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刚碰到的那一刻,整个人脸色忽然冷下来,停止所有动作,颓唐的从她身上下来,退到床的一角,紧紧蜷缩起来。
谢美琪不解的看着他,回想着刚才的一切,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想起文立欣说的他跟那个女模特的事。原来他要不了她,甚至对着与她相象的脸都不行。谢美琪是绝望的,上天以最原始的方法惩罚他们,他们始终无法完整的得到自己所爱。
谢美琪爬过去抱谢安胜,他一把将她甩开。他太过渴望拥有她,几乎忘记自己心魔,此刻猝不及防,所受难堪与打击让他失去斗志。他避开她穿上衣服径直出门,将她一个人留在那里。 血缘之殇
谢美琪一个人待在那里,周围还残留着刚才的浓烈气息,室内窗帘封的严实,只从接口处透出一点点的微光,照射桌面上的一个什么物件,反射出来的光正好落在她的眼窝处。她抬头去看桌子上的东西,觉得异常熟悉,走过去看原来是她送给谢安胜的那对袖扣,银质扣面光滑铮亮,显然是因为时常佩戴的缘故。
她想起当初去片场打工,三四点钟起拍早戏,到了片场人晕晕乎乎,好不容易等到天稍亮,去附近的星巴克排队给自己和制片大人买咖啡,回来的路上不小心被早起溜狗的老太太撞倒,咖啡溅在身上,留下一串暗黄污渍,不及多想,赶紧回去排队再买两杯。想着可以送谢安胜一份自己赚钱买来的礼物,心里一丝埋怨也无。她如此默默爱他多年,即使与他针锋相对,也无法再忍受他的冷落。
谢美琪最终在别墅地下室的枪房找到谢安胜,他还穿着那件银色缎面晨衣,正在安装一把拆开的猎枪。看到谢美琪进来,手上没停,说:“我没当过兵,骑马射击全都是三哥教我的,我其实一直都不算喜欢。可是昨天,我却骑着马,用这杆枪”他说着将装好的枪举起来,对着谢美琪的方向比了比,又放下,继续说:“准确无误的射中张辰的后脊,事实上,我开始对准的是他的心脏,不知道为什么,事到临头,我却手软了。亮亮,你猜,如果三哥活着,他会不会也这么对我?”
谢美琪并不同情,毫不客气的说:“谢安胜,你一直都是个胆小鬼。”
她的话并没有激怒谢安胜,他重新去拆那把枪,将枪管卸下,继续说:“如果三哥活着,也不会有这样的事儿是不是?你不过是想找一个像父亲一样的男人,我恰好在那里,就成了你的最好选择。你那么爱说小时候,不过是想从我这儿找到缺失的童年,不是吗?可是你高看了我,到头来,我做不了你的父亲,也做不了你的男人。”
谢美琪看他想撇开自己,颤声说:“可是你刚说过你爱我。”
谢安胜开始神经质的装那把枪,说:“你觉得我有多爱你?我将文立欣送去精神病院,将张辰打残,你觉得我是为爱你做了这许多可怕的事?其实我自己都不能确定,事实上,我生活的世界就是这样的。文立同为了区区官位,对自己的亲妹妹都毫不同情,你以为这是什么?总有一天,你会看透这一切,然后迫不及待的离开我。”
谢美琪从壁柜里拿出一把枪,装上子弹,上膛,将枪对准谢安胜,说:“举起你的枪来,对准我,我们同时开枪,今天就一起死在这里,那么就再不用害怕,谁会离开谁。”
谢安胜看着那黑洞洞的枪口,忽然大笑起来,笑声凄惶,说:“我这辈子第二次被人用枪对着,可是你知道吗,亮亮,这个人就应该是你。”
他刚刚说完,张叔从楼梯上下来,说:“安胜,美琪,老爷子出事了。”
谢美琪没有动,谢安胜也没有动,他依旧看着她,说:“什么事儿?”
“吴秘书打电话来,说老爷子正在开会时,心脏病发,现在正送往医院。”张叔被他们这样的情况吓到,但也来不及说其它。
谢美琪听完放下枪就往外走,谢安胜却将两把枪都收拾起来,挂好,吩咐张叔说:“准备一下,我们马上回京。”
猎场老板用自己的私人飞机将他们送回北京,飞机在北京城外被拦截。谢安胜对着机上通讯器说:“我是谢安胜。”那边确认身份信息,马上放他们进去。
谢美琪和谢安胜到达301医院时,谢望还在手术室里。整个一层楼,布满军装警卫,吴裕成带着一堆人在等候间里,看到谢安胜纷纷围了过来。谢美琪被孤立出来,看着谢安胜又恢复成惯常的样子,双目聚光,薄唇微动,低声与人交谈,看起来镇重而权威。上午那个忽然软弱的男人,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谢美琪坐在椅子上,想谢望的样子,最鲜活的记忆竟然是那天他来片场看她,因为她说拍电影来玩,他还有点不高兴,听了吴裕成的解释,脸上露出欣慰神色。谢美琪记事以来,那是唯一一次,谢望脱去冷淡外衣,真的像是一个普通的爷爷,来过问她的事情。她胡乱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来告诉他们,手术做完了。谢美琪谢安胜和吴裕成一起去了病房,谢望躺在那里,身上插满管子,整个人脱了型,像是小了一圈,失却往日威严,只是一个普通的生病老人。
他这样子反倒是让谢美琪觉得可亲,她坐下来,轻轻的叫:“爷爷,爷爷。”
谢安胜诧异的看着她,医生说:“美琪小姐,老爷子可能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醒过来。”
谢美琪点了点头,问:“手术结果如何?”
