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自听话地跟叶夺道了晚安,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掉头回房。
他迟疑着站在叶夺面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怎么了?”叶夺注意到花自的异样,便率先开口问道,“有什么话就说出来。”
花自张了张嘴:“队长……”
才说出这两个字,他就默默地低下头,垂下目光,没了下文。
嗯?莫非有什么很难开口的事情吗?以往花自说话也经常支支吾吾,语速很慢,还连贯不起来。不过通常情况下,那只是因为他语言组织能力不行,要表达稍微复杂一点的意思就得想半天。但这次似乎跟往常有些不同,他考虑了这么久,却连一个额关键词都没有说出来,显然不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而是在犹豫该不该说。
叶夺觉得新鲜,花自这木头疙瘩一样呆呆的家伙,居然也有开不了口的时候?
他也不催促,就静静地等着花自想好。这孩子从小跟着他,经过那么长时间的磨合,两人之间的关系早已不同于最初。花自已经养成了不管遇到什么事情,第一时间就来找叶夺商量的习惯。所以叶夺非常肯定,不管花自想说的话有多么难以启齿,最后还是会乖乖对自己说出来。
果然,花自没踌躇多长时间,就抬起头,直视着叶夺的眼睛,认真地问道:“队长,你经常打我,是因为不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倒是出乎了叶夺的意料,让他不由怔了一下,几秒之后才笑着反问:“你说呢?”
“我说……”花自迷茫了,眼神中闪烁着几分不安。
叶夺不打算让他自己胡思乱想,立刻就用坚定的语气给他吃了颗定心丸,大大方方地承认:“我当然喜欢你。小花花也一样喜欢我,不是吗?”
花自的表情依然看不出有什么变化,说话的语气却比之前实在了许多:“是的,队长。”
“怎么突然想到问我这种问题?”叶夺想弄清楚,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的小花花产生了这种不安。
“那个人……”花自考虑了一下,才顺畅地说出来,“那个人跟我很像。”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叶夺也明白他所说的“那个人”指的是谁。花自来陪他照顾管纪之前,正在审讯室里安置莫苏石。叶夺当时就注意到,花自在审讯室里呆的时间长了点儿。以他的速度和实力,就算莫苏石被锁起来的时候不肯好好配合,而是极力挣扎,花自也早就该把莫苏石锁好了。而花自却在审讯室里停留了那么久,显然除了完成该做的事情之外,还做了别的什么……
他跟莫苏石交谈了吗?难道是他们之间的交谈让花自心里有了什么感悟,才想到问叶夺“经常打我,是不是不喜欢我”这样的问题?
叶夺当时还不明白花自说的“跟我很像”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花自问出那种问题的原因。不过他想到了把莫苏石从劳改工厂里带出来的时候,莫苏石被花自“拿”在手上的情景。
那本来是一种很屈辱又不舒服的姿势,莫苏石一开始也弱弱地表示了抗议。然而在他们朝女王蛛走近的时候,莫苏石的表情就变了。
变得那么专注,那么纯粹。他明明只是单纯地注视着女王蛛,身体因为被花自禁锢而做不出更多的举动。然而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似乎就足以让他欣喜,让他陶醉——那种表情,叶夺在花自脸上也看到过。花自认真做事的时候,也是那么投入,那么忘我,仿佛把整个灵魂都融入了自己正在关注的事情中,天地间就只剩下了他自己和他手上的工作。
他们俩确实在某些地方有着相似之处。
就在刚才,看到莫苏石迅速收拾起自己狼狈的模样,又让叶夺不禁想起了他刚把花自捡回来的那段时间……
在花自对叶夺的信任建立起来之前,他总是喜欢把情绪隐藏在心里,而不习惯与叶夺分享心事。明明心里有那么多痛苦的回忆,他却不愿让任何人看到自己内心的伤痛,只愿将自己坚强和麻木的一面示人。过去的经历告诉他,不会有人在意他的感受,不会有人为他难过而心疼,软弱除了惹人嘲笑,不会带来任何结果。所以,软弱的一面还是留给自己为好。
面瘫早已成了怀中惯常的表情,这是他从小为保护自己而戴上的面具。戴久了,便很难再摘下来。
然而面瘫也有破功的时候。每当心中最不堪的回忆被人触动,面瘫如花自也会忍不住动容,忍不住软弱。平时伪装的坚强太多,崩溃的时候泪水便更加汹涌。这种状态下的花自,也不过是个需要人安慰的脆弱小孩。
叶夺倒是愿意给他安慰,只是花自一开始并不愿意对他敞开心扉。
他总是习惯以最快的速度擦干眼泪,整理好自己的表情,重新在伤痛未逝的脸上罩起不带一丝情绪的面具。竭力表现得跟往常一样,想告诉所有人,他身上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和莫苏石刚才所做的一切多么相似。
莫苏石和从前的花自一样,明明需要,却还没找到,或者不愿接受那个愿意为他抚平伤痛的人吗?
