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富兴客栈的店东都已经换了人家,楚天涯一行人进去也没人认出他来。三人叫了一桌简单的饭菜坐在边角的桌上慢吃,留意着店中的情景。小飞便四下游荡去了,找那些茶饭博士和打酒座儿的伎子们,打听萧玲珑的踪迹。
“少主人,咱们在这里能打听到她的音讯么?”出门在外,彼此都换了称呼,江老三疑惑的四下张望,低声说道,“萧郡主那么金枝玉叶的人,会来这种低贱邋遢的小客栈里投宿?”
“说不准。”楚天涯微微一笑,拿起一杯粗梗叶茶来随意的喝了两口,说道,“萧郡主是个极其念旧之人。太原城里值得她留恋的地方不多,富兴客栈就是其中之一。”
“那要是这里没有,她会不会去了少主的故居呢?”江老三心直口快的道。
楚天涯不由得一笑,“有道理。一会儿等小飞回来了看情况。要是这里没有,就去楚家老宅看看。”
少时过后小飞回来了,一脸的惊讶神色,说他打听消息的时候有个茶饭博士给他一封信,就是萧郡主留下的。
“少主,她神了啊,她怎么知道你会到这里来找她?”
“拿来我看。”楚天涯接过信拆开一看,顿时眉宇一沉,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少主,怎么回事?”二人都惊问道。
楚天涯慢慢将信收好,“没事。去结账,我们马上走。”
“去哪里?”
楚天涯没有说话,径直走出了客栈。小飞和江老三结了账急忙跟上,发现楚天涯大步流云的直朝太原大门走去,似要出城。
“奇怪,少主好像很着急的样子,是要赶去哪里?”江老三问。
小飞直撇嘴,“我哪儿知道——跟上呗!”
一行三人到了太原门口的大车坪,花了两倍的价钱终于租了一辆肯半夜送他们出城远行的骡车,直望东北方向而去。
坐在车厢里,楚天涯再次拿出那封信看,信上其实只有十个字:久等君不来,我自飘零去。
“少主,现在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坐在车厢外的江老三忍不住了,问道。
“太行山,七星寨。”
“啊?”
“别多问了,去就是!”
听到这话,车把式却吓坏了。说是要去七星寨,那可是杀人越货的山贼老窝,车把式打死也不肯再走了,非要调头。几番劝说无用,恼得江老三拿出了当初看管牢城时的臭脾气,一脚将那车把式踢下了车,扔给他一些钱就当是买下了骡车,便与小飞驾车继续前行。
第二天清晨之时,骡车总算驶到了太行山半山腰上,遥遥可以望见雄伟的天堑关。把守山寨的响马暗哨早就盯上了骡车,这时呼啦一下冲出十几个拖刀的壮汉来,把骡车围了个水泄不通。
“是哪条道上的朋友闯入七星宝寨的境地,速速通传姓名!”带头的小喽罗大叫。
江老三和小飞倒是懂得分寸,没有趾高气扬的大喊大叫,而是回到车里问楚天涯,“主公,怎么办?”
看到七星寨的喽罗行为还算收敛,没有像以往那样不分青红皂白逮着过往行人就下手行凶,楚天涯心中尚算满意。于是他道:“把我的印信拿去给他们看,获许通行即可,不许声张。别让太多人知道我来了七星寨。”
“是!”
片刻之后,众喽罗们诚惶诚恐的让开一条道,整齐划一的单膝拜在了道上,恭送这辆不起的眼小骡车去往天堑关。另有一骑快马前行通报,所到之处山门次递大开,城头竖起麒麟大旗。虽然没有前赴后拥的鸣锣开道伏路恭迎,但恰是这低调的张扬与无声的跋扈,让驾车的小飞和江老三都眉飞色舞神气百倍。
骡车径直驶进了天堑关,又过了开阳宫,缓慢的辗过了大栈道,在玉衡宫停了下来。一路上,大小的头领于喽罗都装作若无其事,但个个屏气凝神如临大敌,更加无人敢于上前盘问。
楚天涯下了骡车,看了玉衡宫一眼,形如往常,只不过此前警哨的女兵女眷换成了男丁,他们就像木偶一样呆直的目视前方,只把楚天涯当作了空气。
“看来梁兴和傅选等人带兵还挺有一套,七星寨的喽罗们很是懂得军令如山的规矩。”楚天涯心中挺满意,脚下未作停留,直接绕道玉衡宫后山,往云海仙境而去。
此时正当辰牌时分,秋高气爽艳阳高照,玉衡宫后山常年不散的云雾尽披彩霞,不枉仙境之名。
江老三和小飞都很识趣的停了步,楚天涯独自一人轻提缓步不急不忙的到走了这里,看到那悬崖边上,恰是站着一个衣袂迎风宛如落凡仙子的美人儿。
楚天涯不轻不重的吁了一口气,心中稍安:还好,我不算笨!她果然在这里。
就是这轻轻的一吁,惊动了负手站在悬崖边的美人儿,她也没回头,长吟道:“你来干什么?”
