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铮!铮!”弓弦的震颤声清脆细弱。宛若夹杂在曲调节奏之中的丝竹。
乐声中,太阳慢慢升了起来,越过遥远的地平线,越过连绵的青山,直入中天,将耀眼的光芒照在每个人的头上。相同的发色和黄色的皮肤,无论这一刻他们是从属于哪一方,无论这一刻他们是死是生,都改变不了骨肉相残的事实。
“擂鼓!”眯着眼睛观察了一下战果,曹操高声下令。
攻城战一般讲究围三阙一,为的是瓦解守军的士气,以免困兽犹斗,增加伤亡。但这一战却不同,曹操费了好大力气才设下了这么一个圈套,又是瞒天过海,又是暗度陈仓,再加上里应外合,这才把吕布这头猛虎给圈住,哪肯留条路给对方走?
何况,吕布军最出名的就是行军速度,曹操也没兴趣和对手在这方面较量,所以他定下的是四面围攻,三面牵制,一面主攻的战术。
他的主力放在东面,其他三面分别由夏侯惇、朱灵,以及新近来投的西凉旧将庞德率领。
主力在城东是为了防备有可能出现的青州援军。若有援军出现,主力可以迅速转身迎战,不给敌军趁乱突围的机会。若援军不来,东侧就会成为第一突破口,即便无法攻破城池,也可以用猛烈的攻势吸引住守军主力,给另外三个方向营造出破城的机会来。
对攻城者而言,有选择的攻击,可以将全部力量集中在一处。对于守城者来说,他们不但只能被动的抵挡,而且还要躲避直射入眼睛中的强光。
“隆!隆!隆!”鼓声如闷雷般在旷野上来回滚动,震得小修武单薄的城墙瑟瑟发抖,一个劲的往下掉土渣。
伴着铺天盖地战鼓声,十余辆装有木制轮子的攻城车缓缓从曹军本阵推出。在盾牌手的保护下,两千多名衣衫褴褛的民壮喊着号子,将攻城车慢慢向城墙靠拢。
这种攻城车看起来像是橹车和云梯的结合体,车前方竖着一人多高的厚重盾板,攻城梯固定在车后部。行进的时候,梯子折叠着在车上。到了城墙下,就可以将其展开,搭到城头。
这东西最大的优点就是安全。前进的时候有盾板保护,辅兵只需出力推测,战兵只要提着武器跟在后面就可以了。攻城的时候,由于梯子是固定在车上的,所以稳定性也很不错。守军很难将其推倒。
此物一出,守军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过来。
敌我数量悬殊,如果让这些庞然大物靠近城墙,后果将不堪设想。无须守将命令,他们立刻将手中弓箭指向了推车者。虽然有盾板保护,但并州边军的这些老兵的箭术实在太强。他们竟然能用曲射来取准!
锐利的箭矢划出了一道道完美的弧线,准确的绕过盾板,落在推车的辅兵身上。撕破单衣,撕破肌肉,贴着骨头缝隙刺入内脏,推动攻城梯的辅兵们们一个接一个跌倒,车速骤然放缓。
曹操毫不动容。大手一挥,更多的辅兵冲到了攻城梯后,接替战死者的位置,用肩膀和手臂推动车轮缓缓前行。
战兵需要长期训练和供养,辅兵却简单得多,只要就地抓人就可以了。给一口猪食一样的食物,甚至只要亮出刀锋就足够了,就能驱使这些不值钱的性命去送死。
一将功成万骨枯。名将,不就是踏在这些白骨上成就功名的吗?
见到弓箭拦截无法奏效,城头上的守军也祭出了新的杀招。他们冒着头顶上的箭雨,十几个人一组拖动草绳,将守城用的床弩用肩膀拉生生拉开。
长达丈许的巨大弩矢呼啸着从城头上扑下,砸飞护送攻城车的盾牌手,砸破盾板。砸进人群,将躲避不及的苦力串糖葫芦一样穿透,牢牢钉在地面上。
王羽是个很大方的人,对盟军的供应是敞开式的。要不是吕布嫌带着过多的累赘麻烦。濮阳军在进入小修武后,完全可以将这里打造成一座刺猬式的要塞。
不过现在,城中只有高顺和魏延私下里带出来的十几架床弩,弩矢也相当有限,非到危急时刻,也不舍得轻易动用。
“擂鼓催战!”曹操根本无视苦力的生死,冷笑着发号施令。
督战的甲士亮出了雪亮的刀刃,有如猛兽的獠牙。这些曹操一手训练出来的杀人机器,唯曹操的命令是从,连天子的威仪都不在意,在这个民族观念还没成形的时代,怎么可能奢望他们对普通百姓存有怜悯之心?
“隆!隆!隆!”单调的鼓声再度响起,如同惊涛拍岸。
在钢刀的逼迫下,哭喊声大作,侥幸未被床弩射中的苦力们万般无奈的聚集在攻城梯前后,一边哭着,一边肩扛手拉,继续向死亡地带前行,步步带泪,声声泣血!
