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婉正琢磨着,不料薛崇训无比轻松地说:“猜的,真的。”
他说完径直进了寝宫,在一把椅子上舒服地坐下来,招呼门口站着的几个奇丑无比的胖宫女:“还傻着干甚,上茶。”姚婉抢着去沏茶,然后轻轻对那几个宫女道:“你们先下去。”她们忙退出宫门。
姚婉娴熟地做着琐事,然后端着茶杯走过来放在櫚木案上,动作十分优雅轻柔,薛崇训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他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看着这样琐碎的小事仿佛也是一种享受,如果没有从小严格的教养从未形成习惯,一个生得再漂亮的女人也不可能从骨子里透出这样一种气质。
“妾身向陛下禀报此事,没有半点私心,就怕公主误解了我……”姚婉一边垂目思索一边委婉道来,条理清晰地讲述着当时发生的事。
但是薛崇训几乎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一则根本不用听她说就能猜个大概,二则他主要注意姚婉的表情和唇间的语气了,对于内容本身反而不上心。但是他没有打断姚婉,作势很耐心地听着,他敢保证除了听美女说话,再重要的国家大事都不会表现得如此耐心。
她好像已经讲完了一段,停下来问薛崇训的看法。可是薛崇训压根不知道她说到哪里了,答非所问地说道:“有一本精装的书,里面夹着一朵春天随手摘下来的花瓣。到了冬天,又不经意间翻开,你猜闻到了什么气味?”
姚婉轻轻一歪头,黑眼珠子向上想了想,她不明白薛崇训说这事儿是在暗示什么,因为薛崇训有时候会这样用一些借喻来表达自己的态度,哪怕是在严肃的朝廷大臣面前也偶尔如此。她只有就事论事回答道:“有花香、有墨香,而且放了那么久,这两种气味该浑然一体,变成了另外一种气味?”
“有道理……”薛崇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像面前就放着他描述的那东西,还做了个深吸气的动作,想闻那种气味。姚婉认真地看着他:“陛下闻到了吗?”
薛崇训的目光从她头戴的幞头压着的如丝的头发向秀气的朱唇看过去,点点头:“闻到了。”
但是就是因为她身上散发的这种美好和淡雅,反而让他提不起急切的欲|望,孙氏给予他的东西姚婉给不了。不过两种他都喜欢。他的欲|望和野|心太大,什么都想要。
薛崇训静坐了一会儿,才温和而耐心地说道:“河中公主出身贵族,从小或多或少有那种娇惯的脾气,她不仅是我的亲妹妹,最主要的是很讨我的母亲喜欢,而且她到温室殿搅合也是母亲的意思。所以你不用和她争什么道理,省得她给你委屈受;当然也不用怕她,你是我的人,没有我的同意,谁也不能动你,哪怕是我的母亲,她也是有分寸的。”
姚婉温柔地说道:“只要陛下信我没有坏心思就好。”
薛崇训笑道:“我哪能不信你,难道还信我那妹妹胡搅蛮缠?我看她是死了男人后没人疼才心理不平衡,你可是有人疼的,不要和她一番见识……”
说道这里姚婉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忙抬起袖子掩住。
薛崇训继续说道:“她一开始来长安时我就说过准许她在宫外居住,看中哪个有才有貌的公子他还敢不从?她偏不,说是为了孝敬母亲,母亲这不都在华清宫呆一两个月了吗?我看唯一的办法还得做皇兄的亲自为她挑一个好夫婿,再嫁了比较好,女人来掺和什么朝政有意思么?”
姚婉柔声道:“陛下,我也是女子啊,你干嘛让我掺和朝政?还不如不封什么女官,就做个奴婢天天服侍你就好了。”
薛崇训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轻叹道:“你不同,你是精通文案的人,学了那么多东西不让你发挥发挥,天天就让你端茶送水,你不会觉得不甘?”
“以前我读书识字,也不是为了当官理政啊。”
俩人规规矩矩地坐着闲扯了一阵,薛崇训心情舒畅,眼看窗外的灯笼已经亮起来,就招了招手,把嘴凑过去像是要说悄悄话。姚婉便侧耳认真听着,只听得他说:“今晚留下侍寝。”
姚婉的耳|根骤然微微浅红,垂首微微点头道:“时辰还早,我先去沐浴更衣……换身漂亮的衣服过来。”说罢就起身要溜掉,她的腰肢纤细身体灵活,薛崇训觉得她就像一只泥鳅要从自己的视线里滑走,便飞快地伸手抓她,结果还是慢了一点只捏住衣袖的一角,幸好她没有要挣脱的意思立刻就停下来了。
薛崇训道:“还费那么多事作甚?女人老是想着穿漂亮衣服,殊不知咱们根本就不看重那些东西,她如果真是个尤物,穿什么都掩盖不住。就像你现在穿这身圆领窄袖袍服,不是一样好看吗,身段和线条是遮不住的。”
“那我总得沐浴吧?”姚婉轻笑道,“现在的天气还没转暖,可温室殿书房里的奴婢却不知节约把炭火烧得很旺,一天工夫下来我出了一身细汗,若不清洗一下,陛下怕是闻不到墨香书香,只能闻到汗臭。”
“香汗,怕什么啊。”薛崇训一把搂住她的腰,“让我尝尝美人的汗是什么味。”
姚婉道:“陛下是要吃了我啊?”薛崇训小声道:“只是尝,用舌头,就算用牙齿也不会太重。”
姚婉的身体在他的怀里变得越来越软,呼吸也不如起先那么平缓,她轻咬了一下朱唇,柔声道:“陛下还要用牙齿?要咬哪里,可别咬疼了我。”薛崇训凑近她的耳朵道:“有两点嫣红轻轻一咬就会便|硬俏皮地翘|起来,翘的时候更美丽。”
就在这时,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宫门外喊道:“陛下、陛下,鱼公公有急事求见。”
薛崇训听罢心里有点不爽,这个鱼立本本是个很知趣的人,天都黑了还见个毛?他没好气地说道:“什么急事?明天再说!”
