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著每天伤亡数的增加,食物的供给量也会跟著减少,竞争越加激烈的结果,导致你永远无法猜测今天还在跟你互相取暖的夥伴,会不会就是明天从背後暗算你的人。
那段日子,无论是刻意或不经意,每个人手上难免都染了血,当江楼第一次面对因自己而死的人,一个被他在不注意间碰撞到而磕伤後脑勺的小孩时,他就像被钉住似的,一直定定地看著对方痛得倒在地上虚弱求救,黑红的血则不断溢出,直到那双惊恐的眼变得茫然,血也侵占了整个视野为止。
隔天,那具比他小不了多少的尸体就被拖走了,只留下那一滩深浓凝固的血渍,一旁争食的混战依旧如期展开,彷佛什麽都没发生似的,接著,又是新一批的孩童被送进来。
这个地方,每一条生命的失去都只显得微不足道……因为那些都是在战乱及饥荒之下被父母舍弃的孩子,即使离开了这里,也无家可归,甚至只会更快面临死亡的危机,即便在外面活了下来,对乡里、对国家来说,他们的存在就是一颗颗会让现状更混乱的种子。
作家的话:
好吧,真的写太长了…而且还在写囧
先贴一个段落上来再说!
☆、行舟25【过往,下】
一个月後,江楼和另外九个人被带出地牢,一个脸上有著红蛇刺青的男人领著他们走进邻近的一个房间,里面除了有一扇小小的铁窗,就只有几个椅子和一张长桌───摆满一盘盘食物的长桌。
『我一个时辰後会来接你们去其他地方,趁现在好好吃一顿吧,不过我先告诉你们,只能吃馒头,其他东西都不准动,懂吗?』那男人露出个冷笑,也不等他们开口,就直接关上门走了。
一群长期处於饥饿状态的孩子们,闻到食物的味道根本禁不住诱惑,男人门一关,不少人就竞相跳上椅子争食,桌面上满是各种油香四溢的肉食,相较之下,之前他们抢了一个月的馒头就显得毫无吸引力,可即使如此,还是有几个人小心翼翼地先选了馒头来吃。
一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长,虽说难得能这麽悠閒地吃东西,可几颗馒头吃再久也吃不到一个时辰,江楼吃完了就坐在椅子上望著那扇透著蓝天的铁窗发呆,什麽事也不做,从头到尾都没瞥过桌面的肉食一眼。
先前和他一起吃馒头的四个小孩见其他人吃肉吃得欢快,剩馀的时间又折腾人地多,最後还是一个个忍不住跟著一起吃,将满桌子的食物一扫而光。
一个时辰过後,男人将门锁解开走进房间里时,就看见五个小孩早已吐血身亡,四个正抱著肚子在地上打滚挣扎,只有一个还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
见状,男人意味深长地笑了下,回头向门外喊了二个人来将那四个一起带走後,便转而对唯一没事的小孩说道:『走吧。』
江楼临走前,只多看了原本坐在他面前吃得心满意足、现在却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男孩一会,随後垂下眼帘转身从椅子下来,跟著男人离开。
躺在那里的,是和他从同一个村子出来,又一起来到这里的最後一个同伴……
如果说,先前在地牢里度过的日子,是为了让他们用自己的身体记住:填饱肚子比任何事都重要,甚至比一个人的性命还重要,那麽从这一刻起,每一件事都只是为了让他们深刻体会───命令比填饱肚子更重要。
以至於在接受完试验及漫长的训练後,东帝下达的命令更直接成了他们生活的一切,比如说一行人冒死潜入敌营,就只为了取某人性命,又比如说将某个疑似和北域有勾结的大臣抓回来,就为了对他严刑逼供。
对江楼而言,又能比如说奉命与当初那有著红蛇刺青的男人决一生死,最终取代他成为首领,并接受喂蛊。
心蛇蛊,每隔一个月就得吃下特制解药,否则一旦蛊毒发作,将逐一夺去中蛊者身体及感官的功能,直至衰弱致死,而中蛊最明显的迹象,就是那看似刺青的红蛇纹。
也是从那时起,江楼开始黑袍不离身,只为了遮掩那代表身分的红蛇刺青,他始终觉得那很丑恶───就如同在昭示著他的过去一般,扔不掉,也没资格扔。
曾经,江楼以为他这辈子就在这里了,长於此、葬於此,虽然没那麽好,但在无从选择的情况下,其实也就没那麽糟。
然而某一日却有个男人忽然凭空出现在他面前,自称云舟的守门人,问他:要不要跟他走?守门人的工作虽然不怎麽有趣,不过好歹也还过得去。
那时,江楼就只淡淡地回了一句,对那人的出现更丝毫没半点诧异的反应:『小时候,也有人问过我类似的话。』
『哦,所以?』男人不知道这之间有什麽关系,甚至有些不以为意地搔了搔下巴。
