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楚天涯已经展开那面圣旨从头到尾读了一遍了,当场神情大变怒气冲天,对着门口围观的那群军士们就吼道,“兄弟们,朝廷不要我们了!朝廷把太原割让给了金狗!”
“干他娘的,果然是这样!”
“杀了那狗官!”
“宁死不降,跟金狗拼了!”
……
城头上顿时炸开了锅!
虽然此前众人早已对此有所预料,或是隐约听到了一些风声,但毕竟没有得到证实。现在好了,楚天涯当众看了圣旨并将内容公之于众,顿时引发群情激昂!!
这则消息,顿时像瘟疫一样的传遍了城头,引发了无数愤慨。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不是跟金人拼过命的。从最初的“童贯被杀”算起,对金人的仇恨就已经深深的根植在了他们的心中。在他们看来,宋人与金人已是誓不两立;再加上这些日子以来的经历与王禀、楚天涯等人的不断调教,这些将士们的抗金之心,比金铁更坚!
两个多月了,这些军士们拼死拼活的守着城池、苦盼王师来援,却是得到这样的回报——被朝廷放弃、被官家出卖!
现实与理想的强烈反差,终于点燃了将士们心中压抑许久的怒火。城头之上当场发生了哗变,一群军士要冲涌到城头堡里来宰了路允迪!——他们本就心思简单,也就只能想到这种最简单也最直接的办法,来发泄现在心中的怒火!
路允迪当场吓得魂不附体,几乎是跪下来给王禀救饶,“王都统,卑职也是奉命行事跑个腿,你可得给我做主啊!”
“哼!”王禀冷笑,“路给事,现在你知道我们太原的军民,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了吧?”
“知道、知道!”路允迪抬起官袖来不停的擦汗,眼睛时时瞟着门口,看到那里一群人正拼命往屋里冲,门口的侍卫都要挡拦不住了。
“并非是王某不忠君爱国,而是众意难违。这圣旨,王某不能接。”王禀斜眼瞟着路允迪,说道,“还请路给事回朝之后,如实对官家上禀太原的实情,并对朝中同僚良言相劝,请他们力谏官家强力抗金。王某只是一介武夫说不来天下大事,王某只知道,太原若失河东不保,金兵将南下直接冲击关中与东京。还有河北三镇,那是我大宋王朝唯一可以抵抗外敌的屏障,皆不可失!否则……罢了,老夫不说了!这些粗浅的道理,路给事定然比老夫更加明白!”
“好、好,卑职一定如实向朝廷上达此事!”路允迪都已经吓得躲到了王禀身后,浑身直发抖的指着正在门口大声宣读圣旨的楚天涯,颤声道,“王都统,你那学生好不刚烈,快叫他再别煽动军士了,否则卑职今日一死难免,谁又能给王都统与太原十几万军民传话?”
王禀再度冷笑一声,“路给事,你不用怕。我那学生虽是刚烈,但一向识得大体。老夫担保你不会有性命之忧。”
“那就好、那就好……”大冷的天,路允迪身上都汗得湿了。此时浑身发冷直哆嗦。
此时,楚天涯手握圣旨高高的举起,在那里大声的宣告,“兄弟们,咱们现在是爹不亲娘不要,只能靠自己来救自己了!朝廷割让了太原,既不怜惜祖宗基业也不顾百姓子民之死活,更加舍弃了我们这些出生入死护国安民的将士!——现在我们谁都不能指望了,只能抱着必死之心,与金人血战到底,宁死不做亡国奴!”
“楚指挥说得好!兄弟们,宁死不作亡国奴!跟金人血战到底!”
“宁死不做亡国奴!”
“血战到底!!”
群情激昂、吼声震天!
不远处,身披玫瑰战甲戴着夜叉面具的萧玲珑,叉着双手靠在城墙上摆出一个庸懒且悠闲的姿势,侧着脸,透过面具的眼孔静静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越来越多的军士涌上了城头,加入到了“示威”人群之中。渐渐的消息散播开来,此前宛如一片死域的太原城,顷刻间沸腾爆发,满城都是人群奔走,一片“血战到底”的怒吼声冲破了云霄!
眼见此景,路允迪已是惶然呆愣面无血色!
“路给事你也看到了,这就是人心所向。”王禀淡然道,“虽说圣旨如山不得不从,但军心不可失、民意大于天,王某也只能顺意而为。”
“卑职知道了,卑职一定会将此间的情景,如实的上报给朝廷知晓!”路允迪连连的抹着额头的冷汗,胆怯的瞟了门口的楚天涯几眼,小声道,“王都统,你那学生真是不可貌相啊!竟然口若悬河瞬间就煽动了人心,造成这样的气势!”
“人心所向,才能振臂一挥而应者云集!”王禀闷哼一声,“路给事你是个有学问的人,这样的道理岂能不知?”
“知道,知道……王都统,此间的事情卑职已然尽知,公务也完结,不如就请你放我出城吧?”路允迪几乎是在央求了。
“好吧,王某依旧用吊篮放你下去。”王禀说道,“你下城之后先传话给完颜宗翰知道,让他死了那条招降太原的心。只要太原还有一个人在,他就休想堂而皇之的踏进城来!”
