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祭坛终于亮了,而你,恰好出现在万里之外的虞河里,出现在九公子身边。”冰玉缓缓转过头来看着柳叶,嘴角的笑意不变,“这个世界上可没有那么多的巧合。”
柳叶,就是那把钥匙。
那一瞬间,柳叶忽然明白了一切,为何明玉的人会对她表现出那样的尊敬,为何自己,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被牵扯进这诸多的纷乱中。
是那可笑的宿命,柳叶只是很不幸地被点兵点将点中。
可是柳叶不信宿命,她回头,目光瞥向那圆形的祭坛。柳叶怔怔地看得有些出神,脑子里忽然开始不可遏止地在想:若是我踏进去,也许我能就此找到回家的路;如果我踏进去,这一切就会成为虚妄,成为日后偶尔想起的一个梦;如果我踏进去,就不再会为那些恼人的情感忧伤……如果……
柳叶的一只脚神使鬼差地踏上了祭坛,就像是钥匙插入了门洞,祭坛苏醒了。
暗金色的回路里开始有光芒在流淌,沿着那繁杂的纹路曲折地前进,扑鼻而来一股苍凉的远古气息。不出几个呼吸,整个祭坛开始轻微地晃动,那淡金色的光芒愈发浓厚,最后慢慢凝结成水,欢快地开始流动。
那金色的水快要灌满整个祭坛。一股吸力凭空而生,开始拉扯着柳叶,似乎在催促着她快些踏进去。可是柳叶还在犹豫,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抗拒着什么,归途近在眼前,可她却失去了冷静的判断。
“公子来了。”
边崖出的冰玉淡淡的声音传来,他似乎完全没有发现柳叶与祭坛的异样,那张面具之下的脸孔依旧难以揣测。
只四个字,柳叶终于有了动作。她蓦然回头,顺着冰玉的目光看去,那薄薄的冰雾中,飞扬的雪舞里,黑发白袍,有人在缓步走来。
似是伴着一声低沉的叹息,由着柳叶的心境变化,那祭坛上的光渐渐敛去,化为虚无。柳叶完好无损地站在祭坛外面,美目里倒映出那人的身影,是如此的清晰与明确。
九公子来了,他终于还是来了。
这也意味着,那场旷日持久的,影响后世万载的大清洗开始了。
没有丝毫预兆,死亡的阴影就像一块望不到边的黑幕,于瞬间笼罩了整个世界。恐惧,像瘟疫一样开始滋生,人心的温床让它毫无阻碍地蔓延向五湖四海。心中的黑夜降临了,白昼不再是白昼,黑夜却依旧是黑夜。
那些平日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人物们,像麦子一样一排排整齐地倒下,静武有,上远也有。可是无论是华瑶还是九公子,都一同保持了缄默。
已经死了的,永不瞑目;即将死了的,惴惴不安,惶恐袭身。一个又一个新的坟冢建起,可鲜血还在不断抛洒;雪下了一遍又一遍,可仍旧掩盖不了泥土里散发的淡淡的血腥气。
没有人有能力阻止,那些黑色的修罗,挥舞着银亮的长刀在月夜里咆哮。
也许唯一一个不同的是那个白色的声影,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都无所阻碍。没有人能逃得过他的剑,那把剑快到留不住任何人的血。他总是平静地杀人,重复那千百次千百次挥剑而下的动作,从这里杀到那里,冷静地可怕。
终于有人从他身上找到了杀手的影子——摘星阁,他是那个能止小儿夜啼的摘星阁阁主。可是死的人那么多,摘星阁却历来只有七位行走江湖的杀手,那么,剩下的人是谁?到底是谁策划了这一场血腥盛宴?
没有人知道这个答案,而知晓答案的那几个人,会把这个答案当成永远的秘密带进棺材。
静武国都的皇宫里,华瑶站在最高的楼阁上凭栏而望,看着那视线所及之处的万里山川,右手张开复又合拢,合拢又张开,深邃的眸子透着无尽的野望。
烽火连天的战场,叶一尘站在一处无人的山包上,手里撑着一把大大的黑色油布伞,替伞下的人遮着风沙。伞下的少女明亮的眸子映衬着笑意,无关死亡。
去又复返的白衣男子又进入到密语森林的深处,他一路披荆斩棘来到大雪山脚,仰望着那高耸入云的山峰,眼眸里还参与着些许的微红。那是什么样的一种颜色?是血的颜色?还是愤怒的颜色?
红馆的屋檐下斜倚着一个青衣的男子,吸一口烟,燃尽肺腑中的寒气,吐出一抹烟云缭绕。可为何心中还是那么冷?身旁的那个少女为何还是如此愁眉不展?