不知不觉中,叶夺忍不住把莫苏石和自己心目中最重要的那个人作着比较。然后,恍恍惚惚地,他对莫苏石不由自主地做了一个动作——把手放在莫苏石脸上,轻轻摩挲着刚才泪水划过的轨迹。这个动作他对花自做过无数次,早已熟练得不得了。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莫苏石早已惊得不会动也说不出话来,而他的手也僵在了半空。
失态了!
80 叶夺的房间
叶夺学管纪假咳了几声,想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d 912 3。/
回头却发现莫苏石还在呆呆地盯着自己的手——那只做了奇怪举动的手,让他更是难堪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赶紧顾左右而言他,企图转移注意力:“时间已经不早了,你现在想赚积分也没地方给你赚去。今晚就先在我那儿凑合凑合吧,暂时不收你的住宿费……可别搞错了,免费住宿仅限今天,别以为总有这样的好事儿。这是特殊情况特殊处理,下不为例!”
莫苏石诧异地抬头望着他,似乎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会从他口中说出来。过了一会儿,才释然地笑了笑,开口应声道:“嗯。叶大……叶夺,你是好人。”
叶夺有些无语。
突然就乱发好人卡是想闹哪样啊!思维不要跳跃得太快了好吗!而且本来都已经准备要叫“叶大人”了,话都说了一半,又故意把尊称去掉,直呼其名是干什么啊?特意说明那句“你是好人”并非出于真心,其实他对自己一点也不尊敬,那只是一句讽刺吗?
要是叶夺知道莫苏石的好人卡有多泛滥,连劳改工厂那个魔鬼教官都得到过类似的评价,不知他又会作何感想?
“叫我叶大人。”叶夺板着脸,不悦地指正。
莫苏石愣了一下,也不争辩,让他怎么喊就怎么喊:“叶大人。”
其实莫苏石就是觉得直接喊名字显得郑重一些。他想表示他尊重的,让他作出好人这个评价的,是叶夺这个人本身,而不是他的身份。不过既然叶夺不高兴他这么叫,那就还是按原来那样称呼他吧。
叶夺继续不依不饶地指教莫苏石关于称呼的问题:“以后你叫总队的时候也得叫管大人,叫老三的时候……”他顿了一下,“还是叫他贺祥就行了。”
“哦,好的。”莫苏石边听边认真地点头,表明自己对他说的话都有用心去记。
能不能让莫苏石记住称呼之类的细节,对叶夺来说倒是小事儿。然而他还是找了许多诸如此类的、零零散散的注意事项,没话找话地对莫苏石叮嘱了好一阵子,直到他觉得自己之前失态造成的尴尬劲儿被缓和得差不多了,才终于放过小学生般听训的莫苏石。
“好了,跟我回房间休息吧。”叶夺示意莫苏石跟上,带着他出了审讯室,朝自己的宿舍走去。
莫苏石在叶夺身后走着,见叶夺在一扇门前停下,便明白那是叶夺的房间了。
然而叶夺并没有马上开门,而是回头对他“嘘”了一声,食指靠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用声带不发音、仅仅让气流通过喉咙的方法悄声说了两个字:“安静。”
那样子不像要回自己的房间睡觉,倒像是做贼。
虽然不明白叶夺为什么要搞这么一出,但莫苏石还记得,协议中有自己必须服从叶夺和管纪的命令这一条,自然不敢对叶夺的指示有什么异议。赶紧用两根食指在自己嘴巴上比了个叉,表示绝对不会发出声响。
叶夺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小心翼翼地开了门,蹑手蹑脚地带头进了房。
莫苏石也学着他,踮起脚尖慢慢走,同样悄无声息地溜了进去。
他还以为叶夺临时有了什么特殊的安排,想在回房休息之前跑到什么地方悄悄做点儿见不得人的事儿——他不是阴影的老大吗?阴影就经常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吧?不过就是不知道叶夺在三十六军的军区总部里还鬼鬼祟祟的干嘛?
正等着叶夺给他进一步的指示,却发现这房间的布置还真就是间卧室的样子。而且靠墙的地方还摆着张高架床,高架床的下铺空着,上铺却已经睡了个人。
仔细看过去,却发现那睡在上铺的人分明就是花自。
莫苏石这才恍然大悟。这里确实就是叶夺的房间,他偷偷摸摸地进来也不是因为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只是怕发出声响,扰了花自的清梦。
只见叶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脱了鞋袜,站到了自己的床上,扶着高架床上铺的栏杆,把脸凑近了花自,细细打量着他的睡容。就这么默默地瞧了一会儿,也许是觉得光看还不够过瘾,叶夺又腾出其中一只手,探过去想摸摸花自的脸。然而最终他还是没真的摸上去。多半是怕吵醒花自,手还没碰到目标就迟迟疑疑地退缩了。
看着他这般表现,莫苏石不禁暗自思忖,明知道自己就在旁边当观众,叶夺都能毫不在乎地做出这种表演,那他平时岂不更要每晚都对着熟睡的花自深情凝视一番?