“找你。”
“找我作甚?”
“谈一谈。”楚天涯平声静气的道,面带微笑。
“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谈的呢?”萧玲珑转过了身来,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声音也冷淡得像这秋天的深潭之水,“既然不愿娶我,又何必苦苦纠缠?”
楚天涯心里咯噔一下,暗忖:她究竟听到了一些什么,至此性情大变?还是,她想用这种冷暴力的方式,跟我在兵权上讨价还价?
“哎……你还是走吧!”萧玲珑深看了楚天涯几眼,仿佛是注意到了他脸上细微的神色变化,于是叹息了一声又转过了身去,还摇了摇头,“现在的你,已经不是以前的你了。你变了,变得让我十分陌生。我想,我们之间真的没什么可谈的了!”
“看来你还在气头上,那我先走了。”楚天涯几乎没有任何的停顿,说道,“飞狐儿,我既然能找到兴富客栈,又找到云海仙境来,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意。如果你非要把利益的争夺与我们之间的感情强行扯上瓜葛,那不是我想要的;相信,你也不愿意这样。我会在七星堂等你三天。这三天里你自己冷静仔细的想想清楚,我们两个到底应该怎样相处。就这样吧,我会等你。”
说罢,楚天涯转身就走,未作片刻停留。
萧玲珑不由得怔住了,愣了半晌她猛然转过身来,只看到楚天涯的背影。
“他居然、真的……走了?”
“现在的楚天涯,真的不是以前那个混迹在市井之间的龙城太保了……”
楚天涯回去又坐上了骡车,直接进到了七星寨的核心内部,七星堂。
尽管楚天涯早有吩咐不许声张,但是主管七星寨分堂的大首领梁兴还是早已备下了盛宴款待楚天涯。
白诩也在这里。早在数日之前,白诩就奉了楚天涯的密令,来到七星寨经营招兵买马一事,主要是针对流散在河东、河北一带的辽国遗民,并想方设法从北方或是西夏那边购置一些战马过来。
参与宴会的人不多,只有分管七星寨的三名头领梁兴、傅选与刘泽,以及楚天涯和白诩。
“主公怎么突然驾临?属下有失远迎,孩儿们也多有冒犯,真是死罪、死罪!”傅选等人没怎么和楚天涯直接接触过,刚入席就急忙诚惶诚恐的敬酒赔罪了。
“无妨。别说是你,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晃到了这里来。”楚天涯微然一笑,举杯道,“请!”
只一句话,就让稍显紧张的席间气氛轻松了许多,傅选等人都哈哈一笑的释怀开来,也就不好再追问楚天涯的来意了。
白诩心中暗自好笑,主公这一答既不堕威严又不失亲,还偏就滴水不漏……于细微处见真章,相比之下,已故的大哥和焦二哥在之方面确实跟他有着不小的差距。
席间也就没有谈及任何公事,只顾吃喝。傅选等人很识趣,安顿好了楚天涯的住宿之后就告辞而去,不敢多作半分叨扰。只有白诩很默契的跟了来,向他汇报征丁一事。
“敬谦,事情进展如何?”
“刚刚开始。”白诩答道,“小生已经暗中派出心腹之人,前往河东河北的各个州县村庄,偏找那些流民集散之处散播消息,征召擅长骑射的精壮勇士前来投奔,许以优待,许以厚禄。此外小生也联系了一些游走在两河一带走私货的马帮,托他们收买良马。相信不日就会有消息回来。”
楚天涯点了点头,“萧郡主来了多久了,她是否已经知道了消息?”
“小生到了这里还没有跟她碰过面,不甚了解。”白诩答道,“但小生猜测,她应该是知情的。因为傅选等人以往就跟焦二哥关系密切,与萧郡主也走得比较近。如果萧郡主当面盘问,他们应该难以隐瞒。”
楚天涯默然的点了点头,心道:就算不是为了萧玲珑,我这次也必须来七星寨走一趟。这座重要的分寨,说到底就像是焦文通的私家产业;这里的三个头领,虽然表面上对我十分的敬畏,但傻子都知道他们更愿意听焦文通的。要想消除西山义军内部潜在的分裂可能,就必须让焦文通对我彻底的心服口服;而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把现在的七星寨,变作成我的“产业”!
白诩显然是早就想到了这一层,也只有他明白楚天涯突然驾临七星寨的深层用意,却只是笑道:“主公是不是又惹到萧郡主生气了,害她包气出走,于是主公辗转寻人,寻到了这里来?”
“可不。”既然是心照不宣,楚天涯也就不挑明了,而是自嘲的笑道,“敬谦,不会是你向她透露了消息,说我暂时不会举行婚礼吧?”
