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一看,赫然是政。
“这么冷天,大早上,跑哪儿去了?”
政蹙着眉,瞋目,语气微忿地诘问。
骇人举动,盛气凌人责问?欣然没来由一肚子气。
“这位先生,我跟你很熟吗?”欣然气嘟嘟地说。刚才被政猛力提溜上车,这回,心还嗓子眼窜动,还当是晴天白日遭劫持呢。
“怎么,我吓着你了?”政意识到自己情绪有些失常,面色放缓,询问道。
“天上要是掉下一张脸,你要不要?”欣然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道。
“不要!”政毫不犹豫地说。
“不要脸!”欣然啐道。
“你!···,那我要呢?”政不小心,中了套。
“厚脸皮!”
“怎么厚脸皮了?”
“有一张还贴一张,不是厚脸皮吗?”
“你这问话,···,就是陷阱,左右不是。那天上掉下一张脸,你要吗?”
“接下,给你!哈哈······”
欣然再也绷不住,笑得前俯后仰。连座驾前王戊,欣然都听见他使劲憋住闷闷笑声。
政被捉弄得哭笑不得,用手敲了欣然一个板栗,“等了你半天功夫,上来,你就捉弄我!”
欣然笑得面色桃红,洁白玉肌丰润光泽,发育饱满身姿,政眼里成了一道活色生香菜,透着诱人香,政内心澎湃潮,一浪一浪涌起来。
欣然意识到自己举动有些轻狂,止住笑,拘谨地坐直了身子。
马车里本就狭窄空间,显得愈加逼仄。
“政,你怎么会知道我住秦阳客栈?”欣然故作轻松地找话题。
“白家那么大架势,咸阳城随便一打听,就能打听出来。”政漫不经心地说。
商鞅变法规定,所有住客栈人,必须有路引①,否则主人将被连坐治罪。
只要派人查问一下客栈,很容易就会得到入住客人信息。
“你昨晚没休息好,好像看起来有点疲倦?”欣然看见政,眼晕明显,细长眼睛里充满血丝。
“都是一些恼人事,不提也罢!”还不是昨晚朝奉宫,闹鬼事,把他恼怒,政转移话题道:“你们一大帮人,就挤客栈一个小庭院里,太委屈了吧。”
“没办法!父亲托人看了几处房产,都不满意。咸阳地界,不熟,得慢慢找,只能暂时将就一下,不过还好,反正现都是猫冬,虽然地方小,呆着也行。”欣然也无奈。
“我那有一处房产,就咸阳王宫附近,你考虑吗?”政故作不经意地说。
“你——似乎——不是商人!”欣然拉长声小心翼翼地,看政什么反应。
“是我一个朋友,谈成双方可以出质剂2。”
“那你可以带我去看看吗?”欣然问道。
“你做得了主吗?”政反问。
“呵呵,基本可以。不过你要卖我一个王宫大殿,我们即使买得起,也不敢住。怕僭越!”欣然逗趣道。
“你想住王宫大殿吗?”
“不想。拘束!”欣然回答很干脆。
“那可是很多人梦寐以求地方。”政眼睛,光芒奕奕。
“有很多人梦寐以求,却有多人望而却步。我就是那多望而却步中一个。”欣然很恳切地说。
政听了不禁皱眉。
“你!···”欣然小心地探问,“王宫里做事?”
“嗯!”政模拟两可地,微微颔首,“怎么,有事求我?”
“没有,刚才见你提到王宫,两眼放光,感觉那就是你家似。保不定,你就是一个王孙子弟,不过,你不用告诉我,我也不会私底下估摸你身份。圣人说,君子之交,淡如水。我要说,你我之交,如沐春风,每一次相遇,暖暖地吹过,就好。”
“仅仅这些?”政凝视着欣然,意味深长地说。
“那要不来个大雨倾盆,或漫天下雪,甚至冰雹狂砸?”欣然避重就轻地,半开玩笑地说。
政不自觉皱皱眉头,突然一脸冰霜。
“王戊,上蒲里清芷园。”政说道。然后,眯上眼睛,一边打盹,不搭理欣然。
其实也就跟欣然一起,他才会有这么多话,可是每次说话,他似乎总不占上风,他也不气恼,欣然这丫头想法总是不尊逻辑,古灵精怪,还嘴尖牙厉。
欣然见政眯着眼,也不去打扰她,往车窗跟前凑凑,正准备掀开帘子,往外瞧。
政猛地伸长手臂,一把把她揉进怀里。欣然一惊,瞋目,努力挣脱,却始终摆脱不了政手臂桎梏。
政依然故我眯着眼,任由欣然挣扎,泰然处之。
怕隔着挡板王戊听见动静,欣然放弃了抗拒。
好政只是把她揉怀里,没有对她有别非礼举动。
