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静止了那么几秒。当药铺掌柜的头颅咕噜噜滚到众人脚边,鲜血浸染了鞋底,众人才堪堪转了转僵硬的脖子,迫着自己移开视线,闭上自己惊讶地难以合拢的嘴巴。嘴里,是不小心吹进来的那飞扬的尘土,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味道。喉咙,像是被棉花堵住了一般,刚刚还叫嚷的众人,一下子便是集体失了声。
有人在哆嗦,有人在害怕地后退,还有人看见了不远处已经晕了过去的药铺掌柜的内人,以及那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却没有人管的婴孩……以及,那一个孤零零的头颅上睁大着眼不可置信的神色。
“拖走。”长刀回鞘,将领眼神里闪过一抹讥笑,语气生冷。
没有人再敢说话了,没有人希望下一个倒在地上的会是自己。被抓走也许还可以活下去,也许还可以再见到不远处那些哭得肝肠寸断的亲人。所以,他们违背着自己的本心,在士兵的推搡下迈动着自己像灌了铅一样的腿,活动着仿佛生锈了的关节。
这一幕,柳叶原本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看见,如果她还是那个叶子的话。
柳叶没有冲出去,而是静静地待在不远处的巷子里,沉默以对。直到那鲜血蒙了自己的视线,柳叶还是克制住了自己蠢蠢欲动的双腿,将心里的那份冲动掩藏在自己镇定的面容下。因为她知道,自己现在冲出去救不了任何人,反而会加速他们的死亡。
“我们走。”风溪莲却是平静得很,言语里、神色里没有一丝波动,就像那时在密语森里里面一样。
这一刻,柳叶又一次深深的感受到风溪莲身上的那种气质。他就像是身在局外下着棋,一个两个棋子的死亡对于他来说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转身,柳叶跟在风溪莲身后默不作声地抄小路回到了蕊蝶商会,不过没坐多久,便是有人前来接应出西阳镇了。
现在用正当途径出去已然是不可能的了,不说现在在全镇戒严,就光光守在镇外的桑木和荧火士兵就不会让你轻易的离开。所以,风溪莲和柳叶自然是选择别的路径出去。
那是一条地道,花了不知多少年的时间才秘密建成的,可以直接绕过两国军营,出口在军营后面一里处。不得不说,红馆的准备还是相当完全的,后路准备了不止一个两个。
而由于地道较长,又只得步行,所以当风溪莲和柳叶从出口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然到了黄昏。
回首像西阳镇望去,它就像是一只远古的凶兽般静静地沉伏在昏暗的暮色里,不知何时,就会露出它凶恶的獠牙,将周围的一切美好之物通通毁灭。
坐上远行的马车,风溪莲坐在一侧的车窗旁,而柳叶还是保持着一贯的沉默,也不去帮风溪莲处理各种事物,只是平静地望着另一侧车窗外一略而过的景色。直到,风溪莲的声音打破这份无言的沉默。
“这是怎么回事?枫鸾怎么说?”风溪莲沉声问着,而窗外的骑着马的联络员则立马回道:“禀公子,枫鸾大人目前尚无定案。”
闻言,风溪莲不禁皱起了眉,眉眼里出现思索的神色来。柳叶见状,疑惑地往风溪莲手里的纸张上望过去,只见那上面写着的正是静水国搜索无门的华清公主的行踪。
华清公主,已于今日申时在未马坡被一群不明身份的黑衣人截走,护送车队无一人生还。
未马坡乃是距离西阳镇十五里外的一处山坡,至于华清公主为什么出现在那儿柳叶自是知道。因为先前风溪莲和柳叶等人一致认为袭击公主的事情乃是静水国自己所为,不排除还有后续动作的几率,而基于这个推断,风溪莲就派人严密监视着别院的一举一动。就在风溪莲和柳叶出发前往红楼之前,两人便是接到通知说华清公主已被秘密转移。于是,风溪莲便下令让人一路跟踪,直到未马坡。
不过很显然,事情在这里又出现了转折。华清公主被一波黑衣人掳走,真正的失踪了。而事情的关键不在于华清公主的生死,而在于这一波黑衣人的身份。
“你怎么看?”风溪莲抬眼向柳叶问道。
柳叶思忖了一下,回道:“这不像是静水国所为,他们没有动手的理由,要动手的话,也没必要费那么大周章。”
“的确,”风溪莲点点头,缓缓说道:“若是根据我们先前的推测,静水国此次转移华清造成失踪的假象,只是要进一步激化矛盾,推动局势发展,现在目的已经达到,没必要再多此一举。那么……”
“这件事情谁都有可能参与,但是还是明玉组织的可能性最大,或许,他们想利用华清谋划什么。”柳叶收回自己的目光,伸手将垂下来的发丝卡到脑后,冷静地说出了自己的分析。
