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柳叶伸手拿起全部的纸张收起,以行动来给出答案,“我尽力而为,公子。夜深了,我先回房休息。”
见柳叶转身要走,风溪莲却是上前一步急忙拉住她,“等等。”
柳叶停下脚步,疑惑地回过头,却见风溪莲浅浅地笑着,递过来一只药膏,说道:“这时司空新配的药膏,你的伤迟迟未好,拿去用着吧。”
微微地愣了愣,柳叶眨了眨眼,看着风溪莲。夜晚淡淡的烛光照映着他的侧脸,似乎让得他的眼神都平添了几分柔和与光彩,那一汪黑色的深潭,竟似有一股让人深陷的魔力。
柳叶回了回神,低眉接过风溪莲手中的药膏,指尖不小心触碰到风溪莲的掌心之时,竟听见自己的心里有什么在跳动,一声又一声,敲击着她那根从未被人触碰过的软弱神经。
药膏到手,柳叶顾不得风溪莲再要说什么,说了声谢谢便是转身出了房门,那姿态,怎么看怎么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而风溪莲,也有些怔怔的看着柳叶消失的背影,良久,才是回过神来将桌上的书收起,那烛光照耀下微微勾起的唇角,也不知到底是为那般。
、琴音与情
继柳叶和风溪莲的秘密商谈过后,一行人越过桑木的边境线顺利进入了上远,距离位于上远中心的红馆大约还有大半月的路程。期间,柳叶每天都花大半的时间在研究风溪莲所给的计划上。这份计划是基于欧阳雨作那本书上最后几页的内容来制定的,最讲究的是对于民心的把握。不过,风溪莲只给出了大概的走向,具体的措施一概没有,他似乎是对柳叶有着绝对的信心,把计划丢给柳叶后便再也不闻不问,放心得很。
柳叶在思考问题的时候,通常都是呈发呆、神游或假寐状态,脸上没什么表情,清清冷冷地,不多话,也没什么动作,顶多在发丝吹动的时候捋一下。也许是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柳叶不喜欢拟草稿,她更喜欢把计划都放在脑子里,根据现实不断调整,因为有的时候,突发奇想的东西往往才是闪光点。
于是,这马车上便出现了这样一幅场景:风袭云自始至终都驾着车,充当着一个透明人的角色;柳叶望着车窗外发呆,有时蹙眉,有时凝眸;风溪莲看着书,偶尔抬眼看一下柳叶,那漆黑的眼眸里不知又在谋划着什么;林琦倚在柳叶身旁那个车厢的一角,抱着膝,下沉的眉眼带着几缕悲伤与悲戚,沉默依旧。这可苦了天性活泼的金,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时而无聊得挠挠自己的头发,时而又忍不住抢过风溪莲手中的书想看个究竟。可是那书上工工整整、对仗又押韵的诗句让他白眼一翻,又无趣地给丢回去。
“我说银子啊,你就不能不那么闷?”金支着下巴看着风溪莲,一脸地苦相。
“我又是哪里闷了?”风溪莲笑笑,抚了抚被金‘蹂躏’地有些皱巴巴的封面。
“还说,”金又是一眼瞟过去,“当初在银夜会的时候多朝气啊,什么条条框框都束缚不了,挥刀扬鞭,有什么事是我们三个不敢做的,做不到的。你可别跟我说那时候是年少轻狂,敢情你长一岁,抵别人十岁不成?”
金说得慷慨激昂,惹得一旁的柳叶都回过神来听着,却见风溪莲笑了笑,微微上扬的眉角显示了他难得的好心情,对金说道:“几年过去,我是变了不少,不过你倒是一如既往,笑得没心没肺。”
“哼,那是当然,”金鼓着一张包子脸,虽然对风溪莲‘没心没肺’这个形容词不甚满意,但还是笑嘻嘻地回道:“怎么样,这次要不要跟我回棺脂山吧,自你五年多前离开后,就只回过一次,你再不回来,我都要罩不住了。”
听着金的话,风溪莲渐渐想起了当初在棺脂山时的那段无忧岁月,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来,但随即又是想到了什么,那笑意渐渐冷却,“下次吧,我还有事要做,暂时还不能回去。”
“下次?下次又是多久?你还有夜那家伙,当初走的时候说不久就回来,一拖就是几年,连个时间概念都没有,剩下我一个人无聊死了。”金无所顾忌地埋怨着,一双大眼睛瞟来瞟去,包子脸鼓鼓的,神色却有深闺小怨妇的风采。敢情这金也是个表情帝,那鬼马的表情总有种令人发笑的魔力,饶是风溪莲也被他看得有些无语,摇摇头说道:“你放心,这次定不会太久,大约两个月后就可以回去了。”
“真的?你不骗我?”金露出一副怀疑的表情。
风溪莲笑着点点头,“再过几天便要进入棺脂山范围了,你先回去,等我办完事我自会去找你。”
闻言,金点点头,下意识地却是往柳叶那边看了看,压低了嗓音问道:“她也要去吗?”
