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的那张地图最为缭乱,上面画满了各色箭头,彼此交错纠缠着,仿佛被最调皮的顽童蹂躏过的一堆线团。
包括王羽在内的青州军政高层,正围拢在桌子旁边,指指点点的做出各种评论。
“子龙出手,确实让人放心啊。”王羽由衷赞道。
“夫骑者,能离能合,能散能集,百里为期,千里而赴,出入无间,故名离合之兵。”田丰也是引经据典的附和道:“子龙胆大心细,将这离合二字发挥到了极致,经此一战,势必名动天下,我青州也是又多一员能独当一面的将才啊。”
“元皓这话可是说差了,名动天下这种事,子龙做了本也不止一次,独当一面又何足为奇?我就不信你没看出来,中山之战,除了首战的毋极夺城战之外,接下来的仗都是子龙和文长分头行事……”
贾诩在舆图上点点毋极城,笑道:“便是毋极那一仗,他们也是各行其是的,文长好行险,乔装改扮夺城无疑出自他的手笔,而虚张声势,吓走王门,避免了一场惨烈的巷战,肯定是子龙的主意。唯一让人想不到的,只有甄家出手的方式了,呵呵,说到此事,诩先应该恭喜主公才是。”
“不是军师提醒。我等却是差点忘记了。”
“恭喜主公,贺喜主公。连战连捷,又得这等绝世佳人,这是好兆头啊。”
中山战事远在千里之外,王羽终有天大本事,也不可能插手,所以现在进行的也不是军议,只能算是战后总结,气氛本来就不算严肃。贾诩率先打趣王羽。众人知道后者性情随和,也是纷纷起哄附和,倒把王羽给闹得有些脸红。
不过话说回来,甄家这招还真绝。
甄宓的同情心是早有名声在外的,让她上城墙去搅局,可能都不需要人事先叮嘱,只要任由她发挥就可以了。就算有个万一。青州军功亏一篑,折戟城下,王门也不可能以此为由,找甄家算后账。
而借着刘和离京赴幽州一事,将甄宓和刘和扯上关系,更是一道极为牢固的保险。无论战事最终如何,他家顶多就是损失个女儿,家族肯定不会有事。
要说名震天下,甄家才是最大的赢家。
不说其他,甄宓登城一笑。倾倒三军的事迹,肯定比赵云、魏延横扫中山的战绩传得快。这就是美女效应。全面发挥出来,名将都得靠边站。
历史上能与之类比的,大概也只有周幽王为求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的典故了。不过褒姒那个是反面例子,而甄宓是同情饥民,在美貌上或许难分轩轾,但道德上却是高下立判。
想清楚这其中的玄妙之后,对世家的生存智慧和深谋远虑,王羽的印象也是越发深刻。
当然,更深刻的还是洛神的姿容。
“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转眄流精,光润玉颜……”
遥想雄城之上,箭簇从中,美人如花,娇靥如玉,曹子建的千古名句顿时涌上心头,一时间,王羽竟是有些痴了。
“主公?”发现王羽在发呆,贾诩惊奇了,虽然有风流之名在外,但他很清楚,自家这位主公可不是什么好色如命之人,显然,对这位甄家千金,主公的关注程度额外高些。不过也难怪,这样话题性的美女,本来就比普通的美女更有诱惑力。
“咳咳……没事,咱们继续讨论。”王羽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咳嗽两声糊弄过去,指着舆图,示意大家继续讨论战局。
诸葛亮年纪最小,但态度却最为端正,像是完全没听到刚刚带点粉红色的话题一样,他一本正经的说道:“如今毋极、九门、安城皆已攻克,西路的进兵之路已然畅通无阻,而这场胜利一定程度上刺激了易京方面,另一方面,公明将军回报,泰山军的前锋在关将军的率领第下,已然抵达章武,距离漂榆津不足百里……”
稍一停顿,给众人留出思考的空隙,诸葛亮问道:“您看,是不是可以开始下一步行动了?”