荒原上有黑色骏马在奔驰,那一方黑色的一角在风中猎猎飞舞,与天地的白形成强烈的反差。不止一处的深深院落中,有人抬头、或低头,目光穿透过漫天飞舞的白雪,似要看透古今,但实际上还是在红尘中兜兜转转。
其实天下万道,殊途同归。人死了不过是一抔黄土,恶名昭著和名垂青史一样都是永垂不朽,其区别在于——过程不同。有人看破生死,只求过程,所以过得潇洒自在,本心不变;有人追求过程,更追求结果,所以殚精竭虑,总是在不停地奔跑、前进;有人只求结果,所以不择手段,脸厚心黑,经营一世。
柳叶算是哪种人?其实她哪种也不是。她看起来淡薄无所求,冷静无所惧,但其实人生在世总有自己在乎的东西。也许到现在这一刻柳叶才能真正看清,答案是眼前这个男子。
他缓缓地自冰雾中走来,目光越过冰玉远远地便找寻到目标,落在柳叶身上。那一瞬间的对视,他的脸上忽而露出的如释重负的笑容,嘴里喊出的那一个名字,都让柳叶有一种恍如梦中的不真切感。
“叶子。”
分别了这么久,他们之间却还是没能产生一丝生疏之感。时间没有能在他们心上留下创痕,只要他们愿意,那所谓的误会也根本构不成任何阻碍。
此情此景,柳叶忽然想起小时候看的那部电影来:总有一天,他会踏着七彩祥云来接我。这莫名的回忆让她没来由地觉得好笑和无语,只是不知道若是风溪莲知晓她现在心里的所思所想,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公子。”柳叶伸手捋了捋北风吹乱的发丝,上前一步远离了祭坛,脸上已是带起淡淡的笑意,那清丽的脸庞,明亮的眸子,乌黑的秀发,一如这雪山之巅遗世的白莲。
、神怒之日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没有什么激动难以自制的情感因子参杂,依旧平淡如初。但也许正是这种平淡,才能交织出那常人无法揣摩和撕毁的情感来。
而就在这时,一抹静蓝色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视线的交汇点,平静地迎上了风溪莲的目光。柳叶的瞳孔猛然有些收缩,因为在那一瞬间,天地之间仿佛强行插入了什么气息,顿时风云搅动,四周的风雪刹那间便失了原来的轨迹,毫无方向地在空中乱窜、碰撞、冲击。
柳叶的目光从上而下望去,果然,那两个身影,凭空独立于万米高空!聪慧如柳叶,一下子便是联想到了那个词汇——神引之术!
能用一个眼神就引起天地如此变幻,除了神引之术,柳叶再找不到任何解释。难怪,难怪当初在密语森林找寻神引之术时,风溪莲会如此的淡然,好像一点也不放在心上。难怪当初他独自去月半坡赴约,会安然无恙。因为他们是世间仅存的神引之术的拥有者,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他们,他们也同样奈何不了对方。
若按照这样来推算,神引之术作为当时蓝玉王朝皇室的专有物,只有继承皇位的人才能拥有这项绝对力量,所以冰玉有,数百年前那个逃出大雪山的明玉领袖,风溪莲的先祖也有。这力量一代代传承下来,纵使早不如当初,但威力想来也不会小到哪里去。所以……所以冰玉欲对红馆处之而后快的真正原因是在这里!
风雪不断地激荡,发出‘呜呜’的悲鸣声。那缭绕在两人周身的冰雾越来越浓密,渐渐的,他们的身影开始模糊,但声音,却毫无阻碍地传了出来。
“九公子,你既然来了,我身为明玉的领袖,总得做些什么,不如我们打上一场如何?”
“你要打便打,多说无益。”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无趣。要是我们分不出胜负怎么办?你知道我们都一样,打来打去不过就是个两败俱伤。下面的人太愚笨,总以为自己的主子便是天下无敌,实际上打打杀杀的事情真不适合我,我们就点到为止如何?”