『所以我在这里。』语落,江楼手下掐住的另一人的颈骨也随之错落,断得乾乾净净,没让对方再承受什麽痛楚,但他的手却被那人先前严刑拷打下流的血所浸染,苍白映著刺目的红,画面显得触目惊心。
『这样啊…哎,不过不是我要说,只是这里……』男人环顾著身处的阴暗地牢,像是在考虑著该怎麽形容眼前所见,最後才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觉得你活得有意义吗?』
『………』
『不然这样吧,别说跟我走,就说我给你两百年的时间,让你去找个人生意义来,就算最後找不到,至少也能离开这种鬼地方,总归死也能死得甘心点吧?』男人竖起两根手指,一本正经地说服著。
後来江楼一直搞不懂,自己怎麽会就那样轻而易举地答应他了?被骗了一次不够,还心甘情愿地被骗第二次,不过或许就是因为都有个关键词让人心动吧……以前是吃饱,现在是离开。
至於人生意义,他一直没仔细想过,就这麽度过了第一个两百年,乃至後来的第二个、第三个他仍依旧没什麽感触,直到一名少年以第四任继承者的身分出现在他面前。
说是少年,但对江楼而言,那就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成天冒险犯难,有著宽裕的家境、和父母对独子的宠爱,连念书也不得安份,只有练武的时候才专注起劲,完全是个让人…让父母头疼的孩子。
然而身为制弓世家,树大招风又与人结怨的结果,就引来了杀身之祸,一夕之间所有的幸福都化为虚无,只剩空壳,可当江楼见到少年在父母墓前落泪,心里却著实有些震惊。
他自己对哭没有任何印象,六百年过去了,就连父母、兄弟姊妹的长相都不复记忆,可此刻少年却哭了,那是源自什麽样的感情,又有多难受才会有这样的情绪反应?
江楼发觉自己对此感到茫然,目光随之停驻在少年身上,之後当他看见少年一路追杀仇人到深山里时,想都不想就出手替少年扭断对方的脖子,再扔下断崖伪装成意外。
等到少年追至,站在断崖前愣愣地盯著自己仇人的尸首时,他才不禁想自己这样做是否真的正确───他只是下意识地不想让小孩子沾血,不想让眼前的人有所改变。
这样的问题困扰了江楼好一阵子,但少年却像突然想开了什麽似的,一扫阴霾,开始靠自己的力量工作养活自己,过得比谁都自由。
当然如果只是普通的工作,那江楼的困扰可能还不会加深,但偏偏依少年非有趣不碰、非刺激不干的性子,他挑的任务十之八九都多少带有危险性,於是每当看见少年受伤、生病,江楼就越困扰著自己究竟该不该出手。
直到有次真的命悬一线了,江楼才终於下定决心───这不是那个地牢,也不是当初的乱世,如果自己今天不帮他,那对方原本可以期待的未来就真的没有了。
然而江楼没料想到的是,在他一次次不著痕迹地出手帮助的同时,也在将自己的感情一点一滴地交付出去。
起初无关情爱,只是一种复杂的弥补心态,等少年蜕变成青年、最後成为和自己外表年纪相仿的男人时,江楼才意识到对方早已不是他认为需要保护的小孩子。
不再相同的关注角度,让感情逐渐变了质,江楼却一直没说出口,也不打算说,即使是对方主动吻他的那一天,他的想法亦不曾动摇过,毕竟无论恨绝离继承与否,他们都不可能在一起。
不继承,他最先就无法忍受对方会比自己早走,继承了,他也不愿意拿自己剩馀不多的时间去绑住对方。
从门的那个问题里,他就知道恨绝离的想法和自己截然不同,所以有些事他一直不想让他知道,因为他很清楚地了解自己拒绝不了恨绝离,於是宁可不让对方有机会开这个口。
只是偶尔想起上一任守门人问他的问题时,他才渐渐感觉到,这种无法和喜欢的人长相厮守的人生,或许是真的很没有意义……
作家的话:
六百年的故事,终於硬塞在四千字里写完了…!(握拳)
25回有点像之前那篇习惯番外的加强版(?)
虽然有些地方没办法在这里一起交代清楚(例如老是被跳过的前三个继承者)
不过江楼的过往大致上就是这样了…嗯。(默)
顺道一提,本人写完後突然觉得:这怎麽有点微养成的味道啊啊啊啊?!写驯兽写到中毒了我(抱头)
☆、行舟26【意外收获】
恨绝离捡完柴回去时,就看到江楼坐在那盯著自己的手发呆,他挑了下眉,在走过去的途中就边空出一手,从抱著的柴禾里特别挑出其中一根木棍递至江楼面前。
江楼不知所以地看著这忽然凑到自己眼前的棍子,最後在恨绝离迟迟不主动说明的情况下,只得先伸手接下,然而他才刚拿在手里没多久,恨绝离就一脸迫不及待地问:「觉得怎麽样?」
……什麽怎麽样?面对这没头没脑的问句,江楼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禁想:是不是他刚漏听了什麽,所以现在才会完全摸不著头绪?
