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令声戛然而止,发声者颓然而倒。换在先前,肯定会有人上前搀扶,入了黄巾,就都是兄弟,兄弟之间,自然要互相照料。就算普通士卒不肯。将领们的亲卫也不可能放弃职责。
然而,现在,却没一个人敢于上前探看。
望着倒地不动,或者还在挣扎的身影。士兵们遍体生寒,不由自主的向后挪动着脚步,迟迟不敢转身。
天罚?一定是吧?若非天罚,怎么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就死了?前一刻,他还中气十足的大喊大叫呢!
“逃啊!”有人发了一声喊,然后迅速得到了所有人的响应,黄巾兵们头也不回的逃开了,仿佛下一刻,那具尸体就会变成僵尸,跳起来把他们吃掉一样。
“用信仰武装起来的战士很强,可一旦信仰的甲胄被剥去,他们就会变得比从前还要懦弱……主公果然有洞彻人心之能。”
因为没人回头,所以也没人看到从帐篷后转出的身影,也没人看到他手中的弓箭,听到他的低语,更没人会看到,倒下的那具尸体的胸口,正插着一支利箭!
射声,既是官职名,武帝处设的八校尉之一,同时,也是军队的名称,北军五营之中的弓箭部队,就以此而命名。顾名思义,即冥冥之中,闻声即能射中意思,代表箭术高超。
黄忠训练出来的这支部队,最开始的时候,练的就是这个。部队成员的箭术还比不上他们的主将,但在黑暗中取准,却也没多大问题。
降落之后,特战队的任务就是将混乱扩大。
试图稳定军心者,杀!
试图组织部队者,杀!
试图引火照明者,杀!
对开始溃逃的士兵,他们却看都不看一眼,射杀了目标之后,便悄然追在溃兵们的身后,一旦有人现身或发声阻止,利箭就会如影随形的赶到。
相对于偌大的连营来说,已经降落的几十个狙击手再怎么厉害,起到的杀伤力也是微乎其微,不可能将混乱全面扩大到整个连营。
但是,狙击手们本来也不是这场奇袭的主力,他们起到的作用,只是将混乱扩大而已。
随着时间的推移,天上火球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仰天看去,仿佛整个天空都在燃烧,在咆哮,恐慌终于彻底扩散开来。
黄巾喽啰们狂呼着,奔跑着,没人知道哪里才安全,但谁也不肯停留在原地,好像脚步稍一停顿,牛头马面冰凉的手,就会搭到肩膀上一样。
人吓人,吓死人,亲眼目睹者固然魂飞魄散,在这种末日般的气氛下,即便没亲眼看到,听到其他人的惨呼,也一样阵阵心惊肉跳。
明火,暗箭!
天火,天罚!
到了大乱开始蔓延的时候,特战队造成的直接伤亡,总共也不超过五百,但造成的混乱,却百倍,千倍于此!
哭喊声震天,随着溃逃势头的加剧,恐慌传播得越来越快,喽啰们哭嚎着,向着未知的黑暗深处逃窜。
他们丢掉了兵器,一心只想向前,和当初受到小天师的鼓舞,化身成黄巾力士一样疯狂!只是这一次,他们冲击的对象不再是敌人,而是自己的同伴。
只要前面有东西挡路,他们会毫不犹豫的将其推倒,然后毫不留情的用脚踩上去,一只,两只,无数只……军营内,没有他们推不倒的东西,军营外的壕沟一样也阻挡不了他们的脚步。
溃逃的人群如同汹涌澎湃的海浪一般,从中军向外倒卷开来,将大半个连营摧毁殆尽。
跑得慢会被同伴推倒,踩踏而死,可在喽啰兵们的心中,那些突然消失的同伴不是被踩死的,而是中了天罚,所以声也没吭一声,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跑得快也有可能撞上什么东西,或者是防御工事,或者是还保持了理智的督战队,又或者各种各样的杂物。跑在最前面的人,就如谚语中的兔子一般,没头没脑的撞上去,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或者一头撞死。
被撞死的人,会在其他人眼中,变成天罚下新的牺牲者;受伤的那些会在心里庆幸,认为自己祖上积德,或者从前做了足够的好事,因此才在天罚下留得性命。
在黄巾溃卒眼中,黑暗中的一切都变成了王羽调遣的天兵天将,遭遇到的一切不幸,都是王羽的法术所致。
小天师与王鹏举斗法失败,已经驾鹤西去了,不然她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她的信徒被天火摧残?黄天也抛弃了自己的信徒,只能无声的看着大地上发生的惨剧,默默的流泪,却无可奈何。
张饶已经彻底傻眼了。
混乱初起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不妙,可还没等他设法补救,混乱就已经彻底扩散开了。
在星月无光的夜里,发生波及全军的混乱,别说是他,就算是孙武复生,也不可能有办法补救。听着从黑暗中传来的哭喊呼救声,张饶知道,一切都完了。
本以为和世家搭上线,就可以摆脱张角兄弟失败的阴影,利用对方的资源,再现黄巾力士的辉煌,成为争雄之路的开始。
前面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利,可现在,一切都完了。
全军溃散,军心也垮了,想要再收拾起来又谈何容易?就算能做到,对方会给自己机会吗?
