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邑方面对郭太的主要防御措施,就是沿着涑水东岸的那一溜简陋的烽火台。此外,民居也被建设成了营寨的样式,关上大门,派兵登上寨墙。就是一座有着基本防御力的堡垒。但手持各式武器,用警惕的目光在路上来回扫视的,却都是些老弱,精壮基本看不到。
经历了多场大战,徐庶的眼光早已今非昔比,他可以轻易判断出,要攻破这些防御措施,需要的兵力。估算的结果。让他的心情变得越发沉重。
郭太如果彻底撕破脸,不顾忌杨奉等人可能投靠西凉军,他只要动员一万精锐,带上两倍的辅兵,就能长驱直入,直抵安邑城下。
从白波军的布置上看来,杨奉等人毕竟还是更倾向于同出一脉的郭太。
这也不奇怪。毕竟当初白波分家,是很和平分的手。四将给郭太送了些粮食,郭太也很理智,没有恼羞成怒的挥军南下。他们之间并未经历过青州黄巾那种激烈内讧、惨烈搏杀。没有仇恨,无路可走的时候,想着复合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对徐庶来说可不是什么利好消息。这代表着在对付郭太之前,他还要设法说服白波四将,特别是韩暹。
“韩将军在军中的威望很高吧?”徐庶问道。
“说的没错,元直兄弟。”徐图的小眼睛闪烁着,嘴上偷偷的换了称呼。
自从加入徐庶麾下后,他就一直试图和对方攀上点亲戚关系。两人都姓徐,五百年前肯定是一家,而且他祖上也是颍川的,虽然族谱什么的都找不到了,但徐巫医却固执的认为,自己和徐庶肯定有点关系。不然怎么会都姓徐,又都这么聪明,而且这么投缘呢?
连族谱都没有,徐庶当然不会随便认亲。巫医自己也很知趣,不会在公开场合乱说,但私下里套近乎还是可以的,毕竟徐庶为人很随和,亲和力也强,不会为这么点小事儿着恼。
“是主公和你说的吗?”
徐庶点点头,视线仍然在四周徘徊:“主公有说,不过,即便主公不提,看到城外的景象,我心里也有数了。”
“城外的景象?”徐图三人都是一楞,顺着徐庶的目光看过去,除了东一簇西一堆的灾民之外,什么也看不出。不由茫然问道:“有什么特别的吗?”
“营地的布置……你们看看那些营地,知道它们原本的作用吗?那些营寨一般的地方,都是原来的集市,四通八达,方方正正的,平时四周就有栅栏,可以防范野兽或者贼人,现在可以当做营垒守卫。”
徐庶向四周指点着,解释道:“还有那些施粥放粮的高台,想必平时集会之所,高台周围还有很多土墩,想必也不是纯粹为了宣讲教义,鼓舞士气之用,而是以鼓乐娱人,教化百姓的……”
宣讲教义和鼓舞士气,本质上都是煽动。既然要把人煽动得热血沸腾,难以自控,站着自然比坐着更好。周围有座位的高台,无疑是用来欣赏某些东西的。
“这些布置,主公都有提及过,高唐的新城就会采用这种模式。当年主公在河东匆匆一行,想必也不会有太多深谈的机会,那位韩将军只是听了主公的只言片语,就能自行领悟,两年间,将安邑建成这般模样,会受人拥护爱戴又何足为奇?”
尽管三人都没见过白波控制下的安邑最繁荣的模样,但通过徐庶见微知著的眼光,却依稀看到了那个集市遍布,人来人往的繁荣景象,到了傍晚,还会有人在高台上表演,劳累了一天的人们会聚集在四周,笑着,拍着手,尽情的欢笑,驱散身上的疲劳,期待更美好的明天……
但此刻,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纵横的阡陌间,杂草已经顽强的顶开了头上的土,露出了一抹青绿,应该有的农夫却不见踪影,只有饥饿的乌鸦‘啊啊’的叫着,在田间飞来跳去。
本应熙熙攘攘的集市间,也听不到叫卖和讨价还价的呼喊声,只有一道道比风还冷的警惕目光,还有冒着青筋的手上,紧握的各式武器。似乎,寒冬还在这里徘徊。
一度给人们带来希望和欢乐的高台上空荡荡的,只有到了吃饭的时间,才会有人带着一具铜锣爬上去,有气无力的敲响手中的铜锣,给饥饿的人们带来得以生存的希望,和黑暗无边际的明天。
“真是……造孽啊。”被徐庶描绘出来的反差所感染,徐图有气无力的叹息着,突然又激动起来,转过身,一把按住徐庶的肩膀,带着哭腔叫道:“元直,元直将军!你一定要救救大家,一定要救救大家啊!”
看着已经出现在视野中的城门,徐庶冷声道:“既然主公派我徐元直来了,就容不得宵小之辈嚣张!走,进城!”
