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真之前一直知道这么个地方,也曾从外面经过——因为明扬斋就位于皇宫北面,离宣北门很近,不仅是方便朝臣之子出宫,也是宫内的人运送货物的必经之路,她为数不多的几次出宫运送货物就是从这里经过的。
在明扬斋外有一个小花园,不如御花园大,但是园里有个池子,里面养满了锦鲤,五彩缤纷十分好看。
容真让闲云去尚工局要了些烟花炮竹之类的,然后悠闲地逛遍了小半个皇宫,这才来到了这个园子里。
鱼儿不知寒,仍旧活泼好动地游来游去,阳光之下鱼鳞闪闪发光,煞是好看。
容真蹲□去,捡起身侧的一根枯枝,伸进水里去碰了碰其中一条锦鲤,那鱼儿受了惊,猛地一下沉入水底,水面上冒出一连串泡泡,逗得容真眉开眼笑。
“主子,咱们不是要放焰火么?”闲云抱着一大堆油纸包着的杂货,不明白主子在想什么,“就算是要放,在若虚殿就行了啊,为何跑这么远来?”
容真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枯枝,玩心大起地看着那些锦鲤四处乱窜,轻轻一笑,“时候没到,这会儿就放了多浪费东西?”
闲云愣了愣,“奴婢愚钝,不明白主子的意思。”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些东西怪沉的,先放地上吧。一会儿到时候了我叫你,手脚麻利些就是了。”容真说完,仰头看了看天,时候还早。
明扬斋里隐隐约约传出稚嫩的童声,那群地位尊贵的孩子在少傅的带领下,咿咿呀呀地念着什么。
容真侧耳听了听,模模糊糊听见“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似乎是《道德经》里的内容。
就这么拨弄锦鲤都耗了好一会儿,那些读书声渐渐地消失了,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容真这才扔了枯枝站起身来,“可以开始了。”
尚工局的人见是容婕妤身边的大宫女闲云亲自去要炮竹,拿出来的自然都是最好的,容真与闲云一同拆开那油纸包,只见里面的玩意儿五花八门,都是些价格不菲做工细致的东西。
容真挑了个能上天的炮竹,笑吟吟地观望了下四周,在一片平坦的空地上将炮竹摆好,然后朝闲云招招手,“拿火折子来,把香点燃吧。”
她要亲自拿着香去点炮竹,闲云一见,忙伸手去抢她手里的香,“主子你有孕在身,怎么能冒这种险亲自去点?万一不小心伤着了,你叫奴婢如何是好?”
容真无奈地把香递给她,“你都快变成小老太太了,成日就会啰嗦。”
炮竹的引线很长,被香点燃后又烧了一会儿,闲云赶忙拉着容真往一边躲,只听砰地一声,那炮竹飞上了天。两人仰头看着天空,就见那炮竹化作一朵五彩缤纷的花朵在晴空里绽放开来,虽然不如夜晚的漂亮,但白日放炮也有种别样的风采了。
容真安安静静地笑着,听见十几丈开外的明扬斋里似乎传来了孩子的惊叹声。
“再点一个。”她含笑吩咐闲云。
于是一个又一个美丽的焰火在空中绽放开来,形状各异,色彩缤纷,不愧是宫中的能人巧匠制作出来的。
明扬斋里的骚动也越来越大,反正上午的学习也告一段落,少傅终于拗不过这群孩子,放他们出来了。
跑在最前面的是顾祁,在一群奔跑的孩子之中,他才真的也成了个天真活泼的幼童,而非在宫闱熏陶下少年老成的大皇子。
他一眼瞧见站在草地上的容真,以及她笑吟吟望着天空中盛放的焰火的侧脸,当下朝容真跑了过去,小脸通红地问她,“你怎的在这里?”
他的眼里是难掩的兴奋,眼巴巴地看着闲云点燃炮竹。
容真回过头来看着他,微微一笑,“我来放焰火啊。”
“放个焰火而已,需要跑到这里来?”顾祁狐疑地挑眉,那精明的模样竟是像足了顾渊,“我记得你住的地方离这里可是十万八千里远啊。”
容真朝他眨眨眼,小声道,“嘘,佛曰不可说。眼下我身子骨不好,你父皇是决计不会准我做出放焰火这种危险的事儿的,所以我才大老远的跑到这儿来,宫里没有哪个主子会发现,自然也就告不了我的状了!”
她笑得像只狐狸,眼角弯弯,眸子亮晶晶的。
顾祁没见过后宫里哪个妃嫔像她这样面目生动,若是他那古板的少傅看了,定会摇头叹道:“祸水,祸水!”
可是比起那些端庄严肃的娘娘来,顾祁却不知为何唯独对容真会产生这样亲切的好感,似乎她是一个玩伴,一个朋友,而非高高在上难以亲近的母妃。
一个又一个焰火在头顶绽放开来,他难掩激动的神色,羡慕地望着那些焰火,以及放焰火的人。
再次回头时,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容真没有再看天上的焰火,而是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大皇子也想试一试么?”
