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刘虞的影响力又发挥了作用,所以王匡才会提前动身来高唐。
心念电转,将王匡到来可能会引起的变化推演一番,王羽略略放心,摆摆手,轻松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父子之间,应该没什么说不开的,不用担心。”
贾诩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提议道:“主公,与匡公相谈时,不妨将两位夫人和蔡中郎邀上,以免事情无法转圜。”
王羽看向东方,锐目微眯,淡然答道:“我知道了。”
……
傍晚时分,方悦护送的车队抵达了大河南岸,老王匡显得十分急切,不等天明,就撇下大队,和蔡邕一道渡河而来,蔡琰、貂蝉不堪相思之苦,也一起过来了。
小别胜新婚,王羽和二位娇妻这一分离就是小半年,多加慰藉才是正理。但没等他寒暄几句,老爹王匡就急吼吼的表示,自己有话要说。
王羽无奈,只能带同众人到了中军帐,屛退左右,等着老爹摊牌。
“鹏举,为父知道你的才干远过于我,故而这两年,也从未干涉过任何军政之事。不过,你还年轻,有些事不可操之过急,否则不但容易引起世人误解,怀疑我王家的忠义,更有甚者,可能会为大汉江山招来祸患啊。”
王匡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看起来情绪也很平稳,让王羽放下了不少担忧,但老人语重心长的劝告,却让王羽很是摸不到头脑。
“父亲,您这话是从何说起?”
“常言道:以史为鉴,可知兴衰。鹏举,你施行新政,让青州休养生息,恢复生气,本意是不差的。但你要知道,这世上很多事,未必本意是好,结果就是好的。为父也知道,你做的这些事,并非异想天开的独创,抑制豪强,当年武皇帝就做过,屯田均田,同样是古之仁政……”
王匡话锋一转,语气也加重了几分:“不过,你也要知道,武帝抑制豪强的结果如何;施行均田之仁政的,都有些什么人。”
王羽下意识反问道:“是谁?”
王匡看着他,眼神中带了一丝凛然之色,一字一句的吐出了一个令他深恶痛绝的名字:“大逆之贼王莽!”
第四六四章所谓王霸道
“是他?”惊呼声是二位娇妻发出的,王羽只是愣了愣,蔡邕则是用很有深意的目光打量着他,像是要从他的神情举止之间,观察出什么来。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现在他知道,老爹最担心的是什么了。
和行军作战一样,王羽主导下的青州新政,其实都是他从历史的经验教训中,总结出来的。他提出命题,经由幕府论证完善,一一加以施行。
外界对此并没多少了解,世人看待王羽,都是从无敌名将的角度去看的,用得最多的比拟,是项羽,而不是哪位古之明君或篡逆之臣。
王匡虽然不掌权,但对青州发生的一切,却有着很直观的了解。这些了解,让他有了很不好的联想,故而有了今天这一问。
对此,王羽倒是很理解。
王莽本来就是历史上的一朵奇葩。
王羽曾在论坛上看过有关于此人的讨论,很多人众口一词的认为,此人是个失败的穿越者,因为他的新政实在太有后世的范儿了。
其新政中包括:官制改革,土地国有,土地平均分配,抑制豪强,以及政府干预经济等诸多措施。每一条都不见前例,甚至在其后的将近两千年里,都没有相似的政策出现在华夏大地上。
真正与其产生共鸣的,要等到十八世纪的欧洲,那个名叫马克思的大胡子出现了……
此刻距离王莽篡逆,只有两百余年,很多士人对此都是记忆犹新,王匡这个愚忠的顽固派自然也不例外。
可以想象,当老人发现。青州新政与王莽乱政的诸多相似的迹象时,他的心情是如何难以言表的复杂。
先前一直没说,是因为河北还在激战,老王匡再怎么愚忠,终究也分得清轻重。不会在那种关键时刻扰乱王羽的视听。
现在大势已定,王匡听说王羽邀了刘虞来会盟,担心儿子会急功近利,犯下大错,于是便匆匆赶来,准备做一场深谈。
他素来知道王羽的口才与机变能力。故而也不打算用什么技巧,就是把自己的担忧一一表达出来,令后者改弦易张或者作出合情合理的解释。
王羽凝神思索片刻,缓缓开口道:“父亲,岳丈,青州新政和王莽的新政。其实是不一样的……”不给王匡争辩的机会,一句话说完,他便加快了语速:“表象或许相似,施政的精神却全然不同。”
当然不一样了,青州新政的根本,是王羽本着要改变华夏文明数百年一兴衰,在不断轮回中走低的趋势。而确立下来的。跟马大胡子身处工业革命时期,建立地上天国的空想完全就是两码事。
“父亲,您觉得如今的乱世是谁造成的?如果青州也和其他诸侯一样做法,大汉未来会如何,还有的救吗?”