医生将他们带去病房套房的外间,讲了谢望的情况,老爷子一向患有慢性风湿性心脏病,因太过固执,不愿意做手术,拖到现在,其实已经算是危险,索性手术成功,接下来还需要好好修养,不能再劳累,更不能受刺激。
医生说完,谢安胜看了谢美琪一眼,谢美琪不知道那是警告还是其它的什么。
医生离开,吴裕成低声跟谢安胜说:“既然老爷子手术成功,您还是尽快回永胜吧,我去一趟军中,当务之急,先稳住这些人。”
吴裕成虽然是秘书,可已经跟随谢望多年,资历经验方面自然比谢安胜要丰富,所以可以这样说话。谢望一病不知何时才能康复,这个关键时刻保证谢家势力不被有心之人削弱,比什么都重要。
谢安胜说:“永胜不用太担心,总参应该也没什么问题,主要是后勤那边,要多留心。”说着又压低了声音,谢美琪也无心听他们说,进到里间去看谢望。里面有护士守着,看到谢美琪进来,自觉坐到一边。
谢美琪虽然这些年不见谢望,可是他的阴影却从未除去。她想起那一年跟查尔斯信口胡扯,说自己和谢安胜被一个高达10米的怪物供养,确实说的就是谢望给他的感觉。
她小时候刚爱上打篮球,渐渐发现跟她玩的总是那几个人,开始还觉奇怪,后来知道那些人其实是爷爷给她挑选的玩伴;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谢望的威势。而她自七岁与母亲分离,之后多年不能相见;她生活优越,几乎去到每一个城市都如在希园一样得到周到照料;她在美国,进出社交圈,从无任何麻烦;她回国拍电影,找到任何部门都愿意极力配合;她自15岁之后,每年都能收到大量的贵重礼物,到现在为止,她名下产业完全可保证她这一生生活优越。她知道,这些都是因为谢望。她看不见他,可是他却一直在她背后,她脱不开他的影子。
与她相比,谢安胜少年时与荣天娇谈恋爱,不得善终;18岁被送往英国,此后八年一趟家都不能回;26岁进入永胜,自此马不停蹄,几乎以永胜为家;30岁娶文立欣;34岁与文立欣离婚;同样的,其中没有一样不是谢望的意志。
谢望一直是强大的,是一个不可抵抗的存在。谢美琪与谢安胜享受他的力量带来的庇佑,也承受他的独断带来的缺失。
此刻,这个强大的存在有了倒下的可能,她竟觉得慌张,她相信谢安胜也是这样的感觉。她坐在那里看这个老人,这才发现其实她和谢安胜与谢望长的并不像。
谢望是国字脸,剑眉星目,整张脸给人的感觉是坚毅的,果断的。谢安胜的脸则是长脸,柳眉杏目,看上去是英俊的,忧郁的。而她,她想起张辰说的,杜拉斯小说里的女人,那是什么样的?多情的还是决绝的?