该死的王鹏举,该死的许攸,该死的老天爷!
张饶在心里不停的咒骂着,咒骂着他可以想得到的一切人或物。
他恨王羽太狡猾,恨许攸太无能,恨苍天和黄天太无情,不肯保佑自己这个虔诚的信徒!
二十万大军一夜而溃,就算他们不会对后军的老弱造成影响,没了主力部队携带的粮草辎重,几十万人也没法去任何地方……对了,还有莱芜城西的那些巨大的壕沟。
张饶突然有了明悟,从这场战争最开始的时候,自己就已经中计了。敌人一直在巧妙的算计着自己,让自己将青州各路豪杰聚在一起,让自己攻入泰山,让自己自断后路,让自己驻兵城下,让自己自信满满,觉得前途光明无限。
今夜的奇袭,是敌人早就准备好了的,就等着带着大队人马,一头钻进来呢,可恨自己竟然一点知觉都没有。许攸对自己也只是利用罢了,利用自己消灭袁家的敌人,至于自己的前途,根本就没在对方的考虑之内。
反倒是曾经被自己视为胆小鬼的管亥说的更对,王鹏举在示敌以弱,自己不应该按照对方的套路走。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不,还没到最后放弃的时候,还有希望!茫然四顾间,张饶发现,前军虽然摇摇欲坠,却还没出现逃亡的大潮。
他的对策有不当之处,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效果的。
“来人,去找小天师,带她一起去前军,不能让泰山人这么轻易的得逞,老子今天要跟他们拼到底!”
第二一二章小天师张宁
前营是最先出现动摇的,但在后军已经崩溃的情况下,前军却保持了一定的秩序,虽然也有逃兵出现,但总体而言,战线还相对完整。
之所以发生这种怪事,不是因为前军将士的信念比后军的坚定,只是因为他们从头到尾的见证了局势的演变,有个适应的过程。
发现第一颗火球落下来的时候,前军士卒的将士也曾到了崩溃边缘,不过中军的消息来的很及时,正好赶在空袭最密集的高潮时段。
士卒们半信半疑的等了一会儿,发现火球果然变少了,于是就信了,随着空降接近尾声,看不见其他营地状况的前军,士气居然渐渐开始恢复。
要不怎么说,人心是世上最复杂的东西,即便是最完美的计划,执行起来也不会那么一帆风顺的。
等到张饶带着亲卫赶到前军的时候,发现状况比他想象的还要好。
“大帅请看,”司马俱引着张饶走到了一处残骸附近,指点着解释道:“这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天火,这具起火的时候,离地面已经很近了,结果只烧了一半,这东西不是法术,而是风筝一样的东西。”
张饶没有回答,借着亲卫们举着的火把,他仔细的翻看着地上的残骸,那是半个木架,上面还有些残存的油布,另一边则是一堆烧得看不出原本样子的残骸。
很显然,因为和地面的碰撞。这个大风筝断裂了,于是没能完全燃烧。他眯着眼睛,试图在脑海中还原出此物原本的模样。
加入黄巾军之前,他是个木匠,想达成这个目的一点都不难,很快,他就有了些概念。
“司马兄弟,此物下面莫非……”
如果是用放风筝的手段,将此物摔在营里,倒也不是没可能。营地这么广,事先算好风向的话,总能有半数落进来的。
问题是,对方是怎么点火的?
有没有火,这东西造成的杀伤都不会差太多,但造成的恐慌就不能同日而语了。张饶宁愿相信风筝下面有人操控,也不愿意相信对方有办法凌空点火。
“大帅英明,此物确实有人操纵。”司马俱惊叹,张大帅果然有些道行。见事比自己明快多了,他向身后招招手。叫道:“你们自己向大帅说罢。”
第柏才、章木畏畏缩缩的走上前。
“你们看见了?”张饶抬眼略一打量,看出是两个小兵,心念一转,明白了司马俱的用意。心中暗骂对方,这个时候还玩心眼。
“是……”对两个小兵来说,今天这个晚上发生的一切,比他们之前的二十几年的阅历加起来,还要更加惊心动魄。
奉高城的异动让他们满腹疑虑;头目杨超的迟迟未归,更加重了他们的惶恐;等看到火球的时候。他们也是魂飞魄散,直接跳下了寨墙,向营寨深处亡命而逃。
将他们阻挡住的是匆匆赶回的杨超,以及一个空中飞人,说起来,还是后者占了主因,要不是吃这一吓。说不定他们就把杨超直接推倒,当成垫脚石踩过去了。
“那人就像个……”
“大蝙蝠。”主第讲的是柏才,章木在一旁做提醒。
“对就像是蝙蝠,一下就落在咱们跟前。把大伙儿都吓了一跳。”
张饶其实也不确定,听了这些对局势会有什么帮助。
光知道敌人用了诡计是没用的,现在根本没人能把这个情报传达给全军上下,并且让所有人都相信。不过,本着知己知彼的原则,他还是耐着性子听两个小兵讲述他们的经历,当他听到,这些人遇到了敌人时,他心中一喜。
“人拿住没有?”
