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图的语速太快,尽管徐庶的反应已经很快了,可还是没能及时截住前者的话头,白波三将互相看看,眼神都有些意外深长。
李乐脾气最直率,很委屈的叫道:“元直将军,你这是把俺们当外人了?你要知道,俺们也是小天师的老臣子呢!当初是他不肯带咱们走,可不是咱们自己不愿意!要是他老人家当时肯点头,至少俺是肯定要跟着的!”
“小天师若开个口,谁能不跟着?”胡才附和道:“俺老胡当初可是真糊涂了,明明可以让家里那俩小子跟着小天师一起走的,要真是那么做了,那俩小子现在也应该有点出息了。唉,怪就怪那个臭婆娘,死活舍不得儿子,真神就在眼前,却不知道去拜……”
他恶狠狠的一咬牙:“等回头得了空,看老子不抽她!”
徐庶没空理会胡才的家庭问题,他敏锐的从二将的话里听出了言外之意。当即转向了一直没说话的杨奉:“杨兄,各位的意思……”
“元直将军。不瞒你说,刚才收拾战场的时候,咱几个老伙计碰了个头,核计了一下,结果么,老韩差不多也该忙完了,等他来了,让他自己跟你说。反正啊。咱们不是外人,以后还要多多仰仗元直将军照应呢。”
“这可不敢当。”话说到这份儿上,用不着与韩暹面谈,徐庶也知道众人的心意了。心情振奋的同时,他也觉得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没设么不敢当的。”杨奉摆摆手,大笑道:“大丈夫讲究的就是个当仁不让,元直将军你在中原已是声名赫赫。今日一战,连三辅、西陲都要听说你的大名了,冠军侯麾下第一名将,除了将军你,还有谁能担当?”
“这可不是谦虚,是真的当不起!”
徐庶连连摇头不迭:“主公麾下英才众多。子义兄豪勇雄霸,临阵冲杀,斩将夺旗,当世无双;子龙本身已是当世有数的高手,临阵决断。把握战机的能力更是如同神授;黄将军神射无双;公明、文则二位兄长各有其能……庶不过晚辈后进罢了,哪里当得起第一名将之说?”
杨奉等人见徐庶神情不似有伪。当下也是越发惊叹了。
只是一个徐庶,就化解了河东的死局,若他留下坐镇大局,白波军想站稳脚跟又有何难?说不定还可以对西凉军发起反击呢。徐将军成名的那场大战,不就是用人海战术打出来的吗?
听徐庶这么一说,青州能与他比肩,甚至犹有胜之的居然还有这么多人,小天师这两年经营的确实不是一般的红火啊。
想到这里,杨奉心下火热,低声道:“元直将军,你能不能给咱们交个底,小天师他……究竟是怎么打算的?难道真的不想……”
“这件事么……”徐庶已经很努力的试着把这个话题带过去了,怎奈乱世之中,人心对此最为敏感,却也不是想忽视就能忽视过去的。他微微沉吟,最后轻声说道:“此事,还是将来,杨兄亲自向主公请问吧。”
“何事还要当面向主公请问?”杨奉张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把沉稳的声音已经从身后传来,循声转头一看,却是面容愁苦,神情却很振奋的韩暹到了。
“韩暹见过徐将军。”韩暹赶到,不忙向同伴打招呼,先是郑重一礼,向徐庶拜见,然后执手一旁,如同下属一般,带着几分恭敬汇报起来:“此战我军大获全胜,战果已经统计出来了……”
“在起先的交战中,我军共伤亡了两千余人,郭太军倍数于此。其后诈败,敌军追击不及,我军损伤极少。待到潘、马、裴三位将军纵火牛阵破敌,除了少数因为兴奋扭伤了手脚的人之外,我军就再无损伤了。”
“依目前统计上来的数字,西凉军遗弃在战场上的尸体共九百二十具尸体,铠甲军械无数;匈奴人损失较大,单是尸体已有两千一百具,剩下的,伤者亦不在少数;伤亡最大的是郭太军,开战前的五万七千人马,战死者就有两万余,还有数千人渡河时溺毙,余者大部皆降,逃离战场者十不存一……”
“没有找到郭太的踪迹,有降卒说,看到他被亲卫簇拥着往涑水去了。溺水者太多,一时来不及打捞,即便尽数打捞,也很难确认郭太是否在其中……”
“那就算了吧,左右此人也不做不了恶了,随他去好了,不必为此耽搁。”徐庶随口回答,毫不在意,向韩暹问话时,这才带了几分郑重:“韩将军,你已经决定好了?”
“末将的才干,或者可为一县之令,牧守一郡一县之地,而无能镇守一方。如今郭太虽一蹶不振,但河东膏腴之地,西凉人、羌胡,河内、并州的群雄,无一不是虎狼之辈。若韩某不识大体,勉力守之,最终还是会陷入相同的窘境。今日不随徐将军回归正朔,难道他日有难,再等将军来救?”