闻言,风溪莲看了看正狐疑地望着这边的柳叶,打趣道:“你不是一直嫌银夜会女子太少么?怎么又不希望她去?”
金撇撇嘴,带着一副深思熟虑后的表情回道:“我觉得,这叶子要是改行做匪寇,肯定是宰人不见血,抢钱不眨眼的女魔头,她一去,我绝对会被镇压的……”
不过,饶是金可以压低了嗓音,他还是低估了柳叶的听力,他说了什么,柳叶可是听得清清楚楚,而且现在心里正又好气又好笑,自问自己也就上次讹了他一个人情,怎么就变成宰人不见血、抢钱不眨眼的匪寇女头头?
“我说,那位先生,你是在邀请我参观你们银夜会么?小女子刚刚突然来了兴致,你带我去好不好?要是你不嫌弃,我还可以勉为其难地多住两天。”
瞧,又来了,又是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人揪心的诡异语调,跟上次讹人情的时候一模一样,金这样想着,心里一阵纠结。不过,要是他知道当初在西阳镇的时候柳叶只是觉得好玩一时来了兴致,估计他会更纠结。
“嘿嘿,”金讪笑几声,“棺脂山穷乡僻壤的……”
“没关系,我可是公子的侍女,公子去得,我自然也去得。”柳叶回得快极,生生截断了金的话语,让他顿时垮着一张包子脸,向风溪莲投去求助的目光。
“好了,都别闹了。”风溪莲缓缓开口,目光却是越过柳叶和金,落在角落里的林琦身上。她自从那日对他哭诉过后就一直这个样子,不哭也不闹,沉默地可怕。
“琦儿,闷不闷,我弹琴给你听好不好?”
听见风溪莲喊自己的名字,林琦抬起头看了看,看见风溪莲眸子里的关切,想要拒绝,却又不忍心,便点了点头,抱膝看着。
见林琦点头答应,风溪莲便从暗格里拿出随身携带的七弦琴来放在膝上,随手勾拂了几下几下试了个音。风溪莲的琴乃是伏羲式琴,以梧桐做面,杉木为底,通体漆紫漆,而且据说那梧桐就是取自红馆梧桐墓园里的百年梧桐木,请了世间最好的工匠,耗时多年才完成。
风溪莲的琴音,主张清微淡远,通篇没有多大的情感起伏,琴声清幽,如花吟,如风鸣,潺潺悠扬,流水情深,多了一抹闲致与淡然。饶是金这么闲不得的人,都难得的安静了下来,支着下巴默不作声。
风溪莲弹琴的时候很是专注,修长的手指在琴弦间拂动,漆黑的眸子里似也流淌着那悠扬的琴音,那轻舞翩然的音符缱绻过他的眼睑,那长长的睫毛便似是一阵轻微的颤动,洒落一片柔情。如果说柳叶的眼就像一汪清澈的湖水,那么风溪莲的眼就似月夜照耀下的如墨深潭,那明月的倒影荡漾在他的眼眸里,让人不自觉地就想追寻那唯一而朦胧的亮光,然后越陷越深,越陷越深。
金定定地看着风溪莲的眼,衬着耳畔回响的琴音,回想起五年多前的风溪莲来。他不是第一次听风溪莲弹琴,以前风溪莲的琴音,显得更洒脱,更飞扬,更清澈,但是现在……那淡淡的琴音里,却夹杂着一缕与年纪不符的沧桑和悲凉,听得人心头一颤。这个人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金眯着眼,想要从风溪莲的眸子里看出点什么,但最终还是眨了眨眼选择了放弃。
他们之间曾有过约定,永远不会过问他人的过往,从前是,现在也是,没有窥探,没有利益交换,只做永远的朋友。他们都明白这个理想化的约定很有可能持续不了多久,但谁都不想成为那个最先打破它的人。
一曲完毕,风溪莲以双手按住琴弦收音,嘴角带着点微醺的笑意看向林琦,见她仍旧有些呆呆地沉默着,便出言道:“琦儿,不好听么?还是司空的笛声更好听些?”
听到司空的名字,林琦的眸光明显颤了颤,右手揪着自己的衣角,却是问了声:“莲哥哥,你这次……是要把我送到他那里吗?”
风溪莲点点头,“事情的大概司空都已经知晓,我让他提前出来迎你,大约再过五日就可以见面了。”
“哦。”林琦应了一声,便再不开口说话,就像一只被捡来的流浪猫,蜷缩着保护自己,无论对谁都不肯假以辞色,就算是现在唯一的依靠,曾经的挚友。有的时候,心境变了,便什么都变了。
五日之后,马车来到了距银夜会大本营棺脂山三十里处,金拜别了风溪莲等人先行离去。大约又过了半日,在一处小镇上,他们见到了前来迎接的司空。而后,林琦便随着司空回了红馆,脸上也根本看不出悲喜,以前每次跟司空见面都要上演的斗嘴也没有出现,就这么好像随遇而安一样,亦趋亦步地听着安排。
不过,在两人离开之前,司空难得的与风溪莲有了一番争执。当时柳叶和风袭云都不在场,倒是事后司空自个儿说了出来。这事情的起因便是那句话:十里坡,月半弓。
风溪莲要去赴明玉组织的约,这九公子的决定谁也阻止不了,饶是司空这么腹黑向的人都要败下阵来。风溪莲不肯说出这六个字背后的秘辛,那是只有历代馆主才知道的隐秘,其他人就算想破了脑袋也是无从得知。幸好,柳叶和风袭云现在都陪在风溪莲身边,也算是有了一份保障,司空便只得无奈地带着林琦先回去,红馆还需要有人替风溪莲坐镇。
、日光悠悠
“风溪莲,你要是敢掉一根头发,就别回来了!”