第四九一章昨日重现
“开门!是谁?娘的,刘疤瘌,你这龟孙连老子都不认得啦?那年你被龟孙咬了后腚,是谁把你救活的?当年老子没走的时候,就说你有升官发财的命,怎么样?现在当上小帅就不认得老子啦?”
城门是关着的,不过这难不倒徐图,他用独有的叫门方式,引得城头上一阵骚动。
“黄天在上,俺这是眼花了,耳聋了吗?小的们,你们都来瞅瞅,看看这是谁来了?这不是徐大师吗?”
“真的是大师!俺记得他下巴上那撮胡子,跟山羊尾巴似的,看过一眼准忘不掉。”
“还有他的罗圈腿……”
徐图的脸一下涨得通红,本来想抖把威风,在同僚面前显呗一下,谁知道架子还没摆足,老底先被人给戳穿了。
黄巾军中虽然也有等级,但上下之分并不鲜明,除了几大首领之外,没人会对上级毕恭毕敬的。所谓的地位,也就是在冲锋时可以站得靠后点,抢东西的时候可以靠前点罢了。
管亥和赵柳笑得前仰后合,平时徐图除了和徐庶攀亲戚,就是吹嘘他在白波时代的辉煌。虽然没几个人信他,但架不住他一直说,听得久了,也就默认了。结果这家伙今天漏了底,就算脸皮再怎么厚,以后也没脸再吹嘘了吧?
徐图老脸丢尽,恼羞成怒了,指着城头,跳着脚骂道:“赵孙,周二,你们这些兔崽子,这么长时间不见,不念老子的好,光数落老子的毛病,哼,都给我等着瞧,等老子回头得了空。非得做法咒你们几个一辈子娶不到媳妇不可!”
“吱……嘭!”骂声被淹没在了一阵晦涩刺耳的摩擦声中,最后的一声大响过后,城门洞开,几个身上穿着皮甲,腰中悬着战刀,军官模样的青年快步迎了出来。
“大师,看您说得什么话?这不是冷丁看到您。大伙都高兴吗?至于要喊打喊杀的么?”
“哼,现在知道怕了?告诉你,晚了!”
“大师,您看您,这可是清减不少,路上长途跋涉。累的吧?”
“累个屁!这两年,老子跟随主公,转战几千里,谁听老子说过一个累字?老子这就是被你们气的。”
站位稍微靠后的几个,都是嬉皮笑脸的,虽然话说的严重,但语气却很轻松。为首的那个看年纪也就二十郎当。举手投足间倒显得很沉稳。
待众人寒暄完,他才开口,一开口就暴露了他先前的沉稳,纯粹是强自压抑出来的,他一边向徐图背后张望,一边问道:“徐大师,您这是从青州来的?小天师他老人家来了吗?是青州来了大军,来救咱们了吗?”
说着。他已经看到了徐图身后形象各异的三个人,眼中明显流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主公日理万机,忙得很,哪有空来这儿?”骂归骂,徐图终归不忍看到昔日同伴失望,他避重就轻的答道:“不过你们也别失望,主公没忘记大伙儿。这不,他委派了元直将军来此,就是救咱们来了。”
“元直将军?”几个年轻人看向徐庶,都为对方的年龄所震惊。
看这模样。这就是个少年,特别是擦去脸上的伪装后,露出了那一脸阳光,任谁也不会高估他的年龄。
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又不是小天师亲至,能破解眼前的死局,成为几十万白波的救星?能靠得住才怪。当然,最大的问题还是他身后只有两个人,而非千兵万马。
传奇之所以为传奇,就是因为那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得到的。
“你们不知道元直将军?”徐图失声叫道,脸上的惊诧神色,不比几个昔日同伴少。
“没听说……”白波众将齐齐摇头,为首的刘疤瘌摇了一半,惊觉这举动有些失礼了,连忙咳嗽两声打断同伴,解释道:“咳咳,俺的意思说,河东这地方这么偏僻,中原的消息根本传不过来。”
“那倒也是。”徐图体谅的点点头,继而话锋一转,口沫横飞的说上了:“你们这些家伙就是没见识,现在在徐州,在兖州,谁不知道元直将军的大名?在徐州,光是徐元直这三个字,就能止小儿夜啼,令恶鬼退散……”
徐庶的经历本就很具传奇性,徐图这张嘴,更是厉害,一分都能说成十分,十分的让他说出来,直接就天花乱坠了。
刘疤瘌等人的反应就不用说了,听得眼睛发直,舌头发僵,嘴唇抖了老半天,也发不出声音来。直到徐庶看天色将晚,打断了徐图的长篇大论,众人这才算是喘匀这口气,由衷感慨道:“小天师的部将,果然也是沾了仙气的,很有小天师当年的风范啊。”
徐图这番唇舌没有白费,回过神后,白波众将对徐庶的态度都热络了不少,虽然没像对王羽一样奉若神明,但说话时却也没什么避讳了。
“韩将军确实有这个念头,元直将军,大师,你二位有所不知,前面打得太惨了!李、郭二贼用兵的手段不是一般的狡猾,每次正面挡住他们,事后都会发现是中了诱敌的计策,西凉骑兵就像是无所不在似的,随时会从任何一个角落里冒出来,让咱们防不胜防……”
“用兵什么的还在其次,关键是他们四条腿啊!咱们这两条腿就算跑断了也追不上!西凉贼子手黑着呢,他们总是避过军阵不打,专门偷袭屯田点,能抢东西就抢东西,能掳人就掳人,来不及做这些就烧杀一空。这些贼,俺们与他们不共戴天!”