他一边缓缓说着,一边看向几位生死与共的同伴,杨奉三人坦然回视,目光清澈。
得到了同伴无保留的支持,韩暹底气更足,斩钉截铁道:“前路自多艰险,但有黄天庇佑,小天师看顾,只要我等齐心合力,按元直将军的计划行事,又何愁不能成功?徐将军放心,我等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未来如何,亦绝无二话!”
“对,就是这个意思!”李乐、胡才高声附和,杨奉则是面带微笑,微微颔首。
“好!”徐庶慨然道:“既然如此,那庶就当仁不让了。众将听令,传令全军,迅速清理战场,放弃所有不必要的辎重,连夜开拔,兵发东山!”
“末将遵命!”众将轰然应诺。
第五一一章无名英雄
夜已深沉,涑水河畔却是一派车水马龙,人头涌涌的场景。
一条长长的火龙由南至北的延伸着,一直绵延到了黑暗深处,前面看不到尽头,后面看不到队尾。离远了看还不觉什么,若是抵近观察,肯定会被队伍的气势吓一大跳。
队伍中以老弱妇孺最多,这些人体力不济,事情又多,即便是白昼下,赶路也快不起来。但此刻,每个人都咬紧了牙关,用坚定的眼神,望向前方不可测的黑暗,像是被那里的什么东西吸引着似的,沉默前行。
回荡在星月光辉下的,除了牛马牲畜鸣叫,车轮辘辘的声响外,只有沙沙的脚步声连绵不绝。
火龙看似缓慢的行进着,但真正知情又知兵的人肯定不这么认为。从三日前会战结束,连夜启程开始,庞大的队伍已经前进了一百多里,平均以每天接近四十里左右的速度在前进着。
这个速度看起来不起眼,可是,只要想想组成队伍的是扶老携幼的三十万众,就应该清楚,这是个多么惊人的奇迹了。
庞大的队列绵延了几十里,前锋已经过了周阳邑,后队还没抵达闻喜城。为了让队伍保持秩序,安排各队的行程,负责组织工作的韩暹、杨奉在几天工夫里,便足足瘦了一圈。
其他人当然也没闲着,比如留在队伍后面断后的潘璋、马忠。
最后一点火影摇曳着走远,路边草丛突然一阵晃动。兀然探出一个脑袋来。
潘璋吐出嘴里的草叶,很是不满的抱怨道:“嗨。元直可真会使唤人,连个庆功宴都没有,就赶着人上路,让咱们断后……说起来,他做事也不怎么靠谱,怎么不靠谱?这还不简单,出风头的时候是他,卖苦力的是咱们。这算是哪门子道理呢?”
他的抱怨倒也不无道理,他在东山挖坑的时候,徐庶在安邑城中高座,好吃好喝;他在丛林中到处坑人的时候,徐庶随便使了几个小计谋,就把李傕、郭太两个白痴给算计了;坑完人,自己又辛辛苦苦的跑去和寿恩会合。一起抓牛赶马,做起了马夫。
到最后,徐庶享受着大胜后的荣光,受着众人的追捧,谁又记得他这个无名英雄呢?
一样是人,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头顶的树冠中也是一阵轻摇。马忠双腿挂在树枝上,翻身而下,像蝙蝠似的挂在那里,一边晃晃悠悠,一边不以为然的说道:“他不是当众宣布。首功是你的了吗?你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马忠为人本就有几分隐士的风范,要不是交友不慎。他可能压根就不会出仕,而是在山里自得其乐的当他的樵夫。
这场大战中,他侦查郭太和匈奴人的交易,确定时间,寻找地点,然后又要侦查匈奴人的动向,顺便还找到了几个野牛群。工作量和功劳不比谁小,可他就是什么都不争,和潘璋的对比倒是很鲜明。
“呸呸呸,功劳是功劳,风光是风光!”潘璋连吐几口,将嘴里残留的草汁吐掉,恨铁不成钢的说道:“我说寿恩,作为骠骑军上将,俺潘璋的知交,你多少给点上进心好不好?”
“可我还是不觉得有什么不一样。”潘璋的激动显然是对牛弹琴,马忠依然故我。
“你啊……”对牛叹气,以潘璋的饶舌,依然有些无语,他干脆不再试着说服好友,而是自我抒情的说道:“救危难,摧强敌,然后在众人面前这么一亮相,接受千万人的欢呼,那是怎样的一种感受啊!如果三天前,几十万人一起叫的是俺潘璋的名字……”
“那你就死定了。”马忠冷丁接茬,一开口就大煞风景:“功高震主,等回了青州,你就等着被兔死狗烹吧。”
“烹你个头,你个乌鸦嘴!”潘璋大怒,一脚踹在树干上,用力极猛,生长了几十年的杨树一通乱晃,枝叶簌簌的落下了无数,偏偏马忠晃来晃去,就是没有掉下来的意思。
“兔死狗烹的那都是什么人?都是枭雄!咱家主公是什么人?那是豪情盖世的泰山小霸王!他会干兔死狗烹这种没品的事吗?能吗?能吗?能吗?”
