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听到一道狠狠关门声。
他一个人蹲坐在地板上,埋着头,她的话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四处回响。
‘如果,你觉得承受不起,那就去死。’
‘如果你不想死,那就受着。’
‘如果,不想堕落,那就振作。’
门外。
马丽缓缓的靠在门上,她的表情不同于以往的冷漠,而是一种近乎窒息的脆弱。
她的身体沿着门缓缓滑下,她蹲坐在门口,眼神迷茫。
这个世界上,每个活着的人都有自己的为难。
区别只是有的人说,有的人不说。
依稀记得那些日子,是痛苦,也是记忆最深。
九岁那年。
医院的重症病房里人满为患,最靠右侧的一张病床刚刚抬走一个死人,医生指了指那张床,对马明扬说:“让患者先住那张床,9床,你快去办手续,一会儿没有床位了。”
一些人,穿着白色衣服,带着几层口罩,不停的向9床的周围喷洒着刺鼻的消毒水,他们把那床刚刚还住着一个死人的床单换掉,然后套上一床新的,他们动作连贯麻利,他们的表情严肃认真。
马丽站在一边,她手指冰凉,她才九岁,还不懂什么生与死,这是她第一次觉得原来死是这么的靠近自己。
重症监护病房。
在这里,生、死似乎是那么轻易,几乎就在谈笑间,生命就会逝去。
那张9床,刚刚死过一个人,也许之前有很多人在那张床上死去,可是,她只求下一个人可以活着离开,因为下一个住在那张床上面的人是……她妈妈。
那个女人已经看不出来原本的样子,她的脸是浮肿的,她整个人都是浮肿的,她被几个人合力抬到病床上。
她的病时好时坏,她的人时昏时醒。
她的身体肿胀着,她的脸并不似病房里的其他重症患者那样瘦削可怖,而是白皙透明。可是,她看起来却是那样脆弱,她的状态看起来那么差。
专家会诊。
医生对旁边的护士道:“赶快做血灌,机器不要摘下来,像她这种状况二十四小时都要带着。”
除了那些喝了农药想要的自杀患者之外,只有肾衰竭的患者才会做血液灌流。
血灌就是将患者的血液引出体外,通过吸附剂来清除内、外源性毒物,以达到净化血液的治疗方法。
另一个医生道:“建议尽快做手术。”
“这种情况只能手术,现在主要是能有肾源。”
“可是按照这个患者来看,要等公共肾源恐怕来不急,最好家属能提供,早一天手术,机会就大一些。”
医生们交换着手中的病历。
“你看,这个患者比较麻烦,她之前已经做过一次肾移植的手术了。”
“恩,如果现在再加一颗肾,无疑是增加了手术的难度。但是依照这个患者的病情,要是采取保守治疗,基本上是等于放弃了。”
马明扬的脑子里嗡嗡作响,‘换肾’。
八年前,当他知道与妻子的肾脏配型合适时。
那时的他,听到这个词的时候还是开心的,因为至少这样还有一线生机。
那时候,他与妻子一起被推进手术室,然后,他把左边肾脏移植给了妻子。
只是,时间好快,转眼己是七年。
那么,现在怎么办?现在他该怎么办?他已经没有可以捐献的肾脏了。
那么,妻子怎么办?
公共肾源,多么渺茫的希望。
马明扬的视线模糊不清,双眼溢满血丝,他的表情又痛又绝望。
主治医生办公室。
“医生,其实我太太是因为难产才得了这个病,当时孩子是一只脚先出来的,那时候医生来查病房看了也是着急,就把孩子的脚往回按,结果挤压到了我太太的肾脏,后来医生剖腹产把孩子取了出来,但是我太太的肾脏已经无法复原了。”
“八年前,我已经将一个左肾移植给了我太太。”
“医生,我现在实在是没办法,医生,你一定要救救我太太,她才三十几岁。”
“你先不要激动,我会尽量想办法寻找公共肾源的。”
门外,马丽听着父亲和医生的对话,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她该怎么接受,接受这个事实。
如果不是因为她,妈妈就不会生病,爸爸也不会那么伤心。
如果没有她,该有多好,他们就可以开心快乐的生活在一起,不用承受这么多磨难。
可是他们又偏偏待自己那么好,他们偏偏又是那么好的父母。
这些,往往让她更加痛得透不过气。
******
她病着。
每一天,都是折磨。
可是,无论是她自己,还是马明扬,还是马丽,都希望这种折磨可以一直延长。