城墙下的小型攻城弩则快速调整方向,集中力量向城墙上床弩飞来的位置一通攒射。
从弩机质量上来说,青州制造的正版更占优势,但些许优势却被巨大的数量差轻易抹平。吕布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暴露目标的床弩一架接一架的被射成刺猬,弩机周围变成了死亡地带。
“虽然很不甘心,但恐怕我也只能走到这里了。”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从提刀上阵的一刻开始,他便已经将生死抛开了。只是他不甘心,不甘心让这么多忠勇的弟兄陪自己送死!怪也只能怪自己,要不是自己做出了那个愚蠢的决定,哪里会走到今天这步呢?
“奉先,是老哥哥对不起你啊!”张杨泪流满面,已是泣不成声:“若非我昏庸糊涂,被人卖了还不自知,又不肯听从骠骑将军良言早早撤出,何至于今日?苍天啊,你开开眼,该死的是我,是我啊!”
吕布本来也是情绪低落,但听了张杨的自怨自艾,他胸中反倒涌起一股激愤来:“稚叔兄何处此言?大丈夫提刀上阵,项上这颗首级本来也不是自己的了。曹贼有本事用阴谋诡计困住你我,倒要看他有没有本事来取我性命!”
“让出城垛,放他们过来!”吕布提起画戟,大声喝令,仿佛刹那间看破了生死。
第九四五章誓死不降
“退下来!退下来!”呼声响彻城头,大批的守军从城垛口退到马道上,一个个都是灰头土脸的样子,脸上的神色却洋溢着莫名的激动情绪。
“是要降了么?这样最好……”魏续长长的松了口气,觉得胸口那种憋闷的感觉终于得到缓解了。
做奸细难,做内奸更难!这种事,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了解。
若是能重新选择一次,魏续宁愿自己没和侯成、宋宪那几个家伙搅和在一起。虽然脾气暴躁了些,但吕布毕竟是自己的姐夫,念着这层关系,他也不会太亏待了自己。
可谁能想得到,青州真的得势了呢?
陈公台当初的分析是很有道理的,王羽虽然打败了袁绍,夺取了大半个河北,但他的处境远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美好。
由于抑制豪强的政策,天下的世家豪强中,十个倒有八九个是存有敌意的。大部分人慑于其强大,不敢贸然出头,但私下里的抵制却是少不了的。再加上不在青州辖区内的那些,这就是相当庞大的一股反对势力了。
中原这边一开战,曹操为什么能拉到那么多助拳的?连西凉和益州的兵马都不远千里来助战,益州兵甚至还是自带干粮的!说到底就是一个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问题。
对青州有好感的人其实更多,但拥戴新政的人,都是一帮贩夫走卒,身份最低贱的那些人。连下顿饭都没着落呢,能给青州军提供什么帮助?
按照陈公台的说法,要不是王羽过于执拗,以他的手段,打平袁绍之后,就应该有天下霸主的气象了。名士纷纷来投,旌旗所指,士民皆望风影从。局促在兖、豫的曹操根本没有做挡路石的资格,一下就被推平了。
事实也确实验证了这个说法。
看看王羽打平河北之后的这几年做了些什么吧。
接手徐州还算在情理之中,那可是块膏腴之地,为了争夺徐州,和周边势力战上几场,得到一个安定的后方不算亏。
可之后呢?他竟然吃饱了撑的似的跑去了幽州!理由则是要去抵御胡虏的侵攻。
这不是笑话吗?青州在河北的实际占据,只限于南边沿河的那几个郡国。离边塞远着呢。北面有张燕、公孙瓒、刘虞三大独立势力,彼此之间的关系都不算融洽,对王羽也只是当做盟主而已。
若是按照陈公台说的,王羽就不应该理会那么多,留下一半兵马看家,另一半兵马浩浩荡荡的杀向中原。四面受敌的曹操拿什么挡?
家里也不要紧,反正还有公孙瓒、张燕挡着呢,就算他们都战败了,胡骑的兵锋也差不多到极限了,正好以逸待劳的迎头痛击。打退了胡骑,不但尽收退敌的名声,还能顺势接收两家被打残了的盟友的地盘和残兵。顺手再平了刘虞又是什么难事呢?
这么做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不会惹到公孙度,反而可以继续保持同盟关系。远交近攻么,只要疆界不接壤,外交工作的难度立刻下降两三个档次。
放着这两全齐美的策略不用,偏生把家里放空,带着全部家当去千里之外与气势正盛的胡骑拼命,实在是傻到家了。
最后。王羽对这场关乎天下气运的中原大战的处置,也有不少值得商榷到的地方。
要不是他不肯支持袁术称帝,后者也不会这么快就倒向另一边。有袁术牵制的话,江东军也没办法放开手脚,联盟将会变得有名无实。此外,西凉军的威胁,其实也不是完全没办法用外交手段解决的。
陈宫指出来的。加上魏续自己看出来的,太多太多了,总而言之,王羽的作风一直就是那么不合时宜。招人诟病。
正因如此,魏续才对自家姐夫兼主公投靠王羽的选择大为不满,以至于心生叛意。
然而,尽管行差踏错了不止一两步,王羽却偏偏是一路高歌猛进,无论在什么样的逆境之中,对上什么样的对手,笑到最后的一直是他!