“没有。”俩小兵互相看看,一起摇头。
对于那种正常的敌人,无论是骑马、走路,还是乘车、坐轿,他们肯定会拔刀子冲上去,可对上飞着来的敌人,他们就无所适从了。
当时双方打了个照面,都愣了一会儿,然后就各自掉头逃跑了。要不是对方也跑了,他们可能还要晚点才能想通这里面的门道,可既然对方也跑了,说明对方也是人,不是天兵天将。有了这样的认知,在杨第超的驱赶下,章木等人又掉头反追。
“结果,杨将军突然就倒下了……”
“那些从风筝上下来的,都是神箭手!”
几个小兵七嘴八舌的讲述,让司马俱很有些不耐烦:“当时某正好带人赶到,见杨超倒了,于是查看了一下,发现他中了箭,一箭封喉!某琢磨着,其他地方喊什么天罚、天罚的,应该就是这些人干的。”
“原来如此……”张饶终于明白,自己到底中了什么样的攻击了,明火暗箭,皆是为了攻心而来。
“大帅,您快点拿个主意吧,咱们往哪个方向撤?”一边说,司马俱一边望向张饶身后,目光一直在一个戴着斗笠的较小身影上打转。
大贤良师的亲传弟子,对天下黄巾来说,这就是个金字招牌,要不是为了这个女孩,司马俱才没心情等张饶来汇合呢。
现在大部分头领都与中军失去了联系,也不知是死了,还是跑了,又或在某个角落里苦苦挣扎,反正是指望不上了。
带着小天师,就有翻本的机会,莱芜城外那几十万老弱,还是有些利用价值的。
“撤?为什么要撤?”司马俱一片好心,张饶却不肯领情,他用很尖锐的语调反问道。
“军心动摇,中军、后军已经溃散,等泰山兵杀出来,想跑就来不及了。”
张饶大声咆哮道:“我身边还有千余精锐,你这里的应该也有数千兵。既然知道只是诡计,不是法术,足可以与对方一战了,干嘛要撤?莱芜那边只有二十天的口粮,现在已经过了十五天了,马上就断炊了,回去一起饿死吗?”
对方眼神中流露出的凶狠狂暴让司马俱心惊,但这并不足以平复他内心的恐惧:“就凭这点人马,哪里是泰山军的对手?”
“他们要等所有火风筝都落完才会出动,咱们可以一边向中军退却。一边高声大喊,就说小天师已经出手将妖法挡住了。等退到粮仓附近的时候,多少能聚集一两万兵,到时候就可攻可守了。”
张饶咬牙切齿的说道:“王羽故意引咱们和老弱分离,一方面是想打败咱们后,全数收服,二来他也是不想堕了仁义之名,他不想,咱们就偏偏跟他对着干!咱们一面死守内营。一面派人送信,让后军上来增援。他要杀,就随他去杀!”
“可是溃兵……”
“所以说要快!”最绝望的时候,张饶已经把前因后果都想通了,此时丝毫不给司马俱质疑的机会:“先把消息传回去,别让那些被吓破胆的家伙动摇了军心,等老弱一动,咱们就可以跟王鹏举谈判了。”
“谈判,怎么谈?”
“他若肯放咱们带着辎重离开,咱们就把老弱留给他;若不然。他就等着接管一个空荡荡的青州吧!”
张饶阴测测的笑道:“司马兄弟,你放心,只要他一时攻不下咱们,最后就只能答应,我明白这些诸侯的心思,他们根本没把咱们放在眼里,要么利用咱们当工具。要么把咱们当做肥羊。今天,咱们确实棋差一招,可老子已经看破了他想什么,还怕对付不了他吗?”
司马俱抬头看看。果然发现天空的火球越来越少,那种同时出现七八个的景象,已经很久没出现了,若是自己没记错,从张饶出现开始,似乎一颗新的火球都没出现过。
“成!”他下定了决心。
“不行!”几乎同时,一个清纯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声音清清冷冷的,听起来很年轻,但语气却斩钉截铁,很有几分威严。
司马俱愣了一下,张饶心里却在叫苦,在这个要命节骨眼上,这小女孩居然又要闹别扭。
“张师兄,当初你说,来泰山是为了让大家好好活下去,我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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