门外道:“说是八百里急报,河南滑州谋反!”
薛崇训听到滑州,很自然想到了自己把他们害得很惨的崔家,上次有份派到地方的采访使有一份奏章,说崔家的一些流放犯跑掉了,御史警告他们要造反,这回多半就是那帮人。造反就造反,薛崇训自谋朝篡位的时候早预计到关(潼关)东迟早要出一回事,不是崔家也有孙家王家李家。
他已经有点火了,回头骂道:“让张说和程千里想办法,只要还没打进关中,急什么,都给我滚!”
门外总算没声音了。
姚婉抓住薛崇训的手道:“陛下说过的,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有坏人谋逆是大事,要不看看奏章上写的情况?不然别人要说我是祸国的红颜祸水妲己之流了。”
薛崇训道:“我最喜欢红颜祸水,只怕够得上祸国的妲己可遇不可求。不用担心,朕的江山不是那么好惦记的。咱们还是继续说牙齿吧……”
姚婉这种婀娜纤细的轻柔,能让他耐心下来细品,却不能放|纵出暴风骤雨,不过各有各的滋味,薛崇训不挑食。不管人的心境如何,大明宫的夜还是很安宁美丽的,夜色中若隐若现的华丽中点缀着点点灯火,犹如一颗颗珍珠。
第十七章 反叛
政事堂里的灯架上起码点着几十支蜡烛,亮得就像白昼一般,当然只是像,光线和白天还是很有差别的,人们身上的细节看不清就连邋遢的李守一此时乍一看都人模人样的。
所有人的神情都很严肃。刚刚被人从卧室里喊过来的刘安,本来兴致勃勃地要玩一对好不容易找到的双胞胎姐妹,双胞胎姐妹也许好找,但又要是美女还要用钱用权弄到手就不那么容易了;但一听到出了这事儿也弄了个兴致全无,他意识到还有更难办更麻烦的事在等他。
有人造反肯定要调兵去镇压,打仗的事儿他管不着,问题是打仗要钱,他当着户部尚书不找他要找谁要……宫廷开支庞大,特别是太平公主随便用点东西都比金子贵,心情好赏那些个只会说大话的名士也大方得很,加上今年的军费预算本身就很高,皇帝一句话就让杜暹调五万大军入吐蕃玩命,那么多人的吃喝军械军饷在刘安眼里就是钱的数目,他们死不死刘安也管不着,问题是死了还要抚恤,反正左右是钱。只求今年风调雨顺,地方上千万别遇到旱涝哭着喊着要钱粮赈灾;还有太平公主已经修了避冬的华清宫,别心血来潮又要修避暑的什么宫。
和这些动辄以亿万计数的钱,刘安自己收点东西享乐一下根本没法比,所以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贪官,也不忌讳被别人知道,谁要弹劾让他去,只要皇帝不想治他,他就可以大大方方的该干嘛干嘛。
兵部尚书程千里也焦头烂额,现在河北河东河南一带根本无健兵可调,只有靠地方团练,也不知中不中用。
工部缺尚书,几个侍郎却在,他们担心河北一乱修长城的工期,虽然主持此事的是张五郎,但张五郎手下都是些打仗的武夫,具体的工作是工部派人去负责的。
当然最不爽的就是张说了,他是中书令。张说已经怒了:“滑州刺史是谁举荐的?他干什么吃的!”
众人一言不发,有个官员小心说道:“周吉已经在那儿干了几年刺史了,要不找以前的卷宗查查?”没人附和,几年?你|娘|的咱们大晋朝纪元现在才二年,唐朝时就干刺史的人哪儿去查是谁举荐的?再说在场的有几个人都知道一回事:好像大晋天宝元年时滑州刺史到长安来表忠心并述职,给张说送过一份大礼。
张说不鸟那个发言的人的提议,一肚子闷气忍不住倒出来:“那个姓崔的是从营州逃回来的,能有多少人,一无钱二无兵器盔甲,取个县城也就罢了,是怎么攻破州府的?一个州没兵马吗,全副武装的官兵打一群暴|民还丢了州衙,这周吉就是一个饭桶!”