闻言,风溪莲微微点头,继续翻了翻手上的纸张之后便是隔着帘布对窗外待命的人说道:“通知枫鸾,让她继续跟进,如有新消息,立刻传回。”
“是,公子。”马蹄声响起,那人已然领命而去,车内便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马车内也已然挂上了一盏小小的油灯,这附近没有什么可以马上落脚的地方,风溪莲和柳叶这次得连夜赶路了。
秋天的晚风顺着车窗吹进车内,感受到那股凉意的风溪莲放下手中的各类文件资料,不禁将目光转向一旁的柳叶来。柳叶正靠坐在车窗旁,凉风吹过她的脸颊,将她原本卡在耳后的发丝又吹落下来。发丝轻轻拂动着,拂过她长长的睫毛,让得闭目假寐的柳叶微微地动了动。
柳叶的美,自然是不用说的,就算是在这一盏小小的油灯照耀下,也是能令人心醉。柳叶的眉,就像她的名字那样,细长而伸展出一个美妙的弧度,让人想起微风里那身姿曼妙的青叶来。柳叶的脸,是精致的瓜子脸,白皙,但不红润。柳叶不常笑,就算是笑也是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你摸不到她内心真实的情绪,所以你一直觉得她是清冷的,那张樱唇抿紧,似是对身外之事、之人,都没有什么在意。
对于在自己脸颊上胡作非为的发丝,柳叶终于是不打算再放任,睁开眼,柳叶重新又把它卡回耳后。
“天冷了,把帘子放下来吧。”风溪莲说着,带柳叶将脸部放下之后,便从马车的格箱里拿出一件袍子来递给柳叶,“先披着吧。”
柳叶微微一怔,接过袍子来,那布料的软滑和那标志性的纯白色色泽,告诉柳叶这乃是风溪莲最喜欢的那一件。缓缓地将袍子披在自己身上,当温暖的气息覆盖了自己身上因风而起的寒冷,柳叶低声道:“谢谢。”
闻言,风溪莲没说什么,将目光放回自己手中的纸张上,就着油灯,继续着手头那些繁琐的事物处理。
想必,他的手,也已是冰冷一片了吧。柳叶这样想着,便把风溪莲随身带着的那个香炉拿出来,点上了司空特制的檀香。柳叶的动作很轻柔,而风溪莲一直在专注地思考东西,便也没有注意到,直到他问到了那檀香特有的轻微淡远的香味。
微微抬头,见柳叶正在摆弄着香炉,在那微醺的烟雾里,风溪莲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来。然后垂首,继续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双十裁决
与此同时,在风溪莲和柳叶已然离开后的西阳镇里,如一场惊雷般的巨变正在上演。
这个往日里以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和繁荣的商业闻名于世的镇子,此刻俨然已是一片森严。一列列士兵迈着整齐的步伐穿梭在各个街道,领兵的将领们摆着冷峻的面容发布着一个个命令。当那一阵阵震慑人心的整齐脚步声传来,马蹄一次又一次扬起了地上的尘土,西阳镇的人们,觉得大地仿佛都在跟着颤抖。
人们的心也在颤抖,颤抖之后是无尽的惶恐和对未来的迷惘,鲜少有人能在这一场迷雾之中看清自己的命运。或者说,根本没有人能看清,就算是已经准备完全的静水国,也没有一个人敢拍胸脯保证这最后的赢家一定是他们自己。就算是华瑶也不能。
十月五日,西阳镇收到从静水帝都发来的加急命令,乃是一级军令,上面写着:以西阳镇为突出点,与荧火、桑木两国毗邻的边防一带全面戒严,全军随时做好战斗准备。并,安远将军司徒懿将于五日后赶往西阳镇主持大局。望西阳镇守军恪守阵地,莫失方寸。
另,静水国新任陛下华瑶发布文书,对其妹妹华清的遇害以及失踪表示强烈震惊以及愤慨,言辞强势,矛头直指荧火与桑木两国。两国同时发布文书澄清,但静水一方仍保持诘责姿态,毫无放松。至此,三国关系已犹如悬崖危楼一般岌岌可危。
十月七日,西阳镇静水守军与荧火、桑木两国军队发生小规模冲突,各有伤亡。其后小规模冲突接连不断发生,皆已静水方面强势镇压收场。
十月十日,西阳镇静水守军与荧火军队发生大规模冲突,最后桑木加入,战火终起。同日,静水同时对荧火和桑木两国宣战,两国其后联袂发布文书,结为同盟。另外,各个依附于三国的小国也或沉默,或及时站队,被迫卷入这了战争的洪流。这一天,也被后世的人们称为双十裁决日,开启命运的那一天。
至此,战争已经不需要任何理由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战争的车轮已经开始滚动,就像是从极高的陡坡直冲而下,携天雷之势席卷诸国,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挡。
四国之中,仅余雅风一国尚且安好,对于战争暂时保持缄默。