在河北是这样,在徐州是这样,在淮南是这样……濮阳的那场叛乱杀不了他,塞北的寒风也吹不动他,就连这场举世为敌一样的中原大战,王羽也是虽有波折,但始终稳步前进着!
西凉军的三十万大军一战而溃,三面合围之势已经瓦解,曹公现在还占着上风,但这种优势一点都不稳固。就算能顺利拿下小修武,斩断王羽一臂,也仅仅是扳回一城,离最终的胜利还远着呢。
魏续叹了口气,若是姐夫肯投降,倒是个不错的结果。
张文远在青州很受重用,故主降曹,对他肯定会有很大的影响。再加上自己那个侄女……那丫头现在是切实了掌握了军权的,麾下那支骑兵,连曹公都是神往不已。只要她拉个几百骑投过来,功劳差不多就可以封侯了吧?
好处还不止这些。
濮阳军在连日来的激战中损失不小,但城中还有数千精锐在,那支名震天下的烈火铁骑,还不就是用这支在并州被称作狼骑的濮阳军做底子,打造出来的么?
此外,投降还能送上一个大礼。
隐雾军在濮阳军遇袭时,被曹军的优势兵力打散了。说是打散了,未必不是化整为零的逃跑了。这支兵马最擅长的不是正面对战,而是这些偷袭、逃跑的小把戏。
兵马散了,但那个魏延却傻乎乎的跟来了,说什么要同生共死,以魏续向来,对方打的只怕是继续收买人心的主意。
此人虽然傻了点,在青州军中的地位却很高,是王羽的心腹爱将。将他做为礼物送给曹公,一定能在战争的天平上再添重筹。
除了这些功劳之外,能不做叛徒,也令魏续有那么一点点欣然。虽然不是第一次背叛,没有多沉重的心理负担,但这种不道德的事,还是能不做就不做吧?会伤阴德的啊。
“嘭!”
忽然间,城头传来轰然一声巨响。攻城梯底座在距离城墙五尺处停了下来,带着倒钩的梯顶重重地拍在了泥砖垒就的城墙上。
“杀!”城下传来了数声中气十足的大喝。
“杀光他们,杀光他们!”更多的人呐喊起来,正沉浸在憧憬和欣慰之中的魏续,被震天的喊杀声吓得一哆嗦,差点没从城墙上一头栽下去。
直到这时,他才愕然发现。虽然让出了城墙,守军却完全没有扔下武器投降的意思,城头也没挂出白旗,或是有人向城下喊话。身边这些灰头土脸的家伙则是目光炯炯的盯着城垛,握着武器的手满是虬起的青筋!
“原来……”魏续痛苦的呻吟着,终于明白了。
自己那个顽固骄傲的姐夫。压根就不是会轻易屈膝的人。他命令士卒从城垛退开,不是要投降,而是打算把敌人放上来,让曹军的远程武器无法发挥,只能和守军面对面的拼刀子!
“我真傻,真的……”
魏续看到了将旗下那个雄武伟岸的身影,长风吹过城头。与那杆杀人无数的方天画戟产生了共鸣,发出了不屈的鸣响:“呜……”
他看到另一个雄壮的身影站出来,走到了吕布身旁,手中提着一柄大刀,紫堂堂的脸膛上满是笑意。那悠闲自在的样子,就好像他们即将要面对的不是数以万计的敌兵,而是等待他们检阅的部队一样。
另一边,另一个沉默的身影也出现了。一如既往的没有多余的表情。手中的战刀和钩镶盾却是锋芒毕露!
日影一点一点地推移,城上城下,每个人都等得心焦。
“蹭,蹭,蹭……”城墙下传来了密集的攀爬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终于。一个人头从城垛后面探了出来,一探即收。很显然,这是个很有经验的武将,知道要防备敌军埋伏在甬道上。
“杀!”一瞥之间。发现了对手畏畏缩缩的躲在远处,顿时士气大振,大喝一声,挥舞着手中的三尖两刃刀跳上城头。紧随其后的,还有十数名身手最为敏捷的勇士。
攻城最重要的就是占据桥头堡,只要前面站稳了脚跟,后续部队就会源源不断的跟上来,如大潮一般将守军淹没。无论敌军躲在远处打的是什么主意,这一点总是不会错的。
“晏将军上去了!”
“晏将军先登破城!”
城下响起了震天的欢呼声。率先登城的是裨将晏明,除了猛将的头衔之外,最有特点的就是他手中的这柄三尖两刃刀。这样勇将既然登上了城头,站稳了脚,破城还会有什么疑问吗?
忽然,众人的喊声停滞了一下。他们看见了城墙上突然闪现的寒光。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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