在攻克毋极城之后,赵云没有急于追击王门,也没有固守毋极城,巩固战果,而是以毋极为根据地,对周边展开了闪电般的攻略。
首当其冲的目标,就是一东一西拱卫毋极的九门、安城两个据点,赵云和魏延分兵两路,抓了些败兵开路,在甄家内应的帮助下,轻取二城,全歼了城中守军。
紧接着,用类似的办法,或吓,或强攻,在短短三日内,疾风骑兵的马蹄踏遍了滹沱河沿岸的每一寸土地,将王门精心布置的坚固防线砸了个稀巴烂。
骑兵利在野战,攻城能力很差,王门果断放弃毋极城,却没放弃战局的希望就在于此。但他没想到,在甄家做出了表率之后,中山的地方豪强如同风吹草伏一般,纷纷倒向了青州。
只要听到疾风骑兵的战号声,城内就有人蠢蠢欲动,等到青州军展开进攻,不是有人开城门,就是主动向守军发动攻击。疾风骑兵要做的,就是监督豪强们肃清残敌,然后迅速将矛头对准下一个目标。
在闪电一般的打击之下,王门军的很多将校,甚至连豪强倒戈,导致毋极等城池失守的消息都没受到,就稀里糊涂的被人打了个落花流水。
到这时,王门的三万大军已经溃灭大半,而赵云、魏延二将麾下五千五的部队还近乎无损。而且已经抓到了三倍于己的俘虏。
换成普通的将领,不是对这样的战果心满意足。就是对俘虏的存在感到不安。
但赵云一身是胆,魏延也是个计不惊人死不休的主儿,两人连降军的武器都没收缴,只是将王门的嫡系将校挑出来杀掉,然后就指定甄道为主将,带着一帮地方豪强的私兵,合兵一处,马不停蹄的攻向了魏昌城。
此刻蒋奇也得了消息。匆匆赶回魏昌,与王门、焦触合兵一处,商议反攻事宜,结果还没商议出个所以然,就愕然听到了赵云大举进犯的消息。
王门已是惊弓之鸟,不敢迎战,主张放弃滹沱河防线。保存实力撤向卢奴城。在赵云闪电战的打击下,他的兵力已经损失了一大半,现在手上只剩下了几千残兵,哪里还敢和赵云硬抗?
但焦触、蒋奇却认为赵云、魏延年轻气盛,已经被胜利冲昏了头脑,连降兵都不处理。就向以之为战,可以在魏昌迎而战之,进而反转战局。
他们拟定了一个计划,三将带领主力坚守魏昌城,然后送密信给真定的尹楷。让他试情况,抄袭青州军的侧后。
尹楷手上只有三千兵马。不过王门的三万大军中,也有五千人布置在常山,只要尹楷取得控制权,集结起来,就是一支不容小觑的力量。
尹楷也不需要太冒险,突袭赵云的主力部队,只要趁着对方攻打魏昌的时候,把毋极城给抢回来就行了。
失去了毋极城的粮草,赵云就无法继续在中山立足,只能黯然撤走。王门等人虽然损失惨重,但也算是成功击退敌人。
当然,蒋奇也考虑到,赵云有可能声东击西,故意暴露侧后,引尹楷来攻,然后仗着骑兵的机动力,去突袭尹楷。
但他认为这只是个可能性,并不是一定会发生。就算真的发生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赵云的大军除了少量豪强私兵之外,都是降兵,只要他的主力骑兵一走,自己这边就可以趁机发动,将这些降兵抢回来。
只要兵力上占了优势,就算尹楷覆灭也不要紧,集中全部兵力攻打毋极就是了。就不信赵云会拿宝贵的骑兵来守城,或是与数倍于己的敌军展开会战。
他的算盘打得很响,但他忘记了,他的对手也不是普通人。
赵云的骑兵确实去突袭尹楷了,但不是后者兵临毋极城下的一刻,而是尹楷刚刚完成集结,离开真定城的一刻。
出兵之前,对赵云有可能的突袭,尹楷并非一点准备都没有,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赵云舍近求远,扔下了一万多降兵不管,跑到真定来打他。
尹楷的兵力数量占上风,可战力就差得远了,而且遭到的还是意想不到的攻击,只支撑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全军崩溃了。
赵云阵斩尹楷,魏延轻取真定城,此战过后,常山境内除了少量维持治安的兵卒之外,再无成建制的刘虞军。
消息传到魏昌,王门三将大惊,惊惧之下,最后反倒起了孤注一掷的心思,即刻出城,攻向还在路上的降卒大军。
结果,当然是一场悲剧。
赵云的轻骑像是无处不在一样,击溃尹楷之后,马不停蹄的返程回援,正好赶在王门的大军与甄道的步卒对阵前赶到了战场。这次魏延抢到了头彩,走马生擒了王门,赵云枪挑蒋奇,剑斩焦触,全歼了三将的残余部队。
至此,王门的大军已经不复存在,只剩下了据守卢奴的张南的五千兵马。
事实上,到了王羽接到赵云回报的一刻,卢奴城应该也在青州军的控制之下了。张南知道前方的四万大军溃灭之后,吓得魂飞魄散,肝胆俱裂,哪里还敢倔强?不等赵云兵至,直接引兵北逃,一路逃向了代郡。
因为逃得太急,半路上撤军就演变成了溃逃,风声鹤唳之下,张南这支兵马直接全军崩溃。现在还没有具体的战报,但即便是最谨慎的诸葛亮,也不认为张南还能形成什么有效威胁。