“好,卑职一定带到——王都统,就劳烦你快点送我下城!”
王禀斜瞟了路允迪一眼,走到楚天涯的身后,“天涯,你停一下——兄弟们,你们也别闹。路给事只是奉命行事来宣旨,不干他事,放他下城!”
既然王禀都这么说了,众军士自然也就不好再为难路允迪。只不过,这些人仍然把刀剑握在手里虎视眈眈的瞪着他,眼神都差点将路允迪立毙于此。
王禀只好亲自护着路允迪走出了城头堡,差人准备大吊篮,吊他下城。
这时楚天涯走到了路允迪身边,低声道:“路给事,本将请你传一句话给完颜宗翰,你若有种就照我的原话说给完颜宗翰——‘鸟家奴你听着,你若还算个男人,就明刀明枪的来抢走飞狐郡主!否则,他就永远是我楚天涯的女人!’”
“鸟家奴”正是完颜宗翰幼年时才有的小名!
路允迪顿时浑身僵直宛如石化,机械的点了点头,“好,好。”
楚天涯微微一笑,“好了没事了,路给事请好走。”
不远处的萧玲珑,依旧是静静的透过面具上的两个空孔看着楚天涯这边,嘴里却不经意的说出一句话来——
“我什么时候是你的女人了?你简直就跟鸟家奴一样的无耻!”
第120章 血火龙城(一)
路允迪站在完颜宗翰的帅帐里,浑身紧绷大汗淋漓,脸色一片煞白。
本是入城宣旨,结果带回了这样的消息,路允迪刚刚逃离了太原大兵们的斧刀,又落入了完颜宗翰的虎口里。刚刚他硬着头皮、尽是婉转措辞的说明了太原城中所发生的事情,结果还是惹得帐中的金人们一顿狂怒与咆哮,几个将军还拔出了刀来,差点就没生剐了他。
狼主完颜宗翰端坐在帅椅上,倒是喜怒不形于声仿佛一切尽在他预料之中。只不过,当他得知“飞狐郡主”的现状的时候,也仍是没忍住浓眉一沉目露凶光。
但凡男人,本性里就带有极强的领地意识与对女人的强烈占有欲,更何况是半脱蒙昧的女真人。在他们看来,女人不仅仅是配偶那么简单,谁拥有的漂亮女人多,就如同谁占有了更多的骏马与牲畜一样,是财富与地位的象征。所以,抢夺更多的女人,也就成了女真人发动战争的一个动力与因素。
别的不说,此前女真人侵灭辽国之后,但凡是辽国皇族宗室的女子,包括以往辽国天祚帝的妃嫱们,无一例外的都落入了女真将领们的手中。完颜宗翰就亲自收下了几个“极品”,其中一位还是天祚帝最宠爱的萧妃——也正是萧玲珑亲姐姐!
完颜宗翰强纳了萧妃仍是不满足,又从旁人口中听说萧妃还有个未出阁的亲妹妹比萧妃还要更加漂亮,号称是“辽国第一美女”,而且此女与寻常女子皆不相同,她没兴趣攀龙附凤早早的嫁入皇家,却自幼喜好弓马武艺,性情刚烈大有巾帼之风。
这么多年来上至皇妃下到平民,什么样的女人完颜宗翰也都尝试遍了,唯独没有遇到过萧玲珑这种极具游牧民族的原始野性之风,又集高贵美貌于一身的奇女子——这简直就对极了完颜宗翰的胃口!
从此,完颜宗翰怀里搂着萧妃,心里就想着小姨子,于是他毫不犹豫的就发动手下的亲卫“狼牙”四处搜寻萧玲珑的影踪。后来在遥远的北方夹山附近他们发现了逃难的萧玲珑,他甚至不惜动用军队对其进行追捕,追了七天七夜,一直追到了宋金两国边境的太行山麓才作罢休!
吃不到嘴里的肉,才是最香的。从那时起,萧玲珑就成了完颜宗翰心中一根拔不去的刺。就如同横亘在眼前的太原城一样,若不打下这城池,他完颜宗翰再无颜立足于金国的勃极烈阵营之中;若不夺回萧玲珑,他也没脸在族人面前再称人雄!
看着座下的将军们在那里咆哮如雷,完颜宗翰内心翻江倒海,表面却沉寂如水。在他身边,有一位和他同样冷静异常的男子,那就是谋主时立爱。
任由将军们争吵发泄了一阵后,完颜宗翰对时立爱抬了下下巴递了个眼神,时立爱心领神会,走到帐中对众人道:“诸位将军请息怒。太原有此反应,其实并不奇怪。表面上看,太原仍是隶属于大宋国的城池领土;但实际上,它早已成了王禀、张孝纯与楚天涯这三人划地而治的一方割据。因此,他们对大宋皇帝的圣旨不予理睬,不足为奇。”
路允迪顿时惊呆,“先生何出此言?”