“现在谁都知道坚持不下去了。本来还有人指望郭太念在黄巾一脉的份儿上,伸手帮忙,韩帅这才撤了闻喜的守军,也没搬迁粮食和人丁,结果……”
“这一来,人心算是冷了,明眼人都知道,重新合流,只会被郭太一口吞下去!领头的一个也别想跑。剩下的也没好日子过,郭太就知道抢抢抢的,走到哪儿都是一片白地。经过了这两年,大伙儿才知道,那种日子没个头……”
城内也是空荡荡的,特别是南城方向,靠近城墙的屋子全被拆毁。代之的是一条宽且深的壕沟。城头上堆满了滚木、礌石等守城工具,但最常见、也最有效的弓弩、挠钩却是寥寥可数。
众将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低沉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回荡着,很远之外都能依稀听到回声。为了保卫家园,维护一度过上的美好生活,白波将士已经拼尽了全力。可最终还是无可挽回的走向了败亡。
“事态无可挽回时,韩帅打算屈从郭太,那另外三位呢?”证实了先前的猜想,徐庶心情反而没那么沉重了。
尽管他也知道,韩暹这种人下定了决心之后就很难劝说,他现在也拿不出说服力十足的计划这种计划根本不可能存在。想破必死之局,唯有冒绝命之险。没有风险,就不可能有收获。而这种倾向,与韩暹那种人的思维方式是截然相反的。
“李帅和胡帅是坚决反对的,原先在白波谷的时候,他们就和郭太不对付,现在当然不肯走回头路。不过他们也没别的办法,只是一直叫着要死战到底,肯听他们话的人并不很多。杨帅还在犹豫。如果杨帅也支持,此事就是板上钉钉了。”
刘疤瘌的语气中充满了绝望,投降郭太似乎是唯一的选择,可那也只是苟延残喘罢了。刚过了两年好日子,那种看不到明天的日子,谁还愿意去过啊?
“现在城中主事的还是杨将军?”徐庶心里有底了。基层军官都这么想,大多数人应该还是心向自家主公的。
韩暹为人固执。当年主公也是从另外几个人身上下的手,自己不妨也学上一学,先稳住中间派杨奉,然后策动李、胡两个坚定支持主公的。最后来个先斩后奏。策动李、胡对付郭太,等木已成舟后,韩暹纵然不愿意,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他的设想很好,但刘疤瘌却出的答案却给了他一记重击:“不,四位渠帅都在。”
“怎么会?”徐庶微微吃了一惊。
“西凉军似乎知道郭太抢夺闻喜的消息了,李傕的主力离开了解县,疾行百里,攻下了汾阴,郭汜也退到了盐池以南,然后派了使者来……几位大帅正在商议此事,已经议了一整天了,听说吵得很激烈,李帅一度亮了刀子出来……”
徐庶这下头疼了,内忧外患,他刚想好的策略又不管用了。内部矛盾已经表面化,这个时候再用激烈的手段,无疑只会进一步激化矛盾,搞不好白波甚至会在一场内讧彻底分崩离析!
“老韩,这两年你做的事,大伙都看在眼里,俺佩服你,承认你是为了大伙着想。可这件事上,你绝对是错了的!降郭太,后果会是如何你知道吗?那就是大伙儿都被他填了沟壑!”
“西凉贼子的战斗力你也见识过了,要知道,他们是小天师的手下败将,没有徐荣,西凉人连曹操、孙坚之流都打不过!咱们对上了,结果如何?一败涂地!压根就没有无还手之力!”
“就郭太那两下子,他把河东抢光,不用人教他,他都得率众渡河,去攻打弘农、长安,甚至洛阳!到时候大伙儿不死怎地?”
“你劝他?他要是能听劝,当初咱们也不至于撇下他!这两年咱们堵住了他南下的路,他干什么了?在汾河边上种田吗?才不是,他去并州和匈奴人勾勾搭搭,然后一起去河内打劫!他不抢劫,除非狗不吃屎!”
打断徐庶沉思的,是一阵宏亮的咆哮声。原来不知不觉中,众人已经到了城中心的郡守府,咆哮声是从议事厅中传出来的。
从语意中,徐庶知道,此人不是李乐就是胡才。以他所知的白波四帅的情报,李乐性烈如火,武艺也是称冠众人,说话者是李乐的可能性非常之大。
下一刻,一个低沉声音验证了徐庶的猜测。
“李兄弟,你说的这些都没错,可事已至此,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