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叫声,磨牙声,蹄子刨动雪地的声音。
这一阵阵恐怖的交响,就如电梯般将在场诸人载进了十八层地狱。这个地狱里没有太阳,没有光线,只是一道道锐利的眼神,剔骨削肉般的钉在每个人的身上。
杨开此时的唯一念头就是:这辈子再也不想看见犬科动物了,无论是狼,还是狗,他都决定敬而远之。
“杨开,我……我害怕……”毕竟是女孩子,刘雨薇虽然先前的表现很镇定,但被几声狼吠一搅扰,就克制不住了。
“有我在,别害怕。就把这些狼当成是狗来看,就行了。”杨开安慰道。
“害怕只是心理作用,只要狼王还在,我们就是安全的。”华伯涛的声音从前面飘了过来。看他手无缚鸡之力,却在狼群里穿行自如,一点儿也没有胆怯的迹象,杨开不禁咋舌。
这位老教授,当真是自信的不把生死当一回事。
终于,大家走到了先前丢弃行李箱的位置,独眼龙和石头对视一眼,一个从上面拽,一个从下面推,三两下就将陷在雪里的行李箱弄了上来。
众人离狼王越近,迎上来拦路的雪狼就越多,但片刻就会被狼王的厉嘶给吓得退到一边,再也不敢有所作为了。
“嗷……!!!”
一只狼,两只狼,三只狼……
狼王的嗥叫,让群狼如潮水般退避。
但不可否认,这样的方法,是在不断透支自己的威信,更快的加剧狼群的分裂,使得自己的拥护者越来越少。
可狼王就是这么的义无反顾。
华伯涛原本洋溢的笑意没了,他发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几乎狼王每嗥叫一声,他自己的下属,也就是后来的精锐狼群里,都有几只雪狼犹豫片刻,然后走到了四只头狼的队伍里,选择和狼王对立,等大家来到狼王身边的时候,狼王的精锐狼群已经所剩无几了。
“陈老板……”华伯涛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好。
“唉!”陈天顶萎靡的从雪地里站了起来,眼圈发黑,嘴唇发白,就像是刚生了一场大病:“什么都不用说了,咱们跟着小黑走吧!先去看看七年前的老伙计,其他的……算了,进了林子再说。”
言毕,陈天顶扭过身,抚摸了一下狼王脖子上的鬃毛,经陈天顶这一摸,狼王眸子里的火红瞬间消退,转化成了点点温情,撒娇般的蹭了下他的手指。
“小黑,难为你了,对不起。”陈天顶意兴萧索的说道。
“呜……”小黑伸出舌头,舔了舔陈天顶的脸,那表情仿佛在说没关系。
第一二三章 狼图腾,最后的舞蹈(30)
对于相识多年的老伙伴,有些话不必多说,相互对视一眼,就明白各自的意思了,这就是传说中的默契。
显然,陈天顶和狼王之间的沟通,靠着就是这种默契的存在。
最后瞥了下黑压压的狼群,狼王冷冷的扭过头颅,然后拽着陈天顶的衣服,朝着白桦林走去。
或许是考虑到了陈天顶一瘸一拐的模样,所以它的行动速度很慢。看到这一幕,杨开等人警惕的举起枪,小心翼翼的跟了上去,一边看着路,一边防范着四股狼群的突然袭击。
所幸,杨开的担忧并没有出现,四股狼群并未乘着这个时机发起进攻,只是呆在原地,也不嗥叫,也不离开。
众人跟着狼王走了一百多米,来到了白桦林。白桦树的枝杈上,绿叶早已脱落,变得光秃秃的,堆满了白色的积雪,压着枝杈发出簌簌的声响,时不时下起纷纷扬扬的一场小雪,颇有意境。
忽然间,狼王的步子停了下来,竖起耳朵,鼻子嗅了嗅,像是在按照记忆深处的碎片,寻找陈天顶需要的线索。
“小黑,莫非就是在这里?”陈天顶扯下领子上的拉链,原地转着圈,将视线投在了附近的一草一木上。
片刻,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朦胧的眼神也显现出了几分激动。
“我好像真的来过这里,白桦林,雪狼湖附近的白桦林。”说到这,陈天顶猛的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小黑,这是咱俩第一次相遇的地方,那时候,我就坐在这里烧着火……对,对,我记起来了,绝对是这里。”
“嗷呜……”狼王松开了拽住陈天顶衣服的嘴,欢快的叫了声,看来它对于陈天顶的表现,很是满意。
它甚至滚在雪地里,模仿着七年前和陈天顶相遇时,坦露肚皮的滑稽场景。让一旁围观的杨开等人忍俊不禁。
没人会相信,如此调皮的一个生灵,会是雪狼湖的领袖。刘雨薇笑出声来,犹豫了一下,就想上去抚摸狼王,但还没走出一步,就被杨开给拦住了。
“杨开,你为什么阻止我,看,这狼多可爱呀!”刘雨薇不解的说道。
“谁也不能靠近,这是命令。”杨开冷冷的说道。
“你……”刘雨薇语噎,她不知道杨开为什么总喜欢和自己作对,只是摸一下眼前的狼,都不可以吗?
