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九龄无力的举起双手,摆了摆,道:『我这里不碍事。你们先去看看那匣子,方才见那盖子上,有些蹊跷。』
陆小凤与鲁少华二人从地上捡起匣子仔细打量,只见那梨木雕花的盖子内侧竟是刻着钟鼎文,若不仔细查看,恐怕会以为是繁复的花纹遗漏过去。钟鼎文一行只八字:『留交阿土,彼已将归。』
两人相视片刻,陆小凤哈哈一笑道:『这公孙大娘倒是机灵,将消息刻在这么一个盒子上,恐怕只有接手的人才会注意到。』
金九龄在一旁虚弱的笑了一声,道:『陆小凤啊陆小凤,这时候你也不忘了夸奖自己。』
陆小凤摸摸鼻子道:『我只是夸这公孙大娘心思缜密,哪里又……』说着他瞧了金九龄一眼,道:『你还是少说些话,一副气力不支的样子……』
一旁久未发言的鲁少华这时开了口:『这阿土…我倒认得。』
陆小凤挑眉道:『哦?』
鲁少华道:『这巷口住着一伙乞丐,阿土是他们其中的一员。要说他,别的倒没什么引人注意的,就是长了一头疥疮,见过的人……』他看了陆小凤一眼,道:『确实比较难忘掉。』
陆小凤闻言,笑道:『那有劳鲁兄先去打探阿土的消息,我现在就带金九龄去找施经墨。』施经墨是这一带的名医,鲁少华自然知道是谁,陆小凤话音刚落,他便冲二人一抱拳,离开了小屋。
金九龄懒洋洋的靠在柱子上,对陆小凤道:『说吧。』
陆小凤莫名道:『说什么?』
金九龄道:『你留我下来,不是要跟我说些什么吗?』
陆小凤又摸了摸鼻子:『你想多了。我只是想送你去施经墨那里。』
金九龄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陆小凤走到他身旁,将他扶起,叹了一口气,道:『多走路,少说话。』
二人走出小屋,朝施经墨的医馆走去。金九龄微微倚着陆小凤,虽然他竭力不去依靠陆小凤的力量行走,但终究是中毒伤了元气,还是得靠一靠。陆小凤看他勉强的样子,笑道:『都这样了,还装什么,这路上又不会遇上你那些姑娘。』
金九龄闻言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道:『果然还是你陆小凤想的透彻。』他这下终于放松下来,随意说道:『今天你见的那位公孙大娘,可是卖栗子的?』
陆小凤道:『是啊,闻着很香,本还想买五斤带回去。』
金九龄笑笑:『那栗子别说是五斤,你若是尝了一颗,今天恐怕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陆小凤道:『哦?』
金九龄道:『你可听说过,前段日子,卖毒栗子的熊姥姥?』
陆小凤一愣,随即叹道:『原来,她不仅是女屠户,桃花蜂,五毒娘子,销魂婆婆,还是熊姥姥!』
金九龄叹道:『这女人也真是狠辣…这么些狠角色竟都是她,不过也幸亏有那一双红绣鞋,才能让人将她认出来。』
陆小凤道:『说到红绣鞋,我倒想到了笔霞庵一人。』
金九龄眼前一亮,道:『你是说,江轻霞?』
陆小凤道:『正是,也许她不是绣花大盗,但她属于的那个组织肯定与绣花大盗有关。』
金九龄道:『组织?』
陆小凤一笑:『她们那组织,似乎都喜欢穿着红绣鞋。』
金九龄蹙眉道:『若说到江轻霞……王府的盗案,是在六月十一日发生的,而租屋子的日期,是五月十一。』
陆小凤道:『也就是江重威生日的前三天!』
金九龄点点头,道:『他生日那天,江轻霞曾经亲自为他祝寿。』
陆小凤目光一闪道:『你是说……那天江轻霞将仓库的钥匙偷了去打了模子……』
金九龄道:『有这个可能。』
陆小凤道:『那我的猜测似乎没错,江轻霞将钥匙交给了绣花大盗,然后绣花大盗才能进入王府仓库。』他随即叹了口气,道:『不管怎样,找到红绣鞋这个组织,离找到绣花大盗就不远了。』金九龄轻轻点了点头。
二人走到施经墨的医馆时,施经墨并不在,倒是有另外一个人,微笑着站在厅内。
陆小凤看着面前的人,不知怎么的,心中的喜悦一点一点膨胀,直至自己的眼角眉梢,都不由自主的带上了笑意,金九龄看了他一眼,毫不在意的『啧』了一声,道:『花满楼,快来扶扶我,这人只怕是傻了。』他嫌弃的推开陆小凤,径自朝花满楼走去。
