以那双像琉璃似的深紫眼眸定定地看著他,随後勾起的那一抹浅笑却十分漂亮:「哦…那您看我的样子,像盗匪之流吗?」
「这、这……」被美人这麽毫无预警地一看,原先如恶煞似的山寨头子顿时支吾地说不出话来,脸上更是莫名地一红,毕竟眼前那容貌实在太深具说服力,没犹豫多久,他便伸手让黑色巨熊松了嘴。
「好…好吧!就当是我误会了,我先帮你解毒,待会再带你回屋子里疗伤。」山寨头子从绑在腰间的布包里取出麻药的解毒剂,递给恨绝离後,就率先低头察看起对方右手中毒的情况,整个人殷勤得与方才截然不同。
然而就是因为山寨头子如此专注,才导致他完全没发觉那表里不一的美人打从还没接过解毒剂开始,就已经目露凶光地瞪著他,甚至恨不得将这笔被熊咬的帐暗算回去!
但等恨绝离接过解毒剂一口饮尽,才刚想一掌拍昏这山寨头子好好报这个仇时,对方却忽然惊讶地大叫一声,紧抓著他动弹不得的右手,追问道:「你这是云舟的印记?!」
头一次被认出这印记的根源,恨绝离不禁顿了下,却旋即不屑地笑道:「云舟?那种传闻中的东西你也信?未免太可笑了点。」
闻言,山寨头子不禁激动说道:「不不不!我太祖父就留了一本书,上头详尽描写著他年轻时云游四海的见闻,其中一篇写的就是他遇见云舟守门人的经过,所以那肯定是真实存在的!」
「也说不定是他胡说瞎掰,拿来骗孙子用的,当故事听听就算了。」恨绝离边回答,就边想将手抽回来,可眼前这人实在太兴奋、太激动,根本完全不肯松手。
「绝不!我太祖父当时藉由守门人帮忙,分别从北域、西域、南域带回来的奇珍异兽就算现在只剩骨头了,但也是铁铮铮的事实,只要再次找到守门人,我就能让我们万兽寨过去的荣景重现了…!」山寨头子的眼神里闪著异样炙热的光芒,握著恨绝离的手,说道:
「我太祖父在书上画的印记,跟你手上这个一模一样,接下来只要用你的血,就能将守门人唤来了吧?!」
被这麽死缠不放,恨绝离火了,抬起没中毒的右脚就毫不留情地将对方踹开:「就算这真是你说的什麽鬼印记,对方来了也不见得会帮你!」
「至少有机会!」山寨头子丝毫不放弃,即使被踹倒在地了,却仍不忘急忙指挥在一旁待命的宠物:「小黑,压住他!」
小黑?恨绝离当下原本还在想是指哪只小黑,最後见往自己方向冲来的又是那只巨大看门熊,他除了在心底呐喊著那应该叫大黑之外,就只能闪躲不及地再次惨遭扑倒。
恨绝离当场伤上加伤,直觉得自己遭受重击的肋骨肯定断了几根,却只能眼睁睁任那山寨头子迫不及待地从他左手的伤口上,将沾取的鲜血往右手脉门一抹,而那原先隐隐泛著雷光的十字印记,也随之越加夺目。
等两人眼前蓦然一闪,一名穿著黑袍、令人看不清模样的男人便已凭空出现,却又带著极为自然沉静的氛围站在那,丝毫不显突兀。
见守门人真的出现在眼前,山寨头子一时之间反而震惊得忘了言语,只能傻愣地抬头注视那虚幻般的存在,而恨绝离倒是撇过了视线,满心不想面对现实。
毕竟,很丢脸啊…这印记第一次用,结果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把江楼唤来……恨绝离越想就越觉得自己的面子全被丢光了,也就越不知道该怎麽面对眼前这人。
而江楼静静地在那站了一会,因等不到唤自己来此处的恨绝离开口,这才对著他问道:「你决定要继承了?」
「…江楼,你非得每次一见面就提这件事吗?」恨绝离顿时很无言,加上他此刻分明就被一只巨熊压著,而江楼竟然无视,一开口就只关心继承的事,这实在让他不得不怀疑对方若不是个瞎子,就是根本没良心!
「你第一次主动使用印记,我还以为你改变心意了。」江楼淡然地解释著,随後看了看被熊压住的恨绝离,才最终发现似的问道:「所以你唤我来这,是想让我帮你?」
闻言,恨绝离当下简直想撞豆腐自杀了,他恼羞成怒,恶狠狠地就喊了回去:「要找你的人不是我,是他!」
被点名的山寨头子立刻回过神,异常热情地扑到江楼面前,格外费心费力地攀关系:「守门人,既然你们是旧识那就更好了!老实说,我和他也是一见如故啊,相信我们也能相处得很好的。」
那山寨头子说得脸不红、气不喘,让恨绝离深感这辈子从没见过这麽厚脸皮的人:竟然说他们一见如故?他打死都不可能跟一个还没见面,就先派熊来咬自己的家伙一见如故!