“你真不近人情。凭什么就陈老板可以!”她嘟着嘴说道。
“我只是为你的生命安全着想而已,陈老板是陈老板,你是你,一码归一码。”杨开解释道。或许刘雨薇不理解他的话,但杨开知道,狼王的纯真,只是针对陈天顶一人而言的,面对陈天顶,它是小黑;面对其他人,它还是那个狼王。
“其实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只是我淡忘了而已。”逗弄着雪地里的狼王,陈天顶自顾自的说道。
“若非又一次鬼使神差的来到了大兴安岭,我恐怕都忘记了和老幺的承诺。”说到这,陈天顶入神的盯着手里的小皮帽:“还有那个曾给予我无数希望的小崽子。”
“呜……”似乎受到了陈天顶情感的波及,狼王站直了身子,蹲在他的旁边哀鸣了一声。
“不管如何,谢谢你,小黑,是你让我找回了失去的回忆。”陈天顶搂住狼王的脖子说道。
“我想,现在也是我解开第二个心结的时候了。虽然逃避是可以暂时性的减轻心灵的痛苦,但人这辈子,总是要面对的。”说到这,陈天顶将小皮帽在狼王面前晃了晃:“小黑,可以帮我这个忙吗?”
狼王呆滞了片刻,然后用嘴叼住了陈天顶手中的小皮帽,一双犀利的眼神在林子里搜索着。
“呜……”它叫了一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陈天顶面色一喜,便跟了上去。杨开招了招手,大家也紧接着跟了上去。
狼王的速度一会儿快,一会儿慢,在风雪里时隐时现,就这样,走了大约一刻钟,众人终于到了一块树木稀少的地带。
杨开发现,狼王还好,但陈天顶一来到这里,整个人都不正常了。眼珠子瞪得老大,举在半空的手也颤抖了起来,他谁也不理睬的左一摸摸,又一摸摸,像是在寻找着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慢慢的,陈天顶眼中的世界,开始如泛黄的照片般,往回翻动了一页。泪眼昏花中,他看见了七年前,暴风雪中的那一幕感人的场景。
“陈大哥,接下来的路,老幺不能陪你走完了,对不起。”
“这帽儿,就交给你了。”
“答应我,坚强的活下去,以后还要来这大兴安岭,把这帽儿还给我,放在我死去的地方。到那时候,不用你言语,老幺就知道陈大哥来看咱了……”
一声声无形的幻听,如锥子般刺穿了陈天顶的心,他疯一般的冲到雪地里,摘下手套,用冻僵的十指歇斯底里的挖着。
一接触到冰雪,陈天顶的手指立马就肿了,但他却毫无知觉的重复着那机械性的动作。
“嗷……”狼王走过去,伸出矫健的前爪,帮着陈天顶一块儿挖掘起来。未几,这一人一狼就刨开了一个深坑,出人意料的是,这深坑里竟出现了一只半弯曲的手,五指已经失去了任何血色,包裹着一层坚冰。
看到这,陈天顶再次加快了手上的动作,雪屑里,渐渐多了一些星星点点的血迹,那是从陈天顶冻伤的指缝里流出来的。过了许多,他终于将藏在积雪里的东西挖出了大半,映入眼帘的是一具头,胸在上,浑身僵硬的尸体。这具尸体的面部几乎模糊不清了,只能隐约瞧见大致的轮廓,还有眼窝上那两条粗长的眉毛。
在杨开等人的眼里,这就是一个被冻成冰棍的人儿。
但在陈天顶的眼里……
“老幺!”陈天顶心愿得偿般的站起身来,用大到嘶哑的嗓音喊道:“老幺!你瞧见了吗?陈大哥来看你了。”
“陈大哥来看你了。”陈天顶的喊声在林子里久久盘旋。
大兴安岭的特殊环境,让这具存放长达七年的尸体仍旧如冰雕般栩栩如生,偏生这尸体的一只手还是半举着的。就好像他知道,七年后自己的哥们会回来看自己一样。
“我完成了当初的承诺……”陈天顶流着泪,跪在了尸体前。
“陈老板,节哀顺变。”杨开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的事儿,你不懂。”陈天顶摇头。
“好,即便我不懂。”杨开笑了笑:“但我有个建议,你想听吗?”
“说!”陈天顶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端详着封冻在冰雪里的尸体,就仿佛看见了老幺衣冠整整的站在了自己对面一般。
“大家一起动手,给这位朋友做个简易的坟墓吧,也算是对于你,对于他,有个交代。”杨开相信,这个建议陈天顶不会反驳。
“坟墓。”陈天顶微一诧异,反问道:“怎么修?”