花满楼加快几步扶住了他,一探他的脉搏,道:『施老先生出诊去了,堂中只留了几个打杂的小役,』他将金九龄扶到案前坐下,道:『若是金兄信得过在下,在下先替金兄将毒略压一压。』
金九龄点点头,道:『你只管开药,我自然信得过你。』说着,他掏出描金纸扇,『刷』的一下打开,轻摇了几下,道:『花满楼,交你这朋友,果然没错。』花满楼笑着摇摇头,走进了内堂。
陆小凤靠在一旁,看着金九龄,半晌才道:『此案结了,你准备作什么?』
金九龄长叹道:『这公门的闲事,我是再也不想管了。』
陆小凤拍拍他的肩膀,道:『这可由不得你。只要你曾在六扇门当值,恐怕……』
金九龄无奈的笑笑:『所以这事结了,我便要逃到深山躲起来,谁也找不到我。』
陆小凤看着他越发深邃的眼神,道:『那怎么行?你的美人,你的字画,你的绸缎,可怎么办?』
金九龄将扇一合,脸上苍茫的表情消失了踪影,又恢复了平日里风流倜傥眉眼含情的模样:『是啊,想想,还是这软红十丈来的有趣。』他将扇子在手心中无意识的敲打着,陆小凤看着他的侧脸,久久没有说话。
花满楼再从内堂出来时,拿着湿帕正擦着手。走到金九龄面前,道:『金兄,在下嘱咐店内的伙计煎了药,估摸着一个时辰之后便能煎好。你若不急,就先在这里歇息,待施老先生回来,定有更好的法子。』
金九龄懒懒道:『也好,』他对陆小凤道:『鲁少华若查到了阿土的动向会联系你,你不必着急。』
陆小凤道:『那我们,先告辞了。』
金九龄撇撇嘴道:『这句怕是你早就想说了吧,快走快走。』
陆小凤笑道:『我们这两个男人在这里陪你,左右无趣,还不如先行离开。』他与花满楼二人向金九龄告辞,离开了药堂。
金九龄见二人的背影越来越淡,眼睛直直的望着房梁,心绪混乱。『花满楼……长的竟有些像……那个姑娘叫什么来着?红云…还是翠月…前些日子哪个姑娘寄了锦帕来……哪个姑娘捎了书信来……』都想不起来,金九龄竭力回忆着在自己生命中进进出出的女人,却怎么也想不起她们的名字,她们的模样,只有她们的娇笑声在耳边回荡,阖上双眼,那声音竟也渐渐模糊了,最后耳边只有钟声,一圈一圈,经久不息。
……
……
走在肮脏的小巷中,陆小凤的心情很不错。花满楼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好心情,笑道:『可是有头绪了?』
陆小凤笑了笑:『终于是有些线索了。一会儿,带你去见一个人。』
花满楼微笑:『一定个有趣的人。』
陆小凤点点头:『你一定会喜欢他。虽然他现在有些病弱,不过当年,那可是五羊城内叱咤风云的人物,最重要的一点,他很够朋友,答应的事情就一定会办到。』
花满楼道:『你一定又是给别人找了个大麻烦。』
陆小凤道:『这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我只是托他查了查东南王府前些日子的人员进出情况。』
花满楼道:『这事情虽小,却繁琐的很。能交到这样的朋友,确实不错。』
陆小凤道:『你若是愿意,也一定能与他相交甚笃。』
可惜花满楼再没有机会与蛇王交朋友了。
二人沿着小巷走到店铺门口,静悄悄的一片,往日巷里来来往往的人似乎都消失了踪影。拾阶而上,推开门,蛇王背对着他们,趴在案上,以一个极为诡异的姿势。
陆小凤脸色一变,快步向前,他的这位老朋友,双目暴突的侧脸趴在案上,脖子上系着一根极紧极鲜艳的红绸子,轻轻解开,红绸子上面一朵黑色的牡丹,好不漂亮!花满楼走到蛇王身旁,伸出两指,往他人中处一探,轻轻摇了摇头。他又用手指沿着蛇王脖颈出淡粉色的痕迹摩挲了一圈,道:『似乎是窒息而亡。』
陆小凤的手中依旧捏着红绸子,倒退了几步,坐在了椅子上。昏暗的小屋,没有光线透入,门口的珠帘偶尔相互撞击发出声响,除此之外,一片静寂。花满楼站在陆小凤身旁,并未坐下,他一直没有开口,只是一只手轻轻搭在陆小凤的肩上,手掌的温热透过布料源源不断的传到陆小凤身上。
陆小凤沉默良久,叹了口气,道:『我先在一点也不想吃栗子了。』
花满楼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并未说话。
陆小凤一握手中的绸子,道:『我只想做好栗子,给那公孙大娘送去。』