窦怀贞好言劝道:“奏报上说周吉没有死,让他回来问问不就明白了么……他要是没投降的话。”
程千里沉声道:“滑州本来就是崔氏的老巢,虽然一门获罪被流放了许多人,但几百年的根基不是一朝一日能根除的,地方刺史手里的团练兵也是当地人,恐怕那些兵将也无战心打崔启高。丢了滑州并不是太大的事,现在怕的是此人的人马流窜进河北,现在河北的民心不稳,若是叛贼善于煽|动,声势愈大只是迟早的问题。”
张说问道:“程相可有从速剿|灭的方略了?”
程千里神色凝重:“自从中书令主持的兵制改革后,兵源日益枯竭的折冲府已经撤掉了,改以都督府掌兵,真正朝廷能随时用得上的只有都督府健兵;而地方团练兵由于没有朝廷负担军饷装备,他们一是战斗力差,二是只想自保本地的一亩三分地,要到外地作战士气不佳,在不知道叛兵具体战力的情况贸然拼凑团练兵进|剿非明智之举。对付这样的谋|反决不能打败仗,叛军胜一次造成的影响比战役本身要严重!
附近的都督府只能依靠黄河以北各镇,山南、淮南、江南各道一向无事武备松弛。但是年前为了攻占营州,河东、河北、安东三镇健兵主力已经调入营州,现在是无兵可调。也不知是崔启高运气好凑巧了还是早有预|谋,这种时候起兵,朝廷真是难以迅速集结优势兵力进|剿。所以以老夫之见,除非崔启高的人马不堪一击,不然想马上扑|灭是不可能的。
剩下的办法就是从两方面着手,一是严令各州州衙守土阻止叛兵的活动范围扩大,特别是幽州应该马上委派一个有威望的大臣主持,此地至关重要,早作预防是必要的;二是尽快从别处集结精兵击|溃其主力,再分而治之一一扑灭。东都洛阳和都畿守军不能动,叛军本就在河南,万一没被抓住侥幸攻破了洛阳,半壁震动非同小可。剩下的可以从关北三城调边军,但是关中高原地区道路崎岖,不利于行军;与其调三城兵马,不如从关中平原调关中军、或者长安的三大禁军也很强,还可以沿运河运输装备军械,减少军费开支和民夫负担。”
张说皱眉道:“程相说了一大通,对付地方上的一场叛乱竟然要从关中调兵,兵部的武备是怎么布置的,这样的法子呈上去,怎么向皇上解释?”
程千里镇定地说道:“这不能怪布武不妥,本来山东地区(关中以东)的武备重镇就在河东和河北,连洛阳的兵都不多,一是因为洛阳远在腹地常年无事,二是前朝余孽李三郎曾在那里利用官军谋|逆,东都防御以工事为主、所掌兵马仅够防御本地。可是年前为了进取营州,河北河东的健兵精锐尽出,短时间内还没来得及重新弥补;当时发动营州之役本身就比较仓促,几乎没有全盘的准备时间。这样的情势完全是一个空子,恰恰被叛军钻了空子;现在咱们决不能把河北河东两镇的兵马从营州回调,谨防叛贼与蛮夷内外勾结,让营州之战的成果功亏一篑。
若非此时,逆贼崔启高在滑州叛乱,河北河东的精兵迅速南下,半个月就灭了,他们根本没机会翻起什么浪子,最多在滑州境内扑腾几下。”
说到底发生这样措手不及的窘状还是营州之战的副作用,当时发动这场战争朝臣本就不支持,薛崇训也是有点心急了。大家对来龙去脉心知肚明,但是此时此刻谁都不提,现在去指责皇帝有什么用,你的意思是天子当得不合格?
张说踱了几步,断然道:“程相的说法太小题大做了,崔启高不过是一草|寇,凭借其老家的地利人和侥幸取得一州之地而已,而且当地的人也不是全姓崔,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提着脑袋跟他干谋逆灭族的事。咱们这就要从关中调兵,甚至要动禁军,不是让天下耻笑?
……况且咱们大晋朝的都督府健兵总数也就一二十万,莫不是这万里江山就只有这么点武备?白瞎这么多地方军真的打不得仗,连灭草寇的战斗力都没有要他们何用?这样办,朝廷出钱给他们战时发军饷,再派几员善战的大将下去挑选地方军组成一支大军围|剿滑州……谁愿意出任主将?”
程千里忙道:“中书令请三思,若是滑州未失只是丢一两个县城,这样的方略是可行的。但滑州已失,叛军有地盘就有兵有粮,也能临时打造兵器,这样的人马和地方团练兵有多大的区别?加上一方在老巢以逸待劳,一方士气不高,这是很冒险的。以我多年的带兵经验,应该避免打这样的仗,还不如先耗着不打,反正朝廷有天下十五道、他们只占一隅,实力悬殊结果是迟早的事。”
“程相公带兵出身,你以为老夫不懂兵?”张说今晚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