“既然是大兴安岭,就直接用积雪吧!”杨开说道。
“嗯,老幺是该有个坟。”陈天顶自言自语道:“老哥哥都来了,还不给兄弟修个坟,那也太不像话了。”
听了陈天顶的话,杨开便吩咐赵勇德,独眼龙等人一起帮忙。不过陈天顶却坚执着说,铲雪就行,但坟得他自己亲手一点儿,一点儿的堆上去。
无奈,三下五除二的用枪托和伞兵刀铲够了足量的雪后,众人便大眼瞪小眼的看着陈天顶在那一个人忙活。这一等,就等了足足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后,陈天顶终于满意的呼出一口气,拍了拍手掌上的雪。老幺的坟算是堆起来了,半圆形,挺光滑的。因为雪不多,所以堆的并不高,但好歹有个模样。至于墓碑的事儿,鉴于这附近根本找不到石头,也只能作罢。
握着手里的小皮帽,陈天顶百感交集。
因为这帽子,才是他一直遮遮掩掩的第二个心结所在。现在他感觉到整个人轻松了不少,心里也释怀了许多。
蹲下身,陈天顶将小皮帽搁在了老幺的坟头。
“老幺呀……”他说道:“七年前,你将这帽子交给了我,同时也把活着的机会,交给了我。现在,我遵从你的遗愿,把这小皮帽再次还给你。这七年来,我对这帽子视若珍宝,连上面的貂毛都没落几根,所以你可怨不了我喽!呵呵。”
陈天顶舒展着眉头,笑了起来。
“要问我为啥对这小皮帽视若珍宝。那是因为,每次看到它,我就想起了你,想起了咱们同甘共苦的点点滴滴。”
“安息吧,兄弟。咱们有缘再见,下辈子,你还是我的好兄弟,我还是你的好大哥。”
说完,陈天顶站起身,将目光转向了狼王。
第一二四章 狼图腾,最后的舞蹈(31)
感觉到了陈天顶目光里更深一层的意思,狼王昂起头,同样注视着他,眼睛笑着眯成了可爱的小月牙。
“小黑……”陈天顶话到最后,却又咽了下去。
“嗷呜……”狼王的脑袋凑近了一分,舌头舔着陈天顶手掌直痒痒。
看到这一幕温馨的场景,陈天顶更是狠不下心来,说出藏在心里的话。他的一张脸由青转白,又由白转黑,末了,才颤抖着捋了捋狼王额头上的鬃毛:“对不起,小黑,我要走了。”
“我和我的朋友们,还有重担在身,需要尽快走出大兴安岭。所以……”说到这,陈天顶喉头一哽:“不能留下来……陪你了。”
尽管陈天顶咬出的每一个字都很轻柔委婉,但他还是感觉到自己的心,就如被刀子剜了块肉般的疼痛。
笑在嘴里,痛在心里。
这是杨开对这位摸金校尉此刻状态的评价。
“呜……”狼王只顾着埋头舔着陈天顶的手掌,即便沾了对方一手的口水,也还乐此不疲。不知道它是真的听不懂,还是装作听不懂。
“小黑……”陈天顶喘息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抽回了手,搭在了狼王的黑色脊背上。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要走了,真的要走了。”陈天顶说着,用另一只手指向了远方,那里白雪纷飞,山风呼啸,正是戈达拉林场的所在。
这一次,狼王出奇的没有嗥叫,只是默默的抬起了脑袋,顺着陈天顶指的方向看去,表情满是沮丧。
谁也没看到,在狼王转回头的刹那,一滴晶莹的眼泪落下,滚烫的热度,在积雪里灸出了一个小洞。
“我陈天顶已经五六十岁的人了,半截脚进棺材的岁数。这趟过后,怕是也没机会再来大兴安岭了。所以,以后的日子里,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若是想我这个老头子了,就来老幺的坟头,看看这小皮帽。”陈天顶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狼王光亮的毛发,仿佛是面对自己的孩子。
“呜……”狼王身子一震,拼命地点着头。片刻,它张开利齿,咬住了自己前肢上的一撮黑毛,拔了下来。然后用嘴衔住,伸到了陈天顶的面前。
看到这撮带着血迹的黑色皮毛,陈天顶稍稍一愣,便心领神会,明白了狼王的意思。
“这是你给我的礼物,对不对,小黑?”接过黑毛,陈天顶谨慎的用手捧着,神情如此庄重,生怕一阵风起,就会将它刮走。这小心翼翼的程度,比之当年倒斗时从赵王墓里取出战国帛书时,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是啊,古董有价,情义,又怎能用肮脏的价位去衡量?
如果这样的话,那就是对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赤裸裸的玷污!
“你是想跟我说,以后我想起你时,就看看这撮黑毛?”陈天顶做出一连串的肢体动作,问道。
“嗷呜……”狼王的脑袋扭了一个弧度,含着泪的眼睛眯起,像是在笑。
那是欣慰的笑,又好像是了却心愿的笑。
“嘿,小崽子,你可真聪明。”陈天顶将黑毛用手帕包好,揣进了怀里,紧接着弹了弹它的鼻子。
白桦林里,杨开看了看手表,之后和华伯涛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陈老板,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咱们尽快赶路吧!”杨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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