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热烈至极。
黄忠适才情义并茂的演讲,也没能引起的反应。在这一刻,终于爆发了出来。黄忠将周围的一切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心情一下子变得复杂异常。
只是一个名字而已,就盖过了张使君几年来的恩义,到底是王鹏举这个名字代表的意义太恐怖;还是乱世到来,仁义已经没用了呢?如果一直以来信仰变成了遗迹,那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呢?
“黄将军可是在疑惑,百姓为何如此善忘?”黄忠的心情。王羽能体会得到,因为前世的他,也有过类似的经历。
当社会的风气每况日下时,一些固有的美德、理念,都会开始瓦解,一些遵守并崇尚这些美德的人,就会产生疑惑。发出人心不古的慨叹。
后世有这样的时期,汉末这个由治及乱的时代,就表现得更加明显了。
“鹏举将军有以教我?”
“因为百姓首先要顾及的,是自己,是眼前。”
王羽意味深长的说道:“张使君对百姓有过恩德,不过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要为张使君鸣不平,就得面对孙将军的强势,试问天下,又有几个人能如黄将军一般不畏强权呢?黄将军箭术无双,胸中有浩然正气在。但你不能期望普通民众也跟你一样啊。”
王羽说了一大堆,说白了就是一句话。乱世里,拳头大的说的才算,仁义道德都得靠边站。他特意说的委婉些,只是照顾黄忠的情绪而已。
他现在也有点明白,历史上的黄忠出头为什么那么晚了,张咨的死,和南阳的一系列变故,动摇了他的信念。这是一个混乱的时代,没有信念是无法看清未来,并为之奋斗的。
所以,离开南阳老家后,黄忠一直安守本分,过着隐居一样的生活,最后才被刘备以仁义之名打动,成为了蜀汉的上将之一,立下了汗马功劳。
他求的,就是一个‘仁’字,不像是位武将,倒像是位儒生。
虽然有些迂腐劲,不过黄忠并不迟钝,他听出了王羽的言外之意,叹一声道:“乱世之中,果然还是勇力为先么?所以,忠只是提了一下将军的名讳,就有如此惊人的效果。”
他转头向江东军营看去。
从营里涌出的军将越来越多,开始都是怒气冲冲,杀气腾腾的模样,等听到周围的欢呼声,又或从同僚那里问明了情况,这些人的动作神情就变得迟钝起来,手中的刀剑都垂到了地上,眼神也变得呆滞起来,茫然看向自己二人离开的方向,气势全消。
黄忠的感触更加深刻了,语气中更是带了浓浓的颓意:“虽蒙将军看重,但忠已经是不合时宜之人了,只想归隐一隅,以保全妻子,所以,只能愧对鹏举将军的厚意了。”
“黄将军差矣。”王羽不忧反喜,黄忠要是跟徐晃似的,要先比试过,才谈招揽的问题,那才真是头疼呢。
尽管前世受的都是躲避枪弹的训练,但见识过黄忠的箭术后,王羽也没什么信心,能在这方面压对方一头。不过,武力搞不定不要紧,在理念上取胜也是一样的。
王羽淡淡说道:“黄将军想象中的,也就是儒家先贤们所形容的上古盛世景象,其实是不存在的,所谓仓禀……”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黄忠突然引了一句经典,反问道:“鹏举将军信奉管子的理念?”
“呃……”王羽当即一滞,这句名言在后世耳熟能详,他顺口就说出来了,哪儿知道跟管子有啥关系?
“羽所学庞杂,倒也不限于哪家哪派,我觉得取长补短,兼容百家才是正道。”
黄忠微微颔首,表示认可:“这话倒也不错。”
王羽暗地松了口气,没想到眼前这位名将还是个读书人,确实不能掉以轻心呀。他话锋一转,把话题引到了自己身上:“黄将军可能认为,民众只是因为我的勇名,才欢腾若此,其实不然,孙将军也素有为民,怎么不见百姓箪食壶浆以待?”
“却是为何?”
王羽问道:“就拿此番洛阳之行而言,黄将军或许认为,羽煽动百姓南逃。害得不少人枉死在路上,只为谋一己之私。打击敌人来充实自己,是不是?”
黄忠默然不语,但脸上的表情已经表明了一切。
就知道你是这么想的,王羽心中暗叹:先前听黄忠用沆瀣一气来形容自己和袁术,就觉得有些不对了,按说自己的名声对忠义之人应该很有杀伤力才对啊?怎么会……现在一深谈才知道,黄忠的理念是仁义,而非忠义。而且到了一种近乎洁癖的程度。
“其实不然,黄将军可能不知道,在羽发动之前,董卓已经做好了封城大掠,强行西迁的布置。若羽不尽快发动,到时候,死的又何止千万之人?只怕要以十万计啊!”