从赵云离开高唐,到彻底击溃刘虞的西路军,前后不到二十天,这样辉煌的大胜无疑会刺激公孙瓒的神经。
所以,和赵云的军报一起摆在王羽案头的,还有易京的消息,公孙瓒出兵北上,攻向蓟县!诸葛亮的问题,正是因此而来。
第六八四章运筹千里外
讨论的虽然是天下瞩目的军国大事,但整体气氛并不沉重。无论士气还是战力,公孙瓒都占据上风,需要担心的,也只有战后的善后工作而已。
当然,战争这种事,往往不到最后一刻,永远也不知道孰胜孰负,幽州战局同样存在隐忧。公孙瓒太急了,没有等两翼的徐晃和于禁到位就匆匆出兵。
按照王羽的策略,东路的泰山军,会在确保了漂榆津的安全后,继续北上至无终城,就地建立防线,彻底切断乌桓和东部鲜卑的西进之路。
这两路敌军若贼心不死,要么和泰山军硬碰硬,要么只能绕过泰山军和宽广的燕山山脉,在草原上兜个大圈,从渔阳甚至上谷进入幽州境内。这样一来,他们会在路上消耗相当多的时间,无法赶上蓟县的大战。
中部鲜卑倒是没办法用这个方法克制,但只要羽林军推进到拒马河,就会对从代郡入境的胡骑造成相当大的威胁,让他们不敢放手为战。若勉强发动进攻,很可能会被羽林军抄掉后路,然后被合围在燕国这个幽州腹地。
在这个时代,草原的游牧民族最让人头疼的从来都不是他们的单兵战力,而是灵活的机动力,只要限制住他们的行动,不让三大部族有合流的机会,王羽就有充分的信心,用单独的一路兵马,彻底击溃当面之敌。
胡骑敢来,就这么对付他们。不来的话,王羽就专心消灭刘虞。
从中山之战的结果来看。带路党是很可怕的,要不是有甄家这些地头蛇帮忙,赵云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王门精心构筑的防线扫得这么干净。
没有刘虞这个名为怀柔,实则通胡的带路党,胡虏即使为祸,顶多也只是每年在边境骚扰几下。深入汉境这种事,给他们一百个胆子怕也是不敢的。
公孙瓒现在就出兵,显然太早了些。青州的三路兵马都没到位,如果乌桓和东部鲜卑早有准备,决心一战,急袭而来,很可能赶在徐晃抵达之前。赶到蓟县战场。
公孙瓒此番兴兵,也是存有必得之心,他抽调了安平、渤海、河间等地的全部兵马,只给驻守右北平的田楷留了八千步卒,其余的部队全都加入了进攻蓟县的序列。
大军共计马步三万余,其中骑兵高达一万二。比当初他和袁绍在界桥开战时还多些。
“公孙将军先前不是允诺,会等我军部署完毕,再全面开战么?怎么突然就兴兵北上了呢?”
“不知道,也许还是被子龙、文长二位给刺激到了吧?”
“也难说,他和刘虞相处的时间不长。积怨却深,想想也是。若是易地而处,谁会不想报仇?”
众人议论纷纷,对公孙瓒的仓促进兵,大伙都持保留意见,但对其与刘虞的争执,倒是没什么质疑的意见。
王羽认为,这是汉朝和后世的中原王朝最大的区别之一。
公孙瓒和刘虞的仇怨,其实很简单,就是刘虞到了幽州,想掌控大权,用权谋手段笼络公孙瓒而不得,于是态度很快转变为强硬。他使用的招数,和后世的文臣非常相似,就是一面给对方掣肘,一面通风报信,试图借外族的手,铲除妨碍到自己的硬骨头。
掣肘的最好办法,就是切断粮草供应;通风报信更简单,只要假以仁义之名,施怀柔之策,就可以很轻易的和异族做些私下里的勾当。
换成明朝、宋朝的武将,被人暗算也无可奈何,要么忍着,要么向文臣苦苦哀求,说些‘拦喉一刀,不得不苦’之类的哭诉,希望对方念在同殿为臣的份儿上,给自己和自己的部下一条生路。
可在汉朝,文武之间的平衡尚在,准确说,是武将更占优势,文臣并没有掌控军队粮饷供应的权利。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投笔从戎的班超并非个例。
三国演义是明代的著作,罗贯中以当代的风气揣度,觉得刘虞是正义的一方,而在汉朝,刘虞对公孙瓒所做的那些事,也只是在幽州本地,有些杂胡出身的豪强大户帮忙摇旗呐喊,在中原却得不到什么认同。
若非时逢乱世,人们无从分辨两人的争斗,到底是普通的争权夺利,还是出于其他缘由,再加上刘虞宗室的身份,史书上还不一定是怎么个说法呢。
沉吟半晌,王羽突然抬头问道:“文则现在到了何处?”
诸葛亮应声答道:“于将军以纪将军为先锋,从邺城出兵,一路沿漳水北上第,沿肥乡、斥章一路急行,如今应该已经过了曲周,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到了薄落津一带。”
“嗯。”王羽准确的在舆图上找到了薄落津的位置,在心里估算着羽林军的行程,开始根据形势的变化,修正先前的战略计划。
“如今冀北已定,文则没必要在中山多做停留,安定地方,只需长驱直入即可。即刻传令羽林军,令文则变更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