只要她可以活着,她能活着就好。
半月已过。
公共肾源还是遥遥无期。
深夜。
那个女子虚弱的躺在病床上,马明扬陪她的身边。
马明扬的头发有些凌乱,很久没有整理了。他的眼窝是深陷,仿佛很久都没有好好休息。他的样子让人看了就心疼。
因为医院里床位紧张,马丽就直接睡在地上,她刚刚躺下不久,转过身背对着他们,眼睛里已经开始慢慢酸涩,闲下来的时候她莫名的想落泪。
马明扬起身给马丽盖好被子,然后悄悄的绕回病床旁。
病床上,她脸上更加浮肿了,她心知已经时日不多。
马明扬紧紧的握着妻子的手,他感觉到了,死亡,是这么接近。
她的声音艰涩道:“我死的时候,别让丽丽看见,她还小,会害怕。”
马丽闭着眼,眼泪从两边的眼尾缓缓滑下。
如果不是因为她,妈妈就不会死。
如果不是因为难产,如果不是因为这样,妈妈也不会得上肾衰竭这种绝症。
到底该死的是她,而不是病床上的那个女子。
她开始恨自己。
******
一个月后,一场葬礼。
那个男人看起来憔悴异常。
马丽坐在一旁,低着头,她不忍心看他憔悴的样子。
母亲走了,她的心情已经沉重的不知该如何形容。当她看到那个本来坚强的男人,现在却是这样憔悴,她更加不能原谅自己。
她真希望死的是自己。
她真希望她从来没有存在过。
这个世界上,每个活着的人都有自己的为难。
如果,你觉得承受不起,那就去死。
如果你不想死,那就受着。
如果,不想堕落,那就振作。
ˇ初见(1)ˇ 最新更新:20140121 13:17:32
东区。
车,沿着宽阔的柏油马路一直向前开,不过半个小时,就能看见一片悠然的景致,道路上铺满平坦的英式草坪,两旁栽种着郁郁葱葱的梧桐树,莺往燕来,鸟语花香。
置身其中,轻松、惬意。
美景中,林立着从A到J十栋十九世纪风格的欧式别墅,两两为邻,优雅、闲情,宛如人间天堂。
梁倾泽把单车停在东区A座的门前,目光一侧,发现隔壁竟然有人进出,印象里B座一直空着的,心下一想,应该是有邻居搬进来,并没有特别在意。
东区A座和B座紧紧相邻,与C座和D座则是隔道相望。
此刻,B座的二楼,左侧最里面的一个房间内,房间里堆满大大小小的纸箱,摞起的纸箱已经将马丽团团包围,只余窗前的一小块空地,她小心翼翼的走过去,直接坐在地板上,身后开着窗,风丝丝凉凉的吹着,窗上挂着的白色沙曼遥遥飞舞,不时划过她的头顶,她的手里捧着一本书,她凝神在书中,房间里安静的似乎能听见她的心跳。
房间外,‘噼里啪啦’的发出躁动的声响,马明扬正忙得不可开交,一批批装卸工人进进出出,将空荡荡的房间堆满。
杨晔从旁指挥,杨宋尽力帮忙。
二楼的房间里,厚实的门板隔绝了门外的吵闹,不知不觉手中的书已经翻了过半,她微微晃了已经麻木僵硬下脖子,正疼的凝眉,窗外的风清扬,挑起白色的窗纱,一阵清丽悠扬的音符随着清风飘进房间。
钢琴的声音温柔婉转、清澈缠绵,难以想象音乐竟会如此奇妙,就像是有了生命一般,每一个飘落的音符都像是雪花落在了手上,感觉被冰了一下,却又立刻融化进你的心里,其中滋味妙不可言。
直到琴声结束,马丽才回神,心里轻叹,真是一首动人的曲子啊,不知道哪里播放的,可是当真好听。
这天晚上,她在网上找了很久,听了很多名曲,唯独没有找到那首曲子。
第二天。
漫漫暑假,她窝在客厅的沙发里,从沙发一端磨蹭到另一端,然后再折回来,整个人百无聊赖,叹气,实在无趣,关了电视,回到房间,关上门,她静静的躺在床上,双眸直直的凝着天花板,安静的不可思议。
窗口的风安静的吹,白色窗纱漫漫遥。
不知过了多久,清风掠进窗口,几个清丽的音符也随着飘进了房间。
她的眼睛眨了眨,腾的从床上坐起来。
依然是那首曲子,依然清婉缠绵。
本以为再也听不到了,没想到它却在同一个时间再次响起。
一曲完毕,钢琴奏出一个完美的收音,悦动的清丽音符袅袅消散在风中。
琴音结束,她才意识到自己又一次晃神了。
晚上,她再一次上网搜寻那首曲子,依然听了很多名曲,但偏偏不是她听到的那一首。
第三天。
本来是一家一起去郊游,她却固执的坚持自己先回去。
别墅门前。
司机刚刚把车停下,她飞快的跑下车,急急的冲进大门,跑回房间,径直坐在窗前的地板上,胸口还在不停地喘气,看了看时间已过六点,她安静的在等,不知道那个钢琴声还会不会出现?