躺政宽厚怀里,听着他坚强心跳,欣然没来由地感到踏实。
这是她第一次,与一个父亲除外男人,靠得这么近,虽然有些紧张,却并没有排斥感觉,心田中反倒漫溢出一种难以言状幸福。
蒲里清芷园,是官府没收一处房产,闲置已经有些年头了。
当年,秦王政曾经想把它赏给巴蜀寡妇清3。
寡妇清蜀郡,经营朱砂,家大业大,友爱乡里,私下没少用自己家当购置粮食、生铁,资助秦国统一战争,她品性坚韧,贞洁,政心里对她很是敬慕。
对秦王政恩赏,巴寡妇清坚持不受,政也就不强求。
马车骨碌碌地,碾过积雪铺就大街小巷,留下一道蜿蜒而绵长车辙印。
进了蒲里,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欣然怕王戊掀开帘子,看到车里风光迤逦一幕,挣脱开政臂膀,理理衣衫,发髻,正襟危坐。
政睁开眼睛,揶揄地看着欣然,欣然面色酡红,装作不理会。
还没等马车停稳,欣然打开车门,也不管什么谦让不谦让礼数,一跃从车上跳了下来。
冷风扑面而来,欣然紧紧披身上紫貂大衣。
一座高大门楣,鹤立眼前。青砖,红墙,绿漆大门。鎏金门钹,很显贵气。上面用粗狂秦篆写着“清芷园”三个字。
“你说就是这座宅邸?”欣然歪头问道。
“嗯,走进去看看再说。”政又恢复了凛然神色,声音低沉地说。
正政和欣然说话当口,王戊已经叩响了青铜铺首④,半晌,里面出来一位白发苍苍,身穿粗布棉衣老者,王戊好像向他出示了什么?老人随即打开大门,恭恭敬敬地侍立门边,躬身,让他们一行人进去。
“你们都去忙吧。”政回头,对王戊淡淡地说句话。老者和王戊,拱手,退下,回廊处一转身,消失欣然视野中。
政领着欣然走了一遭。庭院很大,苍松翠柏,临冬不凋。一栋二层小楼,建高台上。隔着走廊,山石,水流,还有东西两座偏苑,后面亭台楼阁,参差错落,占地很大,就是建筑稀落一些,要是买下吗,加盖一些院落,完全可以跟一般公侯府第相媲美了。
“怎么样?比起你们白家卫国府第,会不会寒碜多了?”
“还不错,比我想象中好多了!”
“你想像成什么样?瓮牖(y上声)绳枢⑤?那岂不是委屈白家大小姐了。”
“哎,我现可都要过起寄人篱下生活了,哪还敢端什么白家大小姐架势?”
“什么寄人篱下,我可是说,要把这套房产卖给你,不过如果有资金上困难,一时半会,我是不会催债。”政轻笑,俨然一副商人样子,准备讨价还价。
“我知道,不过,我不确定,我们会秦国呆多少时日,如果我们置办这么大家产,到时空着,岂不浪费。要不这样好不好?你跟你朋友转达一下,他要是愿意,租给我们怎么样?房租,随便他出,只要不要太过离谱就行。”
“商人可是锱铢必较,你这样,可不像是出自商人世家?”
“世界上,没见过,像你这样,得了便宜还卖乖主!”
“哈哈······”政,笑得爽朗。
第41章 昧旦
寒冬,即便已是日上中天,太阳只是白惨惨地,虚挂着。
大地冰封千里,朔风砭骨。
午间时分,欣然就来袍泽楼了。她手中无意识地把玩着一只玉蝉,忐忑不安地候着庆卿,神思仿若庄子坐上腰舟①,五湖四海,随波漂流。
突然,隔壁桌子传来,低低地议论声,一下子把欣然漂游思绪,拽了回来。
“咸阳市,今天又有一伙人被五马分尸了。四肢和头颅生生被撕裂,支离破碎,血流成河,惨不忍睹。”一个缁衣长袍,面善中年人说道。
“为甚?”另一个儒生打扮人问道。
“公告罪名是试图行刺秦王,谋逆。主犯连同几名同伙,都被阵法了,官府还收捕同党,这么连坐追究下来,不知道要株连多少人?”中年人压低声音说道,连连摇头。
“要不说秦国是蛮夷之邦,我看还是我们齐鲁之地好,圣人教化下,讲究礼仪,民性纯良。”儒生感慨道。
欣然只听得心里突突直跳。该不会是庆卿出事了吧?
她再按捺不住焦躁情绪,霍地站起来,就要到咸阳市看个究竟。
刚要迈开步,一个垂髫小酒保,利索地窜到她跟前,有些疑惑地问道:“你是白小姐吗?”
“什么事?”欣然一下警觉。
“刚才一位侠客,托我给你捎封帛书。”小酒保递给欣然一张缣帛。
欣然打开一看,就寥寥四个字:“平安,勿念!”
“他人呢?”欣然急切地问道。
“走了!”
“啥时候走?”