然而最终的选择权在江楼手中,只见他开门见山地就直接对那山寨头子说道,嗓音依旧平静淡漠:「我不在云舟以外的地方接新工作。」
作家的话:
☆、行舟05【继续被熊压著】
「但、但是总能通融一下的吧?」虽然自己还没明白提出要求,就已经先被拒绝了,可山寨头子依然不死心地想说服对方:「要多少报酬尽量开口,只要你肯帮忙就行!」
江楼看了下一旁被熊压住的恨绝离,没迟疑多久,便回头向他问道:「你想去哪?」
见男人肯帮忙了,山寨头子喜形於色,立刻兴奋地喊道:「南域!我一直很想亲眼看看那里的鲛人,就先去南域吧!」
闻言,江楼旋即一语不发地伸出手,而那山寨头子因熟读过自家太祖父的书,十分清楚云舟的规矩,毫不犹豫地就交出了自己的右手,一边迫不及待地说:
「接下来你要帮我留印记,之後才好去接我了对吧?我跟你说啊,我太祖父他当年可是真的上过云舟的,所以这些我懂得很……」
当山寨头子还在一旁卖弄似的喋喋不休时,江楼的指尖才刚碰触到对方的手,电光石火之间,那话还没说完的山寨头子便猛然消逝不见,霎时连个影都没留。
见状,恨绝离不禁问:「你把他送去南域了?」
「他在隔壁镇。」江楼回答得十分自若,等他走到恨绝离身边後,後者这才慢半拍地会意过来,忍不住大笑。
「哈哈哈──!那家伙活该,我老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不过我也看不出来你会这麽做,而且既然你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帮他了,那何必还多此一举,问他要去哪?」恨绝离完全无视仍压在自己身上的巨熊,就好奇地问起了对方。
「这种事遇多了,这麽做比较快。」江楼回答完後,看著恨绝离想了下,才简洁地问了一句:「不要我帮你?」
「用不著!」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丢脸事,恨绝离就活像被人欠债似的阴沉著脸,连带咬牙切齿地立刻答道,一边不忘继续将那只主人不在、却还不懂离开的笨熊推开。
然而虽然那只熊只是依循著命令,纯粹压著他而没做任何攻击动作,但毕竟巨熊的体重可是恨绝离的好几倍,平时想单靠一个人的力量推开它就没那麽简单了,更何况是恨绝离身上还带著伤、甚至手脚毒性未散尽的现在?
只不过江楼却选择尊重他的意愿,当真什麽事都不做,就只是单纯地站在一旁看著,直到见恨绝离努力了好一会却始终不肯向自己求救後,才忽然说道:「你一直都这麽倔强。」
第一次从江楼口中听见他对自己的观感,恨绝离愣了下,正想开口反驳回去,便又看见对方伸手朝他比了个很离谱的高度,以同样淡定的语气说著:「而且你以前明明这麽小。」
「…你当我是侏儒吗?」遇见江楼时,他好歹也十四岁了,十四岁的少年就算再怎麽营养不良、再怎麽不济,也不可能矮到成年男人的大腿吧?!
被对方这麽一抗议,江楼想了想,才又将手抬高了些,最後停在腰际的高度,想确认似的问:「这里?」
当下,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恨绝离只能无言望天,默默在心中做了个结论───这人肯定是故意找碴啊!
恨绝离不想被这关於自己当年身高的问题气死,便改口抱怨:「你的记忆力还真差。」
「嗯。」江楼似乎也很清楚自己的毛病,承认得十分乾脆,随後才接著惜字如金地解释:「回忆太多,有时会混淆。」
闻言,恨绝离好奇了,不禁问:「江楼,你到底几岁了?」
「我错过了三任的继承者。」这问题江楼回答得格外地快,但他对时间的记法实在太诡异,当他要进一步仔细计算自己的年龄时,反而陷入困境,只得努力回想。
见他想得如此艰辛,恨绝离倒是自己默默想道:江楼的声音听来不过二十来岁,绝不超过三十,可既然说错过了三任继承者,加上他遇到江楼後也过了十年,难不成这人其实已经五、六十岁了?!
正当恨绝离合理地认定自己的判断接近答案时,苦恼许久的江楼这才放弃似的说道:「大概六百…多。」
他确定有六百,可究竟还多了几年,他实在想不起来了───他对时间流逝的感觉,只剩对继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