白诩神秘的一笑,他的回答让楚天涯颇感意外——
“小生有罪……没错,小生是跟她说过这话。”
第173章 如妖
楚天涯的表情不由得迟滞了半分,白诩慌忙就拜倒下来,“主公息怒!小生万千不该干涉了主公的私事,死罪、死罪!”
“慢着,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只是有点奇怪。”楚天涯饶有兴趣的看着白诩这个妙人,饶有兴味的道,“跟我说说,你为何要这么做?”
白诩坐直了身体,目不斜视的拱手道:“主公,小生以为,向来就是嫁出的女儿犹如泼出的水,只有胳膊肘向里弯的道理,必须向着夫家才行。”
“说下去。”楚天涯更有兴趣了。
白诩娓娓道:“现在看来,萧郡主对主公已是情深意重,非主公不嫁。但是,她的心思却没有完全放在主公身上。所以小生自作主张,将萧郡主的一些心事都挑明了说,也好让她有个抉择。”
“你的胆子的确蛮大。这样的事情何伯都未尝干过,你却不与我知会一声,就先私下办了。”楚天涯不动声色道。
白诩慌忙拜伏于地,“小生有罪,请主公降罪责罚!”
楚天涯微然一笑,“你我之间就不必绕什么弯子、打什么花枪了。说吧,你怎么跟她说的、她又是怎么回应的?”
白诩便答道:“记得主公曾经跟小生说过,主公与萧郡主的婚事,已经不是儿女情爱或是一桩私事那么简单,而是直接关乎西山的团结与稳定。所以小生就跟萧郡主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小生对她说,现在我们所有人,包括小生、萧郡主乃至焦二哥,都是主公的属下,主次之分要鲜明。如果萧郡主愿意和主公在一起,就得一心向着主公才行。不能既想着复国、又念着故人,或是太过贴近焦二哥。这对主公、对萧郡主乃至对西山,都没好处。”
“这话倒是说得一针见血。”楚天涯淡然的笑了一笑,“她怎么回应的?”
“第二天,她就悄然离开了青云堡……失踪数日,然后来了七星寨住进了她在玉衡宫的故居里。”白诩答道。
“看来她心里也挺挣扎。”楚天涯说道,“她经历了亡国灭族之恨,也曾经受过一段惨烈的感情疮伤,焦二哥又是她的救命恩人,对她来说如父如兄。现在要她为了我一个人而放弃所有,换作是我,也会心中迷茫。”
“主公,小生以为,长痛不如短痛,掩饰不如挑明。”白诩说道,“这些问题,都是主公和萧郡主必须面对的,多拖一天,就多一分压抑与挣扎。还不如早些挑明,将话说透。也好让彼此都有充足的回旋余地与选择机会。如果这些问题不在主公大婚之前解决,小生窃以为,迟早必然酿出祸患。因此,小生必须要将此间的利害对萧郡主和盘托出。若有罪罚,小生甘愿承担!”
楚天涯听完后,面露欣慰之色的点了点头,“敬谦,你做得很对。如果不是借你之口对萧郡主挑明这些事情,我还真不知道如何当面跟她来说。这些天来,我没少犯愁。很好,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白诩略略的吁了一口气,“主公宽宏大量,小生拜服!”
楚天涯笑呵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敬谦是我知己,我有什么难处,你全都了然如胸,不动声色的就替我解决了。有你这样的朋友,夫复何求?站在主臣的立场上讲,你一心为公图全大局,智谋深远敢做敢当,真是我的左膀右臂、西山的中流砥柱!要是人人都能像你一样,何愁大业不成?”
“主公谬赞了,小生愧不敢当。”白诩还有点难为情了,尴尬的笑了一笑说道,“小生也就只会耍一些小聪明,哪里比得上主公的宏图大志?……话说回来,现在萧郡主的心中一定颇为迷茫与徘徊。主公何不趁热打铁,在这关键的时候推她一把,让她选择一条合适的道路?”
“不。”楚天涯答得斩钉截铁,“她的未来,由她自己选择。我既不强迫也不诱导。萧郡主不同于任何平凡的女子,她有见识有报负,更有能耐和底蕴。如果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倒是不难劝她跟我站在一起。但是这会在她心中埋下为了感情而被迫牺牲的种子,心不甘情不愿。我要让她自己想清楚,在我这个男人和她的理想之间做出一个清醒的抉择,而不是为情所困时做出的冲动的决定。”
“其实……萧郡主的理想,与对主公的选择,未必就真的有什么矛盾?”白诩有点迟疑的道。
“不,有着本质的矛盾!”楚天涯的态度更加坚决,“别忘了,萧郡主的人生理想与最终目标,是光复辽国。而我楚天涯的理想,也抗击金兵、保家卫国。现在看来,二者并不矛盾。但谁能料到十年二十年之后,现在的西山义军会是什么样的景象?如果有可能我还要北伐,收复燕云十六州——那里不就是辽国故地么?如果不在现在防微杜渐,谁能保证到了那时候,萧郡主不会与我决裂?”
“原来如此……主公胸怀大志、深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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