但无论如何,他们总有一处标志性的地方是逃不掉的,谢家人都有一双薄唇,就仿佛某种印记。西方贵族世家有设计精致寓意深刻的徽章,而谢家人的徽章直接长到脸上。
谢美琪坐在那里出神,不知道什么时候谢安胜进来说:“我有事要先走了。”
谢美琪抬头看他,目光关切,说:“万事小心。”
谢安胜知她明白他的处境,点了点头说:“我知道。”说完往门口走,快出门忽然又转头说:“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这里不缺人。”
谢美琪说:“我在这里等爷爷醒来。”
谢安胜还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径直走了。
谢美琪看他离开的背影,想起他上午说的“他的世界”,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他对和他一起生活了四年的女人,下那样的狠手;他可以一念而起,真的去杀一个使他嫉妒的男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这样心狠手辣。而即使面对这样一个他,她愤怒,难过,却毫无退却之心。她想或许因为他们体内其实流着一样的血,都来自病床上这个老人,这血缘对他们是恩赐也是惩罚。世家敌仇
谢望直到深夜才醒过来,睁开眼睛,看到谢美琪坐在旁边,深感意外,叫:“亮亮。”
谢美琪回过神来,答:“爷爷,你醒了。”忙去查看谢望,护士早就去叫医生。
谢望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美琪听了这话,深觉羞愧,她在美国的那些年,谢望也曾因为各种病痛住过医院,她从来没有探望过。她答非所问的说:“我下午过来的。”
谢望沉默,医生过来,全身检查一遍,又叮嘱一番才离开。
谢望虚弱的说:“你回去吧,这边用不着你。”
谢美琪说:“小叔和吴秘书办事去了,我陪您说会儿话,您想睡了我再走。”
谢望看了看她,没说话,闭上眼睛。谢美琪等了好一会儿,看他呼吸稍渐均匀,才离开。
谢美琪回到希园,谢安胜还没回来,她毫无困意,一个人去放映室看电影,是希区柯克的经典《后窗》,电影刚开始两分钟,就看到腿上打着石膏的詹姆斯史都华,她觉得好笑,不过随手一放,竟然挑到这部。她看了下去,史都华高跷着伤腿和格里丝凯丽在塌上亲吻,正如她和谢安胜。
电影看完,已是后半夜,她忍了又忍,到底还是去了谢安胜的院子。起居室的灯亮着,她推门进去,见他换了睡衣,坐在沙发上思考,看到谢美琪进来说:“电影看完了?”
谢美琪这才知道他去过放映室,她坐到他旁边,问:“事情还顺利吗?”
“只是刚刚开始,麻烦的还在后面。”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用不着你,早点回去休息吧。”说着起身给自己倒一杯酒。
他们都说用不着她,将她看成一个无用的人,她说:“谢安胜,我记得以前你最爱说一句话,你说:亮亮,只要有我在,你这辈子可以爱任何想爱的人,做任何想做的事。”
谢安胜忽笑,说:“所以现在是要我践行诺言吗?”
“我是想告诉你,无论你怎么想,这辈子我都要去爱我想爱的人,做我想做的事。”
谢安胜疲惫的对着谢美琪举了举杯,说:“那么,祝你成功!”
谢美琪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医院,吴裕成和谢安胜已经在外间,有人要来看望老爷子,他们在商讨安排事宜。谢美琪去了里间,谢望正被护士扶着上床,看到她问:“不用去工作?”
谢美琪答:“上一部戏刚下档,新戏还没眉目。”
谢望没再说什么,不一会儿,来探望的同僚一波接一波的进来,谢望对着这些人谈笑风声,拿自己的手术开玩笑说:“据说是将心的一部分换做了牛心,让我说,换的太晚了,年轻的时候在大兴种西瓜,当真恨不得自己是头牛。”事实上,他的病根也是那时落下,此刻毫不忌讳的说出来,一众人哈哈大笑,纷道谢兄这下好了,只怕精神头更胜从前。
谢美琪目睹过他术后干瘦情形,自然知道他是硬撑,只是在这些人面前却没有她说话的份儿。好不容易应付完来人,谢安胜和吴裕成留下来请教各种事务,谢望也都一一交代,详尽之处,对美琪毫不避讳。谢美琪听的明白,惊讶发现,贺家居然也是他们众多竞争对手中的一个。谢安胜偶尔瞟她一眼,不着痕迹。
等到所有人都退出去,已经是下午,谢望体力不济,昏沉睡去。
谢美琪带了电脑和书过来,在外间查资料,她这两天对新中国历史产生兴趣,想着或许可以提出一些线索来做新戏。
谢望睡到傍晚醒来,谢美琪听到里间动静就进去了,谢望已经习惯她的存在,说:“在外面做什么呢?”
谢美琪说:“查资料,准备下一部戏。”
谢望满怀欣慰,谢美琪在他床边坐下问:“爷爷真的种过西瓜?”
谢望笑说:“是啊,很多前的事儿了。”
“大约是什么时候?”
“67年到71年。”
“小叔就在那时候出生?”
谢望沉默,似乎不想提这件事,过了半晌说:“亮亮,你长的像你奶奶。”
谢美琪第一次听说,来了兴致,说:“是吗?哪里像?”
谢望看着她说:“眼睛和鼻子最像。”杏眼高鼻,谢安胜也一样。
“奶奶叫什么?”
“张谨和。”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谢美琪好奇心上来,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谢望并不抗拒,说:“我20岁和她相识,与她恋爱,那时候当兵,在部队不能随便出去,为了出去见她,将家中一个花瓷瓶偷出来,贿赂军营门卫。后来被家里知道,一顿毒打。”他娓娓说着几十年前的旧事,脸上浮出笑意。
谢美琪惊讶于爷爷竟然也有过这样年少轻狂的旧事,她心里柔软起来,希望他能多说一些。
“我们结婚,依然聚少离多。她为了能与我时常见面,竟然直接去找父亲。父亲严厉,我都不敢看着他的眼睛说话,她竟然不怕,说服父亲让我们在军营安家。”
“后来我们有了安安和安定,安安小时候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