这是司空走的时候撂下的一句狠话,他当时斜睨着眼,手里耍弄着他的桐木烟杆,一副纨绔恶少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风溪莲欠了他多少钱呢。不过这就是司空也有的表达感情的方式,既嚣张又别扭。
柳叶当时就站在风溪莲旁边,笑而不语,却熟料也遭了无妄之灾。
“叶子,你可得盯紧点,别让人把公子拐跑了……”
听到了这句话的柳叶有点哭笑不得,司空的用词总是那么的‘华丽’,华丽得让人想吐血。这普天之下,要是谁能把红馆的九公子给拐跑,那估计别人都能给他立个牌位供起来,成为一个永久的传说了。
送走了司空和林琦,这一行人里便只剩下风溪莲、柳叶还有风袭云了。三人一路往南,绕过红馆的地域范围,径直往密语森林的方向行去。根据事先约好的,柳叶也将在到达下一个城池——炎天城之时与风溪莲两人分开。风溪莲去赴约,而她则去实施风溪莲提出的计划。不过,等他们到达炎天城时,风溪莲的诅咒却又一次爆发了。
风溪莲本不欲留在炎天城养伤,打算就此上路。但柳叶坚持让他留下,而风袭云,这一次虽然没有出什么意见,但却破天荒地站在了柳叶这一边,风溪莲无奈,便只好等诅咒快一点消停。
这一日,在诅咒爆发的第三天,稍稍缓过气来的风溪莲正在客房里面闭目修养,一张略显苍白的俊秀脸庞上没有一丝波动,就像真的沉沉睡去了一般。柳叶在他身旁坐下,轻手把风溪莲身边的香炉熄灭,有的时候,再好的良药,用多了也会上瘾,进而带来无穷的隐患,而事实上,风溪莲的用药量一直让人担心。
香炉被收,风溪莲秀眉微皱,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却也没说什么,默认了柳叶的行为。他们之间,从来不会多话,自始至终都仿佛有一股无言的默契在缠绕,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也许就可以明白对方的意思。
按照往常诅咒爆发时一样,柳叶开始将新近的消息读给他听,“明烟古城快要守不住了,荧火的防御出了问题,牵连了桑木的守军,多则五天,少则三天,明烟古城就会被静水攻破。这次名将司马懿亲自指挥的攻城战,上次深渊的消息传出去后稍微消停了一会,想来是又趁机加大了兵力,这攻城战打得没什么精妙战术可言,完全是以数量取胜,静水士兵的伤亡率比荧火和桑木都要高上一些。”
“按照枫鸾得到的内部消息,荧火的防御圈出问题多半是明玉组织的手笔。另外,这次攻城战后,司马懿有极大的可能会被撤换,华遥力图培养年轻一辈作为自己的心腹,司马懿是老派,留用的几率不大。关于接替司马懿的人选还在进一步筛选甄别中,枫鸾预计,这次上位的,估计会是明玉组织布下的暗子。”
“逍遥王林霄于半月前回到静水国,回国之后却是没有什么大动作,只跟几位旧友聚了几次。不过,日前华遥曾找他密谈过一次,形式隐秘,具体内容无从得知。”
“还有……近来有人散布传言说,上远之所以迟迟没有动作,红馆之所以仍旧如此低调,是因为当今红馆馆主九公子,将命不久矣。还有人大胆预计说,活不过今年年底。”
听到这则消息,一直闭着眼仿佛睡去了的风溪莲终于有了一丝动静,睫毛微动,睁开了眼。
“告诉枫鸾,不用管它,等你的计划实施之时,谣言自破。”语毕,风溪莲终于是坐起身来披上一件雪白的狐裘,站起身来将遮着窗户的帘布拉开了一条缝隙。
午后微醺的阳光顿时流淌而进,洒落在风溪莲身上,给他周身都打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阴影来。但饶是这样柔和的日光,风溪莲还是忍不住伸手遮住了眼睛,那双漆黑如墨堪比星辰的双眼,竟连这微弱的阳光都承受不了。
风溪莲的嘴角微微地上扬着,也不知是真的笑着,还是在自嘲。人人都向往的,敬仰的九公子啊,那个活在万人之上,挥手间风云变幻的九公子,竟敌不过这小小的一缕日光……
见光死,也许就是风溪莲这一脉诅咒的另一个特性。据风溪莲所说,每当诅咒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