“难道不是吗?”时立爱微微一笑,说道,“路给事恐怕还不知道个中内情吧?太原,现在就是以王禀为匪首、楚天涯为谋主的一方诸候割据。他们先是用计构陷耶律余睹谋杀了广阳郡王童太师,然后又栽赃给我们大金国。与此同时,他们还结联西山与太行的响马,沆瀣一气独霸一方。知府张孝纯只是一介文吏,迫于无奈,只好屈从于王禀与楚天涯的淫威,率领太原府的官吏们投靠了他们。至此,太原的军政大权尽落于王禀与楚天涯二人之手,割据势力就此形成。他们野心勃勃狂悖无礼,非但无视我大金国的国威,也早已不把大宋国的皇帝与朝廷放在眼里——路给事既然是进了城中,难道就没有查觉到这一点吗?”
路允迪睁大了眼睛惶然的点点头,“听先生这么一说,下官还真有此感。那个叫楚天涯的乳臭小子,名不见经传的一介小吏出身,却一夜之间成了都指挥使,气焰还凌驾于知府张孝纯之上!方才在城头上,就是他煽风点火惑乱军心,差点鼓动那些军士们杀了下官!”
“那就对了。”时立爱轻抚须髯的微笑道,“或许以前,我们都忽视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卒子。他,才是躲藏在幕后最阴险也最毒辣的那只黑手。据狼主派出的密探察知,此前,耶律余睹就是被他设计陷害,才背上了弑杀童贯的罪名,这便彻底的撕裂了宋金两国的盟友关系,从而一发不可收拾,最终衍至今日的两国争端。实话实说,我大金国之所以举兵南下,其一是因为燕山府张觉事变的恶劣影响;其二,就是因为耶律余睹被杀——他可是狼主麾下的大将,也是我大金国派出的国使,此仇不报,何以立国?”
“是、是,先生所言极是!”路允迪想起了刚刚城头上的那一幕,恨得牙痒痒,连连点头道,“王禀与楚天涯这两个祸国殃民的大贼子,待下官回朝之后,定当禀明官家,对其严加制裁!”
“那是应该的。”时立爱仍是满面微笑,突然话锋一转,表情严肃的道,“但他们也同是杀害我金国使者的凶手,如今又无理强据我大金国的太原城池——因此,我们大金国必须要制拿这二人,对其进行制裁!”
路允迪在官场上混了大半辈子,何等精细之人。他听时立爱说了这半天,其实也清楚时立爱就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我们要用武力征服太原了,你们南国不许干涉!
“既然这样的话……”路允迪使劲的想着措辞来应对,好不容易挤出一句,“那贵国就请便吧!我想,我们的官家与朝廷也不会介意贵国,帮助我们处理了这两个卖国奸贼!”
时立爱侧目看了完颜宗翰一眼,二人眼神对碰,心照不宣的各自微然一笑。
路允迪生怕话没说到点子上,连忙又补充了一句,“狼主放心,下官回朝之后会禀明太原的一切实情,并请官家诏告天下宣布王禀等人的罪行,将他们列入卖国贼子之中,令天下人口诛笔伐。太原现在已经是贵国的城池,贵国要在这里做什么……我们也管不着嘛!”
时立爱与完颜宗翰不约而同的眉开眼笑,一同心道——南国的官员,果然都很识相!
路允迪的这最后一句话,才是关键所在。那就意味着,完颜宗翰可以放心大胆的攻打太原,而不必担心会有外围的宋兵来救了。而且,通过时立爱这一番巧舌如簧的诡辩,他们已经偷换了概念,让金国攻打太原变得名正言顺,从而也把他们侵略者的身份,改换成了一个致力于维护两国关系的正义使者!
“来人,请南朝贵使下去歇息,好生款待!”完颜宗翰站起了身来,面带笑容却不怒自威,“明日,本将要派使者与贵使一同南下前往东京面见贵国的官家。我们要让贵国的官家与朝廷及子民们明白,非是我大金国一定要挑起这场战争;真正挑起两国争端、导致这场无妄战火的罪魁,正是太原城里的某些人!”
“多谢狼主……”路允迪哪里还敢多说,千恩万谢的就退下了。
路允迪刚走,完颜宗翰就与时立爱放声哈哈的大笑起来。在座的许多金国将军们还大多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满头雾水的不知道他们无缘无故怎么就大笑起来。
“众将听令!”完颜宗翰突然一声大喝,众将军宛如醍醐灌顶的回过神来,整齐应诺。
“本帅现在发布针对太原的最后一道军令,只有八个字,都给我听好了!
——不惜代价,拿下城池!”
几乎是在同时,太原城中的都统府里,王禀拍案而起,怒吼道:“什么也不用说了!事已至此,我们只能坚守到底!城在人在,城失人亡!”
楚天涯与王荀等一介官将,全都是大声应合。唯有知府张孝纯,虽是没有多言,却是暗暗的摇头叹息了一声。
楚天涯就坐在他的身边,听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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