被人看穿了心思,顾祁面上一红,满不在乎地说,“我是堂堂大皇子,要我当着大家的面放焰火,失礼又失仪,这种事情如何做得出来?真是笑话!”
容真回过头去看了眼停在不远处的一众孩子们,对闲云道,“先别放了,叫他们该回哪儿去回哪儿去吧。”
闲云于是走过去打发那群孩子走,他们都是朝臣之子,自然知道在宫里要听话,哪怕都眼巴巴地看着地上的那堆焰火炮竹,却也乖乖地出宫去了。
宫外,他们的车夫和嬷嬷都等着他们。
眼见人都走光了,容真这才笑眯眯地弯腰拾起一支拿在手中放的烟花,“喏,现在没人了,这个给你。”
顾祁没接,只咬着唇说,“《诗经》有云:人而无仪,不死何为!我是皇子,岂能因为没有人看着就失去礼仪?”
他的眼睛里明明闪耀着渴望的光芒,可是常年受到的教育让他不敢接受容真的烟花,所以小小的孩子十分矛盾,这种矛盾也被容真完完全全看在了眼里。
容真唇角轻扬,把烟花收了回来,“不放呀?那也行,我自己放。闲云,帮我点一下。”
闲云有些迟疑,但见着只是不会爆炸的烟花,也就帮她点燃了。
于是容真拿着火花飞溅的烟花,笑得十分开心,在空中随意地挥舞着,舞出一个又一个的光圈。
顾祁的眼睛随着她挥动的手上下移动着,目不转睛地看着,只觉得真是美丽极了。
不一会儿,手里的烟花燃完了,容真笑眯眯地又拿起了两支,故作惋惜地摇摇头,“好玩是好玩,就是太少了,再放一会儿可就没了。”
顾祁慢吞吞地抬头看她一眼,把手背在身后,好像在克制自己不去拿她的烟花,一语道破,“你在引诱我!”
一时没忍住,容真笑出了声,拉过他的手把那支烟花塞了过去,“行,算我引诱你,那你到底是放还是不放?”
烟花已然到手,哪里有还回去的道理?顾祁咧嘴一笑,“既然是你盛情相邀,哪里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道理呢?少傅说了:怪人不知礼,知礼不怪人。你一片好意,我也没有推拒的道理,否则就是不知礼的表现了。”
容真也不说破他给自己找的理由,当下把火折子递了过去替他点燃,还不忘叮嘱道,“小心些,离远点,别凑得那么近。”
烟花一下子燃了起来,像是闪光的花朵,又像是发光的星石,流光溢彩,美丽非常。
顾祁何曾抛下过宫规礼仪,做过这样肆意妄为的事情?当下激动得满面通红,像是捧着多么珍贵的宝贝一样煞有介事地捧着那支烟花,小心翼翼的模样叫容真看了又是好笑又是心酸。
这宫里不自由的人太多太多,上到尊贵的皇帝皇子,下到卑微的宫女太监,顾祁不过六岁,却也过早地接受了这样可悲的命运。
她原是有所计划,要借着烟花来拉拢顾祁,可是眼下看着他这般开心的模样,却又有些动容。
可是该做的事情她一样不会含糊,因为她早已不是昔日那个心慈手软的傅容真。她可以怜惜这个孩子,也可以对他好,可是同时她也一定会达到自己的目的。
余光早就瞧见沐贵妃身边的嬷嬷在她把第一支烟花递给顾祁的时候就悄悄地走了,她故作不知,还是该做什么做什么。
她手把手地教顾祁如何放炮竹,一大一小两个人在草地上欢乐地玩着,顾祁早就把所谓的礼仪抛到了脑后——毕竟还是个小孩子,玩心大起之后,只觉得整个人都飞上了天。
最后那堆东西终于放完了,眼见着顾祁惋惜地坐在草地上,眼里的光芒慢慢褪去,剩下都是意犹未尽。
她忽地转过头去摸摸他的小脑袋,“还想继续玩?”
顾祁刚要点头,却猛地记起了方才抛到脑后的东西,于是僵硬地摇摇头,“不想。”
容真捏捏他的小脸蛋,“少傅没有教过你么,小孩子不可以撒谎。”
“我才不是小孩子!”顾祁抗议道,皱眉故作正经地拍拍胸口,“少傅说过,我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将来要为百姓作出一番业绩!”
容真没说话,这么小的孩子,若是搁在民间,还在父母怀里嬉戏撒娇呢,可是换做在宫里,却要担起这么重的担子……
她安静地看着顾祁,忽然低声道,“什么男子汉不男子汉,我只希望你是个快快乐乐的小孩子,该玩就玩,坦白率真,谁稀罕做那劳什子的男子汉?”