王匡皱眉不语。
这个命题,在天下士林之间,也一直有人在争论。
主流意见是将过错归咎于桓、灵二弟的昏庸,不修德政,故而天降灾劫,乱相频生;也有人不愿直接指责皇帝。而是将过错具体到了外戚、宦官身上,认为正是这些人的蛊惑,才使得正直君子无法在朝中立足,不能匡正社稷,这才有了末世之象。
这两种主流观点。王匡都是既支持,也不支持的。
作为愚忠者,指责皇帝这种事,他是做不出的;至于外戚,王匡当年在大将军府任职,何进就是外戚,对王匡有知遇之恩,从何进的行事中,王匡也看不出什么祸国殃民的味道来。
所以,最后也只能把这一切归咎于宦官了。
不过,王羽治政后,青州的主流意见却有所不同,以孔融为代表的王羽铁杆拥护者们宣扬,这场祸乱的罪魁祸首是豪强世家。
正是他们不遗余力的兼并土地,才使得小民无立锥之地,造就了遍及天下的流民,有了那场黄巾之乱;正是他们祸乱朝纲,使得朝中动乱频频;同样是他们私募军队,对朝廷的令旨阳奉阴违,这才有了割据天下的诸侯们。
这种观点在青州很有市场,因为青州的百姓一半以上都是黄巾余党,深受豪强凌虐之苦。
王匡虽不尽信,可多少也受到了些影响。当然,若是王羽就这个问题与他争论,他肯定要据理力争,但王羽突然提出了一个假设,老王匡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蔡邕突然笑着吩咐道:“琰儿,你去拿壶酒来煮上,老夫很久没和鹏举相谈,今天正好听听鹏举如何论断天下英雄。”
贾诩建议王羽邀蔡邕在场,确实是有道理的,他这一打岔,气氛顿时缓和了下来。对质的味道变淡,家人小聚的温馨感觉浓郁起来。
蔡琰兰心蕙质,如何不知道老父的意思,当下盈盈起身,在帐门处低唤一声,当下有人送上酒来。素手煮酒,清香四溢,饶是王匡忧心忡忡,此情此景入目,胸中郁结的那股闷气顿时也散去了不少。
“也只有伯喈兄之才,才能教出这等好女子啊。”
蔡邕呵呵一笑,打趣道:“儿女事,自有他们的造化,和我这个老家伙有什么关系?再说了,女儿再好,最后也是别人家的,这不,好好的女儿,不是便宜了你这老家伙?”
王匡知道老友是提示自己,后辈的事不好参与太深,否则父子之间起了隔阂就不好挽回了,毕竟儿子已是名震天下的一方豪雄,父子之间的事,已经不是单纯的家事了。只是不论如何,他终究还是想问个明白,不然实在不踏实。
他一拂长须,深吸了一口带着清香的气息,不无得意的说道:“女婿也是半子,伯喈兄说的可怜,但何尝不是也占了老夫的便宜?老夫不与你计较。你也休要拿此事说嘴才好。”
二老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须臾间,酒已煮好,蔡琰二女分别奉上,然后一左一右坐回了夫君身边。那低眉信手的乖巧模样,看得王羽很有些心痒。
当然,现在不是分神的时候,二位娇妻的存在,主要是缓和气氛的,想消除老爹心中的疑虑。还是得靠自己的干货。
转动着手中的酒盏,斟酌着词句,王羽缓缓开口:“诸侯混战,损伤的是天子的威仪,天下万民的福祉,华夏文明的元气。天子的威仪越低。篡逆之事就越容易发生。事实上,冀州的降臣中,就有人供述,袁绍入主冀州前,与韩馥一道拥立刘虞,就是为日后登临大宝做铺垫呢。”
二老都是动容:“他袁家世代深受圣恩,怎敢起这大逆不道之心?”
“王莽、董卓已经开过先例。袁绍权势地位俱有登顶之望,如何不盼着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王羽眼睛微眯,一缕夺人心魄的寒光迸射而出:“事实上,如果没有伯珪兄在,刘虞还会不会坚决推拒,谁又能做论断?”
