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问道:“不打了吗?可是王爷……”
“王爷来不及管这事儿了!行了,再打出人命了!”云叔打发了那几个侍卫,吩咐人将琉璃带回房,还给请了大夫。琉璃已经半昏过去,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
跟在云叔身边的小厮忽然凑到云叔跟前,问道:“云叔,为什么放过那人?王爷方才的意思,不就是打死作数吗?您这样放了他……”
“没眼色的东西!”云叔斥道,“王爷的意思?王爷的意思还不是说变就变的?若是真的打死了他,还指不定闹出什么事来!”
见那小厮还是似懂非懂的模样,云叔恨道:“孺子不可教也!”然后拂袖而去。
大约守到入夜的时候,倾墨才算是醒过来了。
大夫说:“公子本来体质就弱,原是染了些风寒,不宜伤神。可那一棍子下去,因是打在脊梁上,生生伤了根骨头,怕是要养上一段时间。以后,说不准还落下病根来……”
见王爷的眼神越来越阴戾,大夫不敢多说,只开了几副药方就退下了。余下的时间,上源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只希望倾墨早早醒来,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人是他。
好在只是晕厥几个时辰,倾墨就苏醒了。眼睛尚未适应屋内强烈的光线,就听到上源急切的问话:“倾墨?你醒了吗?要不要喝水?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倾墨情不自禁地露出淡淡的笑容,有些撒娇的意味:“源……”
上源见他的神情无异,便放下心来。扶倾墨起身,端上晾置许久的汤药,熬成浓稠状的中药味道刺鼻,才端到眼前,倾墨就躲了开去。
上源按住他的肩膀,语气却是温柔的:“还是不肯喝吗?乖,我喂你。”
倾墨有些犹豫,但那中药一放到眼前,就忍不住躲闪。因了上源的压制,怎么躲也躲不开,只得求道:“源……我不喝这个也能好,我已经好了!不用了……”
“不行!”上源很坚定地扶住他,舀了一小勺药,递到倾墨嘴边,哄道,“乖乖吃了它,吃完了才带你去郊外。”
16
倾墨不情不愿地将整碗药喝下去,上源递给他酥糖。甜甜的酥糖在唇齿间化开来,就好像真的有幸福的感觉。
上源看着倾墨吃完,忽然说道:“我给他一个机会……下月初五是出游的日子,带着他一起去。这段时间,你给我把伤养好了,不准下地。”
倾墨一怔,才明白他说的人是琉璃。但后面那句话可是对自己说的,于是应道:“知道了……”旋即扬起感激的笑容,“谢谢你,源!”
那一声“源”打乱了上源的思绪。真不知道到底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从倾墨口听到这声称呼,而不是那该死的“王爷”!
上源揉乱了倾墨的发,为他盖上棉被,柔声嘱咐道:“睡吧,明早给你送点心来,不许自己下床。听到了吗?”
“听到了。”倾墨乖乖回答,闭上了眼睛。
上源转身欲走,却忽然想起自己衣襟里的东西。伸手触碰到那冰凉的物件,上源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没有拿出来。
然而这细小的动作并瞒不过倾墨,他方才虽是闭了眼,但上源才转身,他便又睁开了。睁开眼看到的,偏巧是上源将手伸进衣襟里犹豫的样子。
“源,”倾墨叫道。上源转过身,看着他:“怎么了?”
倾墨咬了咬下唇,挣扎着开口:“源,你是不是……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想要给我看?是什么?”
上源轻轻笑了一下:“没什么,我出去了,你睡吧。”说完便急着离开。
倾墨知道上源,每次想要逃避什么的时候,总是这样一副神情。强自镇定,却不知他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但是上源越是躲避,倾墨便越觉得奇怪。
让上源这样犹豫着给他看的……到底是什么?
“源,别走。”倾墨有些恼怒地坐起身,拉住他的衣襟,“到底是什么?有什么……你不能给我看?”倾墨差点脱口而出:你刚才明明就是想给我看来着!
看见倾墨固执地与他对视,上源平静地拉开倾墨抓着他的手,自怀中取出一样东西放在手心,递到倾墨眼前。
倾墨一眼看去,顿时呆滞在原地。那是……是当初上源为他赢回来的玉佩!
但是此刻的玉佩,早已经碎成两半。就算是用手摆着,看似完好如初的样子,但只要轻微的碰触,便又裂了开来,当真是脆弱得让人无能为力!
“这……这是怎么回事?”倾墨颤着手拿过玉佩,指间轻轻划过那裂口,就好像他抚摸着的不是玉佩,而是别什么的——碎掉的东西。
“碎了。”上源淡淡答道,说的却是眼睛便能看到的事情。他只是装着不懂,不懂倾墨问的是——玉佩怎么会碎了?