这话不算危言耸听。但配合上王羽悲天悯人的神色,难免就有点做作了,当然,黄忠是看不出来的,但貂蝉肚里就有些好笑兼害羞了。
在洛阳的时候,王羽也是打着为国为民的大义名头。天天晚上都跑到她的闺阁中泡着,两人花前月下,耳鬓厮磨,每每想起那逍遥自在的时光,女孩的心里都甜丝丝的。脸上都火辣辣的,像是刚喝了辣汤似的。
看到自家姐姐突然脸红。画眉很是好奇,小丫头歪着脑袋,怎么想也想不通,寿哥哥的话听起来明明很庄重,貂蝉姐姐怎么就脸红了呢?
黄忠可没情窦初开的少女那么好糊弄:“如果当时情势真如鹏举将军所说,将军此举,确乃活人无数的仁德之举,难得的是,将军为此还以身犯险。说起来,将军出道以来,似乎做了许多以身犯险之事,很有乐在其中的意思啊?”
咳,又被说中了,自己去洛阳,固然有些因果,但最重要的原因,还是自己的冒险癖发作了。在路上行军走上两三个月多无聊啊,去洛阳转一圈,有收获固然好,没收获也满足了自己的冒险欲望,何乐而不为呢?
阅历老道,果然也是很重要的财富呢。
“不瞒老将军,”心里这么想,话却不能这么说,王羽敛容道:“羽从前碍于心障,胆小如鼠,令家父失望之极,顿悟之后,颇有些矫枉过正,向家父和其他人证明自己的意思。所以,当日陶使君心念洛阳军民安危,与我一番长谈,羽才狠下决心,往洛阳走了这一趟。”
黄忠动容道:“莫非是徐州牧陶使君?”
“正是。”有门,王羽心中大喜,陶谦的仁义之名,果然很有市场。
“陶使君乃是仁厚长者,自然不会逼羽去洛阳冒险,他当时只是谈及朝中形势,唏嘘那些本着仁义之心,力阻董贼肆意妄为的忠臣,羽听后,反复思量,认为无论从外部施加军事压力,还是在朝中据理力争,都无法解决问题,故而才铤而走险,只是没想到……”
他把洛阳的一系列变故简略说了一遍,然后叹道:“司徒王公不肯全心信任我,董贼身边防备森严,行事也颇为果决,故羽只能行此下策。”
“原来如此。”黄忠点点头,“鹏举将军说这些,与适才的一幕又有何关联?”
“当然有。”铺垫了这么多,王羽就是为了要亮理念,彻底说服黄忠,闻言也是抖擞精神,慨然道:“仁义道德自在人心,不过,人们对强权暴力也有着根深蒂固的恐惧,两者相抵触的时候,恐惧自然更占上风。不过,只要有强力之人,秉承仁义之念,让天下人都知道,行仁善之因,就会有仁善之果,有人会在背后支持他们,仁义之风,自然席卷天下!”
“羽不才,愧领仁勇之名,故而更得民众的拥护。黄将军,王羽年幼,见识有限,这种重大的职责,实难独力当之,恳请将军以天下苍生为念,助我一臂之力,何如?”
王羽的长篇大论,基本上就是喊喊口号,没有什么实际的东西。不过,这套东西对黄忠这样的半儒半武之人很有效果。
黄忠脸上的神情没多大变化,但眼中却泛起了一丝激昂之色:“鹏举将军身负天下盛名,若果然想及于此,固是天下之大幸,可若将军言行不一,那……”
“所以才更需要黄将军在羽身边提点,免得羽一时或忘,忘了今日之言。”王羽情真意切的看着黄忠,眼神中是满满的诚意。
黄忠思忖片刻,抱拳应道:“将军厚爱,忠愧不敢辞,然则……”
“黄将军请直言。”
“南阳,乃至荆州之事,将军欲如何处理?”
原来是这件事,王羽心中暗叹,这个心结不好解啊,想解开,似乎只能拿孙坚开刀。但孙坚是什么人,难道肯听几句大道理,就认罪服输?不可能的,真要讨这个公道,只能兵戎相见,这个时候跟孙坚开战,绝对是得不偿失。
收服黄忠的前景很诱人,不过却也不值得这么搞,想解决这个难题,只能想别的办法了。
他肃容答道:“黄将军,你想想,若羽举兵,以伐罪之名讨伐孙将军,和孙将军的行径又有何区别?将朝廷大义置于何处?”
“这样说来,莫非只能让他逍遥法外?”
“当然不是。”王羽向北一拱手,肃然道:“朝廷如今虽落于董贼之手,但勤王大功告成之日已不远矣,待云开月明之时,南阳之事,自有公论!”
“哦?”黄忠眉头挑动,很惊奇的样子,“将军的意思,莫非要在近期提兵北上?与徐公卿一战?”
“义之所在,固不敢辞!”