王匡对刘虞的节操品德还是很信服的,但王羽口口声声都是假设,他也不好就此争辩,而且,王羽也没给他留下插嘴的余地。就是那么轻轻一带而过。
“董卓乱政之前,刘焉、刘表之流纷纷自请出京,名义上说是为皇室保留血脉元气,但若陛下果然不幸,到底谁来做皇帝这件事。最终能和平解决吗?各路诸侯都是精明人,就算自己看不出,也会有人提醒他们。”
“若是没有青州,这场争鼎天下的大战进行到最后,无非是势力最强者,位极人臣后行废立之事,余者不甘示弱,也各自建国称王称帝,在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慢慢消耗元气,同时也被新的野心家所觊觎。”
“世间事只要开了头,后面效仿就不难了,篡逆这种事同样如此。就算天下最后重归一统,但只要篡逆之风开了头,就不会止歇。为了至高无上的权力,诸侯之间要争斗,野心家的儿孙们同样会争斗,本朝初年的七国之乱,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若不从一开始就加以抑制,而是各种拉拢,各种妥协,就会造就大批的野心家出来,所以,青州新政的基本原则就是抑制豪强。”
“如今青州已隐隐有了天下至强之气象,只要孩儿不行篡逆之事,谁敢抢在前面?内部杜绝野心家的出现,外部压制群雄,令其不敢逾矩,只要青州兵马常胜不败,乱世,就将以最小的代价而终结。”
“当然,光是终结乱世还不够,如何让汉之名永远传承下去,光辉永不熄灭才是真正的难题。王莽施行新政的心态,孩儿不了解,也不知道他的目标到底是什么,但武皇帝当年文治武功,却是孩儿心生向往的。”
王羽前面的长篇大论,涉及的内容很多,气魄也很惊人,王匡一时插不上话,但王羽说自己以汉武帝为志,让老人安心之余,同生疑虑:“武皇帝时代的施政,最后可是……”
汉武帝北征西讨,可谓武功赫赫,可身后的名声可不怎么样,不少人认为他穷兵黩武,将文景时代的家底挥霍一空,给日后的霍光专权,王莽篡位埋下了祸根。
王羽要学汉武帝南征北讨倒是很正常,但若是照搬汉武时代的政策,对日暮西山的大汉王朝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其实,武皇帝时代的政策大多都是好的,之所以最终失败,只是因为他忽略了些东西,很核心的东西。没有这个,武帝之政就是穷兵黩武,如果加上这个,武帝之政就是大汉雄霸于世的开始!”
对此,王羽的回答完全符合他一贯的风格,简单而直指核心。
“鹏举,你说的到底……是什么?”二老相顾而视,在对方眼中都只看见了迷惑。
王羽说的太让人无法置信了。
武帝时代的智者不计其数,哪个不是名留后世的高明人物,若真有这种灵丹妙药一样的东西,他们怎么会看不到?
何况,自己这些后来者,也没少研究历史,作为当今治政的参考,同样没发现有这种契机的存在。
可是,鹏举满怀信心,言之凿凿的模样也不像是在说大话。习惯了他创造的一个又一个奇迹,在王匡心中,儿子以前的模样都已经模糊至不可记忆了,蔡邕对这位佳婿更是极有信心,他相信,王羽既然这么说了,一定不会没有来由。
“开疆拓土,乃是万世之功,怎么会是错?之所以被认为是穷兵黩武的乱政,只在于这些军事行动消耗太大,收支不成比例罢了。想要修正,很简单,只要本着公平、公正的精神,立下‘参与者得利’的规矩,何愁无人主动报效,去开疆拓土?”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其实王朝霸业并非在水一方,而是只隔了一层纸罢了。”
第四六五章高唐会盟
忙碌之中,时间过得最快,就在清场结束,新城奠基方兴未艾之时,元宵节到了。
元宵节是华夏的传统节日,在汉文帝时,官方便已正式将正月十五定为元宵节。汉武帝时,天子会在正月十五这一天祭祀‘太一神’。
节,是佳节;
主人,这是群雄之中举足轻重的王羽,不但他邀约的三路诸侯及时赶到,中原群雄也都派了心腹之人来参与这场盛会。
似乎受到了盛大气氛的影响,这一天,天公也来作美,将大好的明媚春光洒遍了大河两岸。
从三天前开始,渡口上的渡船就忙碌了起来,往来穿梭着,将一批批的贵客和他们的车马随从由南岸送到北岸,引领到高唐城北的大营中去。
将军府的幕僚一个个都忙得不可开交,冀州的降臣们倒是有了用武之地,把接待工作承担了过去。华夏人注重礼节,青州却重实效,但凡是融入这个体系的人,都不大看重繁文缛节,而是更重视效率。
王羽举行的这场阅兵,其实和青州内部的氛围颇有些相违,毕竟眼下的青州,更多的精力都是放在生产恢复上,田丰和糜竺恨不得把一个钱掰成两半用,哪有闲钱来搞这花架子。
只是考虑到这场盛会祝捷、慰灵、耀武、会盟等多重意义,幕府内部才没什么异议。
不过,青州的节俭或者说抠门之风,到底还是体现在了很多细节上。
灯笼倒是挂了,但远谈不上张灯结彩,顶多就是应个景而已;接待的人倒是不少,规格却远算不上隆重。田丰、贾诩、国渊等青州重臣一个都没出面,活跃在接待行列的,地位最高的就是负责外交的孔融了,在他号令下奔走的,则是辛评、陈琳这些人。
招待多少也有些简陋。除了就地取材的各式马肉料理,倒也有些山珍海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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