今天,马明扬临时决定一家人出去登山,可是站在山脚下,她却固执的自己跑了回来,即使被马明扬斥责,可她还是坚持自己回去,她的样子就像着了魔,义无反顾。
她真的没想那么多,一心只想听到傍晚时分那首清丽的曲子,她只是不想错过那首曲子。
风吹拂着窗前的白色沙曼。
她忽然觉得自己可笑,也许今天根本不会有人播放那首曲子,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在等而已,她好像真的很固执啊!
正想着,轻轻的一个悦耳音节飘了进来,接下来悠扬的钢琴声再一次响起,竟然那么准时,琴声清扬婉转,蔼蔼动人。
她的唇角少见的扬起一个微笑。
一周后。
那天清晨,她的头发绑起一个马尾,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色T恤,她把一辆崭新的单车推到门口,她没有骑过单车,但是她想应该不会很难。
只是,她才刚刚上车,单车前行了还不到两米,她就狠狠的摔倒在地上。
她凝着眉,艰难的推开压在身上的单车,已经满身是伤。
“把手给我,我扶你起来。”那是一个格外清丽的声音。
把手给我,我扶你起来。……
马丽一怔,眼前出现了一双耀眼的白色运动鞋。
她抬眸,看到的是他身上那件白的发亮的衬衫,她更加向上看,刺目的阳光下,她半眯起眼,她看到,他的样子融化在温暖的阳光里,额前的发丝闪耀着金丝绒一般的光泽。
“摔倒了一定很痛,我扶你起来。”清丽再次响起。
她回神,凝着他,她的眸子里开始充满警惕,她不习惯和陌生人讲话,只是别扭答了句:“不用。”
梁倾泽蹙眉,刚刚,远远的就看见她摔倒了,他本来想假装没有看到,他从来不会多管闲事的,只是,不知怎么,心里就是觉得不安,挣扎半天,还是走过来,打算扶她起来,只是,没想到,她居然毫不领情。
拍了拍弄脏的衣服,她站起来,紧紧的咬着一口白牙,明明很疼,她偏偏要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然后,她推着单车,大步离开,仿佛那些擦伤根本就不在她身上。
她倔强远去的背影,不知不觉中的梁倾泽心里留下一个深深的烙印。
傍晚。
她坐在地板上,身后开着窗,窗上的白色沙曼遥遥飞舞,不时落在她的头顶上。
很准时,那首清丽曲子再次从窗口飘进来。
风轻轻的吹,夏夜里,那悦耳的音符伴着几声蝉鸣,婉转轻扬间多了几分雀跃和欢喜。
她静静听着,心里感觉很安逸,忽然,曲子断了,隔了两秒,钢琴声再次响起,先是发出两个清脆的音节,从新找到起始符后,曲子再次响起来。
马丽惊怔,一直以为这首曲子是录放的,没想到居然……居然是有人在现场弹奏。
周一。
铭音琴行。
她在琴行门前,反复犹豫,最后,还是推门进去。
从那天起,她决定开始学钢琴了。
有一天,她在翻看琴谱的时候,偶然发现了‘那首曲子’,那首一直以来她在寻找的曲子。
《Green sleeves》
英国民谣,绿袖子。
我思断肠,伊人不臧。 Alas my love;you do me wrong。
弃我远去,抑郁难当。 To cast me off discourteously。
我心相属,日久月长。 I have loved you all so long。
与卿相依,地老天荒。 Delighting in your pany。
绿袖招兮,我心欢朗。 Greensleeves was all my joy。
绿袖飘兮,我心痴狂。 Greensleeves was my delight。
绿袖摇兮,我心流光。 Greensleeves was my heart of gold。
绿袖永兮,非我新娘。 And who but my Lady Greensleeves。
我即相偎,柔荑纤香。 I have been ready at your hand。
我自相许,舍身何妨。 To grant whatever you would crave。
欲求永年,此生归偿。 I have both waged life and land。
回首欢爱,四顾茫茫。 Your love and good will for to have。
伊人隔尘,我亦无望。 Thou couldst desire no earthly thing。
彼端箜篌,渐疏渐响。 But still thou hadst it readily。
人既永绝,心自飘霜。 Thy music still to play and sing。
斥欢斥爱,绿袖无常。 And yet thou wouldst not love me。
绿袖去矣,付与流觞。 Greensleeves now farewell adieu。
我燃心香,寄语上苍。 God I pray to prosper thee。
我心犹炽,不灭不伤。 For I am still thy lover true。
伫立垅间,待伊归乡。 e once again and love me。
每个傍晚,她依然能听到那首清丽的曲子,有时候她也会想弹琴的到底是谁?
有时候她也想拉开窗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