马忠冷冷的答了一声:“谁知道呢。”
“你个死乌鸦,连主公都敢编排,老子不好好收拾收拾你,将来你准得因为这张嘴惹祸!”潘璋愈怒,干脆挑起身,露胳膊挽袖子的,看那架势,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动粗的意思。
只是他最后那句话未免有些没自觉,马忠平时就是个闷葫芦,谁的嘴惹祸,也轮不到他,倒是潘璋自己很危险。
马忠没有纠正好友的意思,他面无表情的说道:“现在是霸王,将来就是雄主,再将来……前天你不是也听见了?紫气东来,日出东方。”
潘璋不以为然道:“那有什么?秦失其鹿,天下共逐,唯有德者居之,我家主公这般英明神武,将来做个皇帝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当今天子就是董卓的傀儡,先帝把天下搞得天下大乱,主公爱民如子,怎么就不比他们强了?”
马忠叹口气道:“能不能做皇帝没打紧,问题是,做了皇帝,主公就不再是主公了。”
“什么意思?”潘璋没听懂。
“做了天子,治下就得用帝王心术了。帝王心术一用,你就要倒霉了;不用,主公就压不住其他人,总有人会用阴谋或者其他什么,向他挑战,造反。当年的高祖用的就是帝王心术,所以韩信、英布一个接一个的倒霉,项藉不肯用,结果就众叛亲离,被群雄围攻。”
闷葫芦马忠难得的一口气说了很多话,结果就把话痨潘璋给镇住了。
“被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有点道理诶,”潘璋左手摘掉皮盔。右手在头上一通猛挠,很苦恼的自语道:“可是,打天下不就是打仗,打赢了就招募人才治理,等有了钱粮再打仗再打赢就行了吗?怎么还有这么复杂的道理?想不通,想不通诶。”
“想不通就不要想,总之,不要乱出风头就对了。”马忠语重心长的告诫道。
“俺……”潘璋下意识的正要答应。却猛然醒悟过来,他抬手一指马忠,骂道:“你这闷骚货,开始说什么来着?怎么绕着绕着,就被你绕到这话题了?主公做不做皇帝,跟俺有什么相干?俺犯得上为这事儿犯愁吗?再说了,元直不是说了吗?这事儿可以当面向主公请问。”
“你敢么?”马忠撇撇嘴。
“有什么不……”话到嘴边。潘璋又给咽了回去,他确实不敢,他年纪不比王羽大,后者身经百战,手掌万军,那股子气势压得他多一句话都不敢说。哪敢当面问这种敏感问题?
不过这难不倒他,只见他眼珠一转,话锋跟着一转,笑嘻嘻说道:“这还不简单,俺不敢问。杨奉他们不是要问吗?倒时候俺就跟着一起听呗。哈哈,你这惫懒家伙还有何话说?”
马忠确实没说话。但不是被潘璋问住了,而是有其他情况。
他猛地一挥手,右手五指张开,然后食指和无名指曲起,向潘璋打了个手势。左手撮在唇边,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唿哨,听起来和夜枭的叫声一般无二。
两个动作做完,他腰腹发力,竟是在树上使了个鲤鱼打挺般的动作,无声无息的站在了树冠中!同时,左手往肩上一探,右手在腰间一抹,一副弓箭已是赫然在手。
潘璋同样丝毫没有怠慢,身形一伏,草绿色的头盔扣上了头顶,人已是伏回了草丛之中。
从马忠发现有异,发出信号,到两人重新隐蔽好,只是眨眼的工夫而已,就算有人看到他们的身影,也很可能会错以为是风吹树摇,草暗惊风。
他们两个大半夜不睡觉,也不跟着大队人马赶路,当然不是为了出来乘凉。实际上,他二人担任的是这场大撤退行动中,最重要,也最凶险的任务,警戒和断后。
这场撤退,徐庶采取了昼伏夜行的战术。
撤退的规模太大,行动路线上第做不出什么文章,只能沿着涑水行动,很容易被人针对。
郭太不足惧,匈奴人也吓破了胆,但西凉军却不肯善罢甘休。
徐庶的本意是将西凉军多引点过来,顺势予以重击,吓破他们的胆。可李傕太狡猾了,虽然犹犹豫豫的中了计,却不愿意投入太多。结果他的骑兵损失虽然不小,但步兵却连毫毛都没伤到一根,威胁仍然很大。
不得已,徐庶连夜下令撤退,等天亮后,再让部队安营。这一招大大出乎了李傕的意料,当他带着骑兵残部赶上来骚扰时,发现自己面对的是在临时营寨后面严阵以待的白波精锐,骚扰机会一下就搁浅了。
李傕也是心智坚毅之辈,当然不会轻易放弃,既然徐庶白天扎营,无隙可乘,他干脆也晚上来偷袭。反正他的目的也不是一口吞掉整个白波军,只要拖延对方的行程,等到郭汜、樊稠来会合就成功了。
徐庶当然不会让他轻易得逞,于是,一场偷袭与伏击的较量,在两军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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