还好叶夺没有把他在这儿晾一整夜,深情凝视了一会儿也就消停了,很快便重新想起,这儿还有个莫苏石在等着接受他的安排。
叶夺轻手轻脚地从床上下来,看了看依然穿着囚服的莫苏石——他从劳改工厂出来以后,还没来得及换衣服。而且今天劳改工厂为了迎接叶夺和花自的视察,发动犯人们搞了一次大扫除,害得莫苏石也跟其他犯人一样,囚服上弄得脏兮兮的,惨不忍睹。
他想起来,之前把莫苏石带出劳改工厂的时候太着急了,都没把他进厂子时穿的衣服取走,这下想让他换洗一套都没得换。
让莫苏石穿着这么一套脏兮兮的衣服爬到自己床上?虽然叶夺没有洁癖,也无法忍受这种事情。或者让莫苏石脱了这身衣服,光着屁股睡在他旁边?虽然大家都是男人,但是光着身子也太……
这个世界的风气,可不同于莫苏石上辈子生活的世界。发达的科技早已解决了同性恋人繁殖后代的问题,同性恋自然也不再像以前那么稀罕。而且,女同性恋还有个生不出儿子,只能生出女儿的遗憾,男同性恋却连这个问题也没有,所以玻璃又比百合普遍得多。在这种背景下,两个男人睡在一起,已经不比异性同眠的性质纯洁多少了。
如果两个人睡在一起,但都穿得齐齐整整,那在这个开放的世界里倒也不算什么。但其中一个脱得精光,那情况又有些不一样了。哦,你说叶夺没脱?没脱又怎样?谁知道他是不是扒光了莫苏石,然后衣冠楚楚地对人家上下其手,这里亵渎,那里把玩呢?这要是被人说出去,就算是名声本来就不太严肃的叶夺,也吃不消啊。
不行,看来还是得给莫苏石找一套换洗的衣服。
但是拿什么衣服给他呢?
叶夺的身材不如莫苏石高大,他的衣服穿在莫苏石身上,如果只是衣袖、裤腿什么的短点儿还好说,要是直接被撑破了可就不好玩儿了。花自的衣服倒是够大,这孩子比莫苏石还高半个头呢。可一想到要把花自的衣服给别人穿……叶夺心里那个酸啊。
要不出去借一套?嗯,还是去借一套吧。
打定主意,叶夺便指了指浴室的方向,示意莫苏石进去洗澡。
“你先洗着,我等会儿把衣服给你送进去。”叶夺这次连用气流发音都嫌太吵,直接就只对莫苏石动了动嘴型。
还好他说的够慢,意思也不算复杂,莫苏石虽然不懂唇语,也勉强看懂了。知道他是不想吵醒花自,莫苏石也学着他保持安静,不出声地点头示意自己明白,然后就蹑手蹑脚地往浴室走去。
叶夺住的地方条件不错,至少比莫苏石刚来时找的那家旅馆好多了。莫苏石趁着现在独自一人,从容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封得严严实实的墙壁,还有脚下几乎平坦的地板,心想,这房间总算是有了房间的样子。至少在这里就不会发生上次那种,把贺祥推到地板上,就让贺祥被地板上的凸起给爆了菊的情况。
这种在他上辈子的世界里只能称得上恶劣的环境,在地下城里却已经非常难得。毕竟这是在机械丛林的夹缝里造房子,围地儿的同时还不能影响机械丛林的正常运行,要想把房子造得舒舒服服谈何容易?
尽管莫苏石才在地下城生活了十天左右,却已经开始习惯一些地下城居民的价值观。所以,就算这个房间以他上辈子的观念看来,环境依然差得够呛,他还是以地下城的标准对它好好赞叹了一番。
他在劳改工厂呆了一个星期,苦惯了之后,再突然享受这三十六军二队队长才有的待遇,那叫一个舒坦啊。
在基本平坦的地板上踩来踩去,好好感受了一下没有机械丛林的零件扎脚的感觉,莫苏石只觉得这一整天受的委屈都随着这片刻的欢畅而烟消云散了。他就这么傻笑着在浴室里来回踱步,直到把这种感觉享受了个够,才终于开始脱衣服准备洗澡。
浴室里同时配备了淋浴用的隔间,和泡澡用的大浴缸。叶夺的浴室应该就只有他和花自两个人在用,居然就配备了两种不同的设施,难道只是为了满足他们两人不同的沐浴习惯?想想劳改工厂里犯人们好几天才有机会洗一次澡,换一次囚服,再看看叶夺这间配置是直属军分队队长级别的浴室,莫苏石就忍不住咂着嘴巴大叹奢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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