顾祁一下子愣住了,抬头怔怔地看着她,她的眼神是那么温柔,比母妃还要温柔和煦许多。
从小到大,不论是父皇还是母妃、少傅,亦或现在带着他的沐贵妃,所有人都告诉他:要做个男子汉,顶天立地,爱护百姓。
可是如今,这个女人是这样怜爱地望着他,说只希望他做个快快乐乐的小孩子……
容真叹口气,又一次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傻孩子。”
这一次,顾祁没有再反驳,只是任由她像对待自己的孩子那样轻轻抚着自己的头,亲密而温柔,像个……真正的母亲。
在他记忆里,哪怕是母妃也没有这样温柔过。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我知道你们爱看皇上和容真的对手戏,我猜剧情章留言又会骤减==
别酱,咱们是宫斗+言情,缺一不可~
阴谋又来了,妥妥的接住。
唔,要说明的是,大家猜的人选里确实有个正解,不过这只是阴谋的一部分~
糟糕我是不是该说到做到送月饼了←o←?
第90章。笼络二
第九十章
就在顾祁觉得前所未有的想要依赖一个人时;不远处忽地来了一行人。
为首的是方才偷偷溜走的嬷嬷,其后是一辆步辇,华贵异常;周围跟的太监宫女也不是一般的多。
远远的;打头的太监吆喝了一声;“沐贵妃驾到——”
这句话像是魔咒一般,叫安安静静坐在草地上的顾祁倏地站起身来;连衣衫都忘了整理;只是神情肃穆地快步往宫道上走去。
那步辇稳稳地停了下来,同一时间;顾祁也恭恭敬敬地俯身行礼,“儿臣参见母妃。”
步辇上的人没答话;伸出一只皮肤细腻光滑的纤纤素手来;扶着身侧的宫女走了下来。
一身紫绡翠纹裙外披着金色的软毛织锦披风,发间的纯金步摇颤颤巍巍,炫目非常,沐贵妃一如既往的雍容华贵,哪怕从头到尾都是华美浓重的色彩,却丝毫不显俗气。
这个女人总是有这样的魅力,叫你觉得哪怕全天下所有的色彩都放在她身上,也只会令人惊叹她的贵气与艳丽。
沐贵妃的目光没有落在顾祁身上,反而穿过短短的距离,径直定在了容真的面上。
“祁儿,这个时辰离放学已经过了很久了,本宫等了许久也未见你回来,所以就亲自来找你了。”她明明是在跟顾祁说话,眼神却安静地落在容真那里。
“母妃,是儿臣不对,儿臣误了时辰,叫您担心了。”顾祁垂眸看着自己的足尖,沉稳恭敬的模样再一次超乎年龄,显得过于老成。
沐贵妃忽地勾起唇角,微微一笑,“无妨,也不见得是你的过错,而本宫是你的母妃,担心你是自然的。”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足以让容真听个真切。容真也不傻,当下从从容容地走了过来,假意没听见她刚才的话,俯身请安,“嫔妾参见贵妃娘娘。”
沐贵妃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容婕妤这会儿不是该在若虚殿礼佛么?怎的跑到这儿来了?大冷天的,冻着了可怎么是好啊?”
“谢贵妃娘娘关心,嫔妾是在若虚殿里闲得发慌,所以请示了皇上,他准了嫔妾出来随处走走。”容真温和地笑道,“耽误了大皇子回宫,叫娘娘担心,是嫔妾的不是,嫔妾在这里给您赔不是了。”
若是换了个主,看见容真这样不怀好意地接近顾祁,决计不会轻易饶过她。可是今天这位不是别人,而是做事沉稳的沐贵妃,自然不会轻举妄动,自讨没趣。
沐贵妃笑得清浅宜人,“无妨,你也是他的母妃,昔日在华严殿时,也与他有过数面之缘,两个人聊得来也是自然。若是容婕妤实在喜爱祁儿,他日亦可来本宫的汀竹宫坐坐,陪陪他,也陪陪本宫。”
她的话说得温和得体,大方自然,可是容真却从中听出了警告之意。
要见大皇子,可以,如今皇上把大皇子交给了她,那么任何人想要接近大皇子,都需得经过她的同意。
沐贵妃自始至终姿态雍容华贵,话语里没有半点责怪,可是一直到她上了步辇,又让顾祁坐到自己身边,从容不迫地离去之后,容真唇边的笑意才完全消失。
在这后宫之内,最难以对付的人也许就是这个沐贵妃了,她的威严不留痕迹,可是却明明白白令人感到了威胁之意。
容真微微一笑,看着行至不远处的步辇上,顾祁忽地回过头来望着她,嘴唇蠕动,无声地说了几个字,“谢谢你。”
她摇摇头,笑得很温柔,扬起手朝他挥了挥,目光里充满爱怜。
顾祁回过头去,心下一片柔软。
沐贵妃把顾祁的表现看在眼里,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眸子里的情绪冷了几分。
姓傅的想要做什么?和她抢人?
约莫是看中了顾祁是皇上唯一的子嗣,有了他就等于有了挡箭牌,他日若是顾祁成了亲王或者太子,恐怕谁带着他,谁就是最大的获益者。
看来这个容婕妤野心不小啊。
回若虚殿的路上,闲云显得有些忧心忡忡的,容真倒是气定神闲,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
“主子……”闲云欲言又止,哪怕知道容真对她好,却也谨遵尊卑之分,身为奴婢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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