“好,以百招为界,点到为止。”
“那好啊,我们换个地方再打。”
话音刚落,两人周身的冰雾兀地开始回旋,登时狂风大作,柳叶不得不伸手挡在眼前,待得风停,两人却早已不见了身影。
柳叶四处望去,这苍茫的雪山之巅只剩下了她一人,冰雾散去,风雪不再,甚至有隐隐的日光透过云层照耀而来,竟让人生出一种虚幻的假象来,就像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而就在柳叶对着日光皱眉时,一阵巨大的轰鸣声突然从天空传来,天色陡然间变得昏暗,顿觉黑幕压天。那轰鸣声直击人的耳膜,又震荡着脚下的大雪山。没过几秒,就是一个念头转换的时间,脚下便开始了震动。刚开始是轻微的,后来就愈演愈烈。柳叶极目远望,看见身后那庞大宫殿顶上的积雪忽然开始倏倏下落,无数穿着蓝色毛皮大氅的人从宫殿之中跑出来,集中在殿前的那块广场上,仰望着头顶的天。
如果柳叶的眼里能再好一点,她也许就会发现,在这些人的眼里,没有恐惧,没有担忧,有的只是无尽的狂热和崇拜。他们望着头顶不再光明的天,有的人张开了自己的双手,有的人虔诚地跪拜在地,有的人激动地留下了滚烫的泪水。
没有任何词语能形容这一幕,在柳叶眼里那一个个蓝色的点,正做着她无法理解也无法想象的事。
震动还在继续,且幅度越来越大,柳叶不得不坐□来避免跌倒,而就在她坐下的那一瞬间,又一道轰鸣从天空中传来,那风云骤然涌动,在气流冲撞之下不断地聚合又溃散,短短的一瞬,却似乎走完了一整个世纪。
轰鸣声并没有重新归于平静,柳叶稳住自己的身子,皱眉走到平台边缘向下看去。
雪崩了。
大雪山上不知积了多少年的雪开始成片成片地往下方的密语森林倾泻,那一道道白色的洪流摧枯拉朽般地直冲而下,从四面八方,携着天雷滚滚之势投入那片深绿的怀抱。
那只能在后世的灾难片里才能见到的场景,活生生地摆在了柳叶的面前,柳叶无法用任何一个词语来描述自己的心情,也无法用任何一种修饰来描绘那副末日画卷。
在这样的绝对力量面前,她只能抬头望着天,望向那漩涡的中心处,久久不语。
这一天,是静武元年四月十五日,新生的静武国和上远还兀自在大清洗的恶梦中挣扎,却又迎来了神的怒吼。
对,是神的怒吼。在人们的心中,大雪山历来是神居住的地方,而今天,以大雪山为中心,世界震动了,天地开始变色,那雪山上被视为圣洁的雪,冲将下来,即将毁灭世间所有的罪孽。
神发怒了,这段时间以来的征战、杀戮、鲜血,终于挑起了他的怒火。无数的人,惴惴不安地跪在地上,念念有词地朝着大雪山的方向叩拜。
他们是幸运的,在战乱和大清洗中活了下来。他们又是不幸的,因为未来就如这忽然变色的天地一般,昏暗无光。
除了寥寥几个的当事人,这被后世称为神怒之日的真相永远也不会被人知晓,没有人会相信,这所谓的神怒,只是两个人的力量外泄而已。与其称之为神迹,还不如说是神给世人开的一个玩笑。
柳叶一直抬头望着天,直到脖子酸疼,眼睛被风霜刮得酸涩。她的心揪着,不敢让自己别开眼去,唯恐错过了某个将会出现的身影。
终于,在漫长的等待后,那风云中心的漩涡出,一道天光从中破出,那天光逐渐扩散开来,黑暗和风雪开始退散,天空重复清明,大地归于平静。可是那两人的踪影却仍不可寻。
慌乱开始攀爬上柳叶的心头,不同于下方狂热盲目的人群,柳叶从不相信绝对。她的目光焦急地四处搜寻着,搜寻过茫茫天空,搜寻过皑皑白雪,直到那远方那朦胧处逐渐现出人影,一颗芳心才渐归心脏,脚下急忙迈步上前。
那两人看起来和先前没有什么两样,只有袖口处和衣服下摆有些损伤,但是当柳叶走上前去,却能发现,这两个人的呼吸紊乱且脆弱。
再顾不得其他,柳叶忙扶过风溪莲,风溪莲身体的重量便一下子压在了她的身上,让她脚下一晃的同时也蓦然心惊。情况似乎比她想象得要严重得多。
再看同样有些狼狈无力的冰玉,他摇摇晃晃地走到一块大石旁,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抚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没了风度低声咒骂道:
“累死我了!”
这一声咒骂让得柳叶心神一晃,冰玉的声音在心里渐渐跟某个人开始重叠,但那个人的身影依旧模糊,柳叶皱眉之间,依旧无法猜出是谁。
搀着风溪莲在一旁坐下,柳叶看着他又逐渐苍白的脸色,心里算着诅咒爆发的日子,脸色愈发难看,不由问道:“你的药呢?”
闻言,感受到柳叶那熟悉的温热体温,正思绪恍惚间的风溪莲回过神来,吃力地伸手从怀中拿出一个白色的玉瓶来。柳叶见状,毫不犹豫地接过玉瓶,倒出一枚药丸来给风溪莲服下。
那是司空特质的药丸,包治百病。当然了,包治百病是他的原话。
“喂喂喂,你们可不可以不要在我面前那么郎情妾意……”对面坐着的冰玉看到这一幕,却是不干了,但言语里听起来,却更像是个吃不到糖的小孩子。
柳叶转过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双目却是牢牢地盯着他的脸,似乎想从中看出什么来,“按理来说,我们是敌人,郎情妾意也不关你的事。或者,让你觉得痛苦,我们才应该高兴。”
“所以说你跟他一副德行。”冰玉撇撇嘴,吃力地撑着手换了个姿势盘腿坐着,支着下巴看着柳叶和风溪莲想了半天,不过实际上也只不过是一个眨眼的时间,他忽然又乐呵呵笑起来,伸手看似随意地把脸上的面具摘下,说:“那现在怎么样?”
、千机之锁
那张藏在银白色面具下的脸,带着一贯的爽朗笑容,熟悉而又陌生。
事实证明,真相揭开的那一刻没有想象中的石破惊天,因为对面的两个都不是要到真相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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