第一二七章复杂的形势
黄忠最后还是被王羽说服了,不过他并没有改口称主公,也没对王羽让他独领一军的委任做出回应,只是表示会跟着王羽一起北上勤王,并且仅以下属自居。
没有达到最佳效果,王羽也不懊丧,反正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了,贾诩就是先例。
只要人留在身边,其他就没啥可担心的,随着相互了解的日益增深,迟早能把这二人变成真正的自己人。
边走边说,不知不觉就到了城东,离军营还有段路程,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号令呼喝声。不用看,王羽也能想象得出,校场上是怎样一番场面,于禁对自己的命令执行得很彻底,操练的很勤快。
王羽正打算进营观摩一番,顺便也让黄忠增强点归属感,却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名字,转头一看,发现是个文士打扮的人,带着两个随从,正上气不接下气的追在后面。
见王羽转头看来,此人的语气神情都愈发热情了,几步追到近前,恭恭敬敬的说道:“鹏举将军,您既然到了宛城,怎不知提前会家兄一声,也好让家兄出城迎接?您不知道,这段时间,家兄对您也是翘首以盼,盼得寝食难下啊。”
“尊驾是……”
“您瞧我这记性,却是忘了鹏举将军未见过在下,”他整整衣冠,正容道:“在下袁胤,字承继,家兄袁公路……胤久仰鹏举将军大名,今日终得一见。不胜之喜焉。”
“原来是承继兄,”袁术的弟弟。是听说了城西的时来说和的?王羽心中微动,不动声色道:“羽回来的仓促,尚不及沐浴更衣,故而没有贸然拜见,想着先带家眷在城中走走,看看公路将军治下风物如何,却是怠慢了公路将军,惭愧。惭愧。”
“鹏举将军说的哪里话?家兄已经交代过了,在家兄治下的地界,您说的话,就跟他说的一样!”袁胤啧啧感叹道:“您不要怪胤多嘴,不过,这些年来,从未见过家兄对谁如此推崇过。单凭这一点,胤就知道,有关于将军的传说,果然不虚了。”
虽然是同族,但这袁胤和王羽见过的那几个袁家人完全不同,这人很会说话。也没有世家子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优越感,倒像是个市侩的商人,尽管知道他在曲意奉承,但也生不出嫌恶之情。
“家兄闻知将军虎驾回返之事,大喜过望。正在沐浴更衣,亦吩咐府中备下了接风宴。胤此来就是为了请将军赴宴的,届时家兄有要事与将军相商,请将军万勿推辞。”
“要事?”
袁胤略一迟疑,这才答道:“就是布防和进取豫州之事,还有就是荆州的形势……”
“布防?防谁?现在就要进取豫州?荆州又怎么了?”王羽听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袁术搞的这是哪一出戏。
袁胤搓着手,显得很是为难:“具体情况,胤也不知,不如将军酒宴上再与家兄和诸君商议如何?”
“也好。”王羽又听到了一个敏感词,不过看到袁胤那模样,他也没心像挤牙膏似的一点点挤了,反正到了晚上,就真相大白了。
他随口问道:“城西的事,公路兄已经知道了吗?”
刚杀了孙坚的部属,袁术就设宴邀请,虽然王羽不认为袁术坑自己又什么好处,但本着小心无大错的原则,也是先试探试探比较好。
“城西?”袁胤一脸茫然,“孙将军出事了吗?还是……”
他的脸色突然凝重起来,向两个随从挥挥手,让两人离开,压低声音道:“鹏举将军,孙将军的性情是有些……若有得罪之处,望您看在公路将军面上,多多包涵。”
“既是公路将军的部属,某自不会多计较。”王羽试探道。
“这个……”袁胤的神色越发的尴尬了,他吞吞吐吐的说道:“鹏举将军,您也知道,家兄说话,有时候会有些夸大,孙将军与我军,其实……”
听了好半天,王羽才算是听明白了,袁术在联军大营说什么麾下有虎将孙文台,纯属吹牛,事实上,袁术与孙坚的关系,就是互相利用的盟友,比自己跟袁术的关系还要紧密一些。
袁术离开洛阳,是在袁绍之后,当时董卓已经发现关东诸侯的异动了,不过还没放弃怀柔政策,于是明升暗降的封了袁术一个后将军的官爵,夺了他的兵权。袁术的胆子不大,对官场上的手段也熟,被董卓这么一吓,当天就跑了。
跑到南阳时,他身边只有些随从,光杆司令一个,根本算不上是个诸侯。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孙坚从长沙北上了,也不知他是想趁机夺取荆州,还是怎样,反正他是一路杀过来的。
不过他杀人的效果一般,虽然成功诱杀了荆州刺史王睿,可南郡最重要的两个大城江陵和襄阳都没拿下,反倒便宜了刚从洛阳赶来的刘表,最后只从刘表手里搞了点粮草。
到南阳他又杀了张咨,自居太守,对辖下郡县发号施令,以征集粮草和兵马,结果没人买他的账,搞得跟个强盗似的,比黄巾军还不招人待见。
然后,就是袁术和孙坚宿命般的相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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