迟疑再三後,江楼这才挑了个最保守、最安全的词回答:「普通。」
「啊?」恨绝离略显失望,把木棍拿回来後自己打量了下,又看了看刚堆在脚边的木头,最後还是在江楼对面盘腿坐了下来,取出随身携带的匕首边把木棍粗糙的表皮削掉、就边自顾自地说道:「算了,反正你的扭伤过一阵子就好了,就凑和著用吧。」
江楼听见了,不禁想起先前买桌椅的事来,於是忍不住问:「这要给我的?」
「不然我拿手杖要干麽?」因为找很久才找到这麽适合当手杖的木棍,结果遇上个不识货的,恨绝离老大不爽,但手上的工作却依然精细俐落,「要不是我未卜先知,你就准备哪也不能去,天天发呆到自己的脚痊愈了!」
「………」这话让江楼完全无法反驳,不过心里还是默默想道:刚才那个问题,他应该回答很喜欢的……
等恨绝离修整好木棍,将焕然一新的手杖再次递给真正的使用者後,江楼这才总算得以好好地观察这根手杖,以另一种偏袒护短的角度去评估。
但其实坦白说,那根手杖即使不以充满私心的角度去看待,本身便已十分优良,上头不仅有著隐约的流云纹,墨棕色的棍身更是笔直而粗细适中,握在手心的感觉沉稳而温润,经仔细削平的表面摸起来光滑顺手,且带著天然的木头香气。
江楼低头轻轻抚著手杖,顿时不禁有感而发:「你的手好灵巧。」不只会做门、做手杖,还会做饭……
「呃?大概是因为以前家里就很常做一些有的没有的吧…」恨绝离抓抓头,突然被江楼称赞,害他反而不知所措,转而就从地上抓了根比较细的木柴,连著自己手里的匕首一块递给对方:「这其实不难的,试试看?」
江楼当下没接过,只看著那把匕首,有些为难地说道:「我不擅长会见血的武器。」
闻言,恨绝离颇为讶异,旋即问:「你讨厌血?」
「我没想过,只是从以前就不擅长,後来直接把手当武器来练後,就更没碰过其他类型的武器了。」江楼坦白解释。
「…难怪你都用手扭断…咳。」恨绝离把各种颈骨断裂的画面赶出脑海,才接著说:「那你别把这当成武器,当成工具就行了吧?」
江楼拒绝不了,只得接下那根木柴和匕首,恨绝离在旁边先稍微指导了下,才让他试著削去树皮,可等到江楼握著匕首的手一使力,那根木柴就当场拦腰断成两截。
「「………」」
这事发生得太毫无预警,连江楼握著木柴的手都跟著遭殃,虽然还没惨到跟木柴一样的腰斩下场,但也被割出一道口子,血流了不少。
比起自己的手,江楼还比较在意那根对他而言断得莫名其妙的木头,他把只剩一半的『尸体』递回去,一脸的困惑:「断掉了。」
「你…等等、我回去拿药,不准乱动,听到没有?!」恨绝离简直不知道该怎麽说他,匆匆交待完後就连忙身影一闪,回云舟拿药去。
江楼留在原地没事做,看到放在身边的手杖本来想伸手去拿,但一看到自己手上的血後就打消了念头,接著过没多久,恨绝离回来了,才帮他把伤口处理乾净。
只是本来还好端端的,可在缠绷带的时候,恨绝离却突然像哪根筋不对劲似的,硬是用绷带把他的手指包得像一根根的香肠。
毕竟自己包扎的会更丑,所以江楼也不好说什麽,不过…他记得恨绝离一向会包扎得很漂亮的不是吗?现在这样,他连想弯曲手指都办不到。
「伤口不能碰水,所以绷带最好也别拆掉。」恨绝离煞有其事地交待著,可在他抬头看向江楼的时候,表情、语气虽然都很认真,那双紫眸却闪亮亮得摆明了存心不良:「江楼,晚上洗澡不方便吧?不用客气,到时候我帮你洗!」
「………」
江楼彻底无言了,恨绝离随後在一旁收拾剩馀的药和绷带,再把捡来的柴禾绑成一困,最後拎著打道回府时,心里可都是美孜孜的。
哎,想当初江楼还没卸任的时候,每次都是他去洗、然後江楼远远地在岸边坐著,等把他送回云舟後,江楼才会自己找时间去洗,以至於两人从来没『袒裎相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