而在双十裁决日的那天,静水国所属安雀国王都卞阳,却迎来了几个也许能就此改变其历史的客人。就是在这里,这个原本并不怎么重要的城池,却为今后战争的走向埋下了一个重要的伏笔。
这几个客人里面,自然也包括了风溪莲和柳叶。
当他们乘着马车来到这里的时候,这座有着悠久历史的城池还如往常一样繁荣且充满了欢声笑语。由于通讯的滞后,以及战争的迅疾,在距离三国发布战争文书还有一个时辰的时候,这里的人们还在兀自为着生活奔波,丝毫没有注意到远方的天已然变色,那厚重的抹不开的乌云即将降临他们的头顶,遮住那唯一的灿烂的日光。
马车缓缓地驶进主城区,柳叶撩开窗户的帘布向外看,随意地浏览着这卞阳城的景色,脸上倒是流露出一丝喜色来。
这里的景色倒跟前世叶子印象里的古都差不多,房子大体都是古铜色的,偶尔夹杂着一些朱红,那飞扬的檐角、挂着的叮咚脆响的金色铃铛,以及屋子四周雕刻的繁复精美花纹,都带着一股厚重的历史感。不光如此,就连街边的店铺,都是显着古旧的风格,随意一家的大门,都透着一股迎面而来的沧桑。而沿河挂着的两排红色灯笼,河道里游得欢腾的鱼儿以及在夏日会展现出醉人容颜的荷花,却是柳叶最喜欢的点缀。
如果说,这世界上哪个城池最为秀丽,那个城池最为精致的话,那么毫无疑问,就是这不大不小、不浓不淡相得益彰的卞阳。
在卞阳那一年四季都温暖的和风里,当历史气息扑面而来,那碧蓝的天,随处可见的花树,都能让你忘却生活的烦恼,停下匆忙的步伐来欣赏一下生活难得的别致。
就算是风溪莲与柳叶,也不得不为这城池赞叹。
微微探出头去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柳叶脸上的笑容难得的保持了很久,她回过头看着正半躺在软榻上看书的风溪莲,笑着说道:“你不看看吗,这儿的景色很美。”
闻言,风溪莲将视线从书上移开,顺着窗户往外看了一眼,微笑着回道:“这卞阳的确很美,不过我曾在这儿住过一段时间,景色倒是熟悉得很。”
柳叶微微诧异,“你以前来过这儿?”
“嗯,那是创立银夜会之前的事了,我跟司空一起出来历练,两个人没有目的地在四国游荡,见这儿景色美,便住了些时日。”风溪莲一边回答一边回想着当初跟司空住在这里时的情景,似是想起了什么好事一般,笑容也比平时温和了许多。
那时候的风溪莲,应该还是那个无忧无虑,自由且意气风发的少年吧,柳叶这样想着,目光却瞥到风溪莲手中的书上面。那是一本诗集,柳叶也不认得那诗人的名字,倒不是柳叶见识浅陋,只是风溪莲实在是太过博学,博学到柳叶都不知道这世上是有什么东西他没有涉猎到的。而他唯一的兴趣爱好大概也就是看书,平日里没事干的时候就是焚着香,半躺着看书。
不得不承认,柳叶认为那是风溪莲最有魅力的时候。那个时候的他,总是一袭白衣,如墨的发丝随意地扎着垂在肩上,他的笑容是平和的,在熏香那朦胧的视线里,总是带着一股淡淡的书卷气,往日的冷酷以及锋芒,都在那一刻收敛,还原本真。
柳叶喜欢待在那样子的风溪莲身边,因为感觉自己的心也可以变得很平和,暖暖的,似乎她原本就存在于这个世界里,所有的隔膜与距离都在那一刻被抹去。
而也就是柳叶微微慌神的时间,马车已经驶进了城中一处别致庭院中停下。这座府邸自然也是红馆在外的秘密据点之一,原先是属于卞阳一个富商的,后来被红馆的人给盘了下来,当然,户主还是写的那个富商的名字。
待得风溪莲和柳叶安定下来之后,三国开战的消息也是以极快的速度传到了这座和平已久的城池。安雀的国主暂时保持着沉默,没有什么动作。不过,在柳叶看来,那也只是抱着和平的美梦而已,要是安雀的国主明智的话,就必然还有下手准备。
到了晚间,整个卞阳城都是被挂着的红灯笼照亮,先前因着战争的消息微微有些动荡的人心也在这烛光里稍稍安定。总之,这里离战圈稍远,在战火没有烧来之前,和平惯了的人们还是会继续着以前的生活。
而就在此时,柳叶和风溪莲却又迎来了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风袭云。
说实话,柳叶对于他的到来并不是很期待。虽说他要来要走都与自己无关,但风袭云对她表现出来的那明显的戒备之心和隐约的排斥,令得柳叶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果然,风袭云来的时候,开门的虽然是柳叶,但他的目光却没有哪怕一刻在她身上停留,更别说一丝笑意。他的目光,直接绕过了柳叶,落在了风溪莲身上,然后,那张原本面无表情的清秀脸上露出了一抹温和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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