“刚走。”
欣然蹬蹬地下楼,疾步如飞追出去,里巷曲曲折折,没有见到熟悉身影。
欣然向父亲回禀了关于清芷园房产一事。父亲亲临看过之后,问欣然是何人介绍,欣然说,以前骊山别苑,认识一个王宫里当差贵人,父亲信了。
父亲很是喜欢这栋宅邸位置,以及轩敞庭院,当即拍板买下。
王戊代表卖方与白泽签订了质剂。
白上卿动用大笔资金,对清芷园进行了全面整修,增加了一些建筑,前庭和后院分开,院与院之间,廊道迂回,置奇异山石,植入松柏垂柳合欢木樨。打几口井,供生活所需同时,将水流牵引,绕各庭院巡回。
一番打理下来,山石掩映,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一应俱全了。
仆隶们居住房舍,专门开辟西北角。房舍后面,一箭之地,有马厩,兽囿(y)。
骊山别苑里僮仆,都召集进了清芷园,毕竟老人手,知根知底,用放心,处得自然。
欣然悄悄进宫一趟,二姐没找着,差点没惹出事端。短期内,只能将这事暂时搁置了。
清芷园还修缮,白泽已经为生意忙开了。
“人弃我取,人取我与”,这是白家老祖白圭,经商致富是法则。
白圭简朴寡欲,和僮仆同甘共苦,抓住赚钱时机,就像猛兽凶禽捕猎一般迅捷。白圭曾曰:“吾治生产,犹伊尹、吕尚之谋,孙吴用兵,商鞅行法是也。是故其智不足与权变,勇不足以决断,仁不能以取予,彊不能有所守,虽欲学吾术,终不告之矣。①”
一句话,白圭是自诩才华和谋略,可比伊尹太公,孙武商鞅,还很自豪说,别人想学习他经商之术,是学不来。
可是,据说,天下人说道经商之术都效法白圭,可是学人,也就蹭了皮毛,不过光蹭点皮毛,就足够许多经商之人挣得盆满钵满,过上富足生活。
白泽虽然知道自己无法和先祖白圭才略比拟,却一直坚持兢兢业业,克勤克俭,谨守白家浩大家业。崤2木、玉石;崤山以东鱼盐,漆,丝织;长江以南楠木,朱砂,金银,犀角象牙、玳瑁珠玑。龙门直到碣石以北骏马,毛毡,皮裘······
这些都是白家奔行天下,南来北往,谋取暴利货殖。
当政再一次驾临清芷园时候,清芷园已经焕然一。
家宅到底比住客栈来得方便,舒适。
欣然正兴致盎然打理她“昧旦小苑”。《诗经》有云:“女曰鸡鸣,士曰昧旦3。”,她就想做一个慵倦恋榻小懒,故而就把这间属于自己小苑,起名“昧旦”。
可是欣然却忽略了,“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寥寥八个字,是那么暧昧,那是恩爱夫妻之间,看似平淡,却缱绻(qiǎn qǎn)隽永。
迎面匾额上,用鸟虫书写着“昧旦小苑”四个字,蜿蜒秀丽,政看了,会心一下。
寝室刚刷上朱漆,大冬天,屋门竟然敞着,连个帘子都没打。
政颀伟身子,往门前一站。屋子里炉火燃得正旺!
端坐席案边,欣然正聚精会神地擦拭一把古琴,她感觉光线一暗,仰首看见政,讶异同时却难掩惊喜,急忙起身,将政迎进屋,为他边铺席,边说道:“你怎么来了,怎么来祝我乔迁之喜呀?”
政一席褐地矩纹云锦深衣,大冬天,穿似乎有些单薄,他潋滟,轻笑,“那我可忘了带礼物。”
“里里外外还没打理好,贺喜,早了点!”欣然恣意一笑,眉宇间都洋溢着明媚。
“怎么不让下人来弄?”政随意说道。
“这是我二姐娘亲留下遗物,我要为她妥善保管好,以后转交给她。”
“你二姐?”
“我们白家有四姐妹,我大姐嫁给了信陵君魏公子,二姐,哎···”欣然叹了口气,无奈地摇头。
“怎么啦?”
“她被送进了秦国王宫了。”
“有这事?”政一想,天下怎么这么小,怎么都搁一锅搅了。
“哎,这事说来话长。你不是说王宫做事吗?列国都纷纷敬献美人供秦王选妃,这事你了解吗?”
“我,嗯···”政嗫嗫嚅嚅,有些不知怎么应答。
“算了,干嘛难为你!你是前朝官,后宫事,你哪能知道?这事就当我没说。”
“你二姐叫什么名字?我,或许可以给你打听打听。”政勉沉吟一下,谨慎地说。
“我二姐叫白嫣然,她很美,如深山远涧之幽兰般。”每次提到二姐,欣然心中都带着一种膜拜感觉。
政听了不禁皱眉,女人再美,不都一个鼻子,两只眼睛吗?不过就是,有些人上天为她组装好些,齐整一些,他难掩嘲弄语气,反问道:“不会是奔月崱稷芟路玻搴渝靛莩鏊桑俊
“反正跟你没法说。”听出政嘲讽语气,欣然悻悻地说。
“怎么你们白家也想做秦国王亲国戚呀?”政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甭提了,为这事,我们白家天翻地覆,真是一场劫难,卫元君用几千甲士,上门逼迫。为了卫国能苟安一隅,他可是绞脑汁。我二姐娘亲因为这,不到半年,就抑郁而终。我这次来秦国,就是想找找我二姐。哎,看我,跟你说这些干嘛?政,我这里有些竹简,你可以翻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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