花满楼走到蛇王身旁,将他身子扶正,阖上双目道:『你可曾想过,蛇王手下三千人,为何此时一个人都看不见。』
陆小凤摇摇头道:『之前似乎听鲁捕头提到,这几日蛇王将手下的人全部指派了出去。恐怕……』他长叹一声:『恐怕是为我打探消息……』说完,他双手捂住脸,低下了头,朋友,多么美好的一个词,陆小凤朋友不少,但对于每一个朋友,他都是付了真心来结交。缘聚缘散,有的朋友最后和他分道扬镳,有的朋友与他并肩偕行,他始终都是抱着珍惜的心情。陆小凤喜欢天下一切美好可爱的事物,包括真诚可贵的友情,蛇王的死,让他有些难受,准确的说,是十分难受。
花满楼即使看不见,也能从压抑的气氛中体会到他的心情。他没有劝慰,因为他知道,这时的劝慰并不管用。人人都说陆小凤多情,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知道,他若予了情,那必是深情,是即使流连花丛走马章台也掩饰不了的深情。
此时的花满楼,除了换一个话题,实在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他温声道:『你下午让我去查的事情,有了些线索。』
作者有话要说:此章略沉重,下章会有关键线索浮出水面,众位不妨猜猜。感谢wangliang2011819的霸王。
☆、情深难绣之十七
陆小凤抬起头看着他,道:『难道,我所猜不差』
花满楼并未直接回答,依旧软语道:『你先别急。我先从笔霞庵说起。』
陆小凤身子向后靠去,点了点头。
花满楼道:『那日,西门吹雪捎来的书信中的内容,有些眉目了。』
陆小凤道:『可是与江轻霞,江重威有关?』
花满楼道:『是有些许牵连。单是江轻霞年纪轻轻,遁入空门便有些蹊跷,她对于江重威的感情,也有些奇怪……』
陆小凤沉吟片刻,道:『东南王府所失财物中可有什么特别的?』
花满楼道:『若单说东南王府丢的东西,并不奇怪。王府仓库里本就全是奇珍异宝,所失之物昂贵稀奇自不必说。不过,若是将王府所失的财物,和镇远镖局被劫走的镖以及华玉轩被盗的字画放在一起比较,倒似乎有些线索。』
陆小凤道:『哦?』
花满楼道:『你可知华玉轩所藏的『菩提图』?』
陆小凤道:『自然,那是昔日迦叶大师的名作,华一帆可是颇费些周折才将此画收藏到手。』
花满楼道:『华玉轩被盗的字画中有这么一幅也不稀奇,但镇远镖局被劫的红货中却有一串从天竺运来的念珠,由一百零八粒黑檀珠串成,这黑檀本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这一百零八粒念珠由天竺一百零八位高僧前后开过光,乃是圣品中的最上品。再说东南王府,不仅失了十八斛夜明珠,还失了一件沉香,只是这沉香也并不昂贵,所以下人们统计时并未在意。不过,』他微微一笑:『似乎这沉香也颇有些来头,是数年前,从嵩山的惠安寺运来专程为老王妃贺寿的……』
陆小凤道:『你是说……绣花大盗不仅金银不忌,而且对佛门瑰宝中意非常。』
花满楼笑道:『这可是你的猜测,我只是将你让我打听的事情告诉你而已。』
陆小凤道:『老花,有没有人跟你说,你是一个让人很舒服的人。』
花满楼道:『哦?难得听到你这样说。』
陆小凤摸摸鼻子道:『难道在你心中,我就是个只会说浑话的混蛋?』
花满楼低下头,在他耳边轻轻道:『不,你不是混蛋,你只是陆三蛋而已。』
陆小凤觉得耳尖痒痒的,花满楼清新的气味就这么轻易的顺着他轻柔的话语飘入了自己的肺腑之中,深吸一口气,不想让这味道散去,他不由自主的将头朝花满楼的唇边靠了靠,耳尖似乎蹭到了一处柔软,温柔细腻转瞬即逝,随即又暴露在了空气中。是了,是这种感觉,就想让他这样,在耳边轻轻呢喃,不要走开,陆小凤的心中默默作如是想。
感觉到花满楼的气息飘远,陆小凤撇撇嘴道:『老花,你且近些,我听得轻松些。』
花满楼语带笑意:『我可不知,这四条眉毛竟是耳朵也不好了。』
陆小凤道:『你说话,只有在我耳边才听得到。』
花满楼道:『那现在我说,有人在楼下等候,你定是听不到了。』
陆小凤叹口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