倏然,倾墨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抬起头,看着上源,又转会视线看那玉佩,皱眉问道:“早间的时候枫大哥说,琉璃……琉璃是因为弄碎了东西,才……”
他用询问的目光看向上源,停顿了一下,才接着问:“他打碎的东西……是这玉佩?”
上源不说话,但此刻他的沉默,就等于点头同意了倾墨的想法。倾墨微微错愕,不曾想事情原来是这副模样。原来他以为对的,似乎错了;他原来以为是错了的,却又成了对的……
他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眼光去看待这件事——琉璃犯的错到底该不该罚得这么狠?上源是不是又做的过分了?
碎的若是王府里的任何一样东西,饶是价值连城的珠宝古玩,他都不会这样彷徨。碎的这块玉,难道仅仅就是块玉吗?
矛盾的心情难以平息,但倾墨此刻已经不敢看上源的眼睛。良久才将玉佩视如珍宝般护在手心,却又将自己埋进棉被里,小声道:“……对不起。”
上源看着他不禁有些好笑,本以为事情已经过去,却又因为这玉佩惹得倾墨难受了。早知如此,确实是不应该拿出来的。他扯了扯棉被,柔声道:“没事了。”
上源不曾用力,棉被自然还是牢牢被倾墨拽在手里。
上源劝道:“出来,玉佩给我。”
“……”沉默了片刻,倾墨才微微探出一个脑袋,手依然放在棉被下,连带着玉佩一起,他求道,“源,给我吧……”他想试试能不能补好,试一下嘛……
上源哪容得他胡闹,了解他的想法更是不允。倾墨这段时间既然要养伤,怎么能让他成天拿着玉佩修修补补?更何况他现在攥在手里,玉佩的切口虽然不锋利,但毛毛糙糙的若是弄伤了,又怎么办?
哄了许久,倾墨终于肯将玉佩交还上源,乖乖睡下。上源不忍看到倾墨盯着那玉佩,祈求般无助的眼神,慌忙将玉佩收好,替倾墨掖了被角,看着他睡去。
熄了灯,上源端详着已经睡熟的倾墨。少年略显苍白的脸,单薄的身形,分明闭着却显得迷离的眼,轻咬下唇的贝齿……这一切无疑惹人怜惜。上源想不明白,怎会有人舍得伤害?
轻轻叹气,上源离开倾墨的屋子。
也许,这段日子以来的纠纷就此解开;也许,它们只是在两颗心的角落处埋下了一个阴影,等待某一刻触发,造成更大的悲哀。
时如流水。转眼已经是初五,出发的日子。
虽然琉璃伤的重,但有大夫的悉心照料,王府里名贵的药材供给着,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伤也好的差不多了,行动更是没问题。
他听见王爷竟然要带他出游,惊讶不已。然而更多的是欢喜,不管是不是因为倾墨的关系,王爷好歹开始注意他了。
这总比一个人默默无闻地干活,最后老死在奕王府,要好的太多。
上源出行并不喜欢带太多人,这次自然也是不例外。一架马车,随车的人有倾墨、栩枫、琉璃。侍卫一律策马,也不过二三人,婢女更是一个都没有。
马车在石子路上颠簸着,栩枫驾车,独不见车里一片难言的寂静。
车里的三个人——上源、倾墨、琉璃,再尴尬不过,没有人想要多说一句什么。忍了好久,倾墨不敢同上源说话,生怕琉璃难受,于是随口说道:“璃儿,伤都好了吗?还疼吗?坐马车没有关系吗?”
琉璃怯怯瞥了一眼上源,甜甜答道:“没事了,谢谢你,倾墨……哥。”琉璃感觉到上源莫名而来的怒意,不禁吓得停顿了一下。
“那就好。”倾墨点了点头,也不再说话。
一路无言。
到了驻地的时候,栩枫撩开珠帘,对马车中的上源说道:“王爷,到了。我安排两人去扎营,车子就放在这里。”
17
上源点头后,栩枫就去布置了。上源先下的马车,纵身一跃便下了地。他转过身将手递给倾墨。倾墨犹豫了一下,退后一点反将琉璃推到外面,对上源说道:“王爷先将璃儿拉下去吧,我不打紧的。”
上源微一皱眉,表现的有些不悦。略显粗鲁地将琉璃拽下马车,也不管是否摔着他。倒是倾墨见了狠狠瞪他,关切地问:“璃儿没事吧?弄疼了吗?”
在上源面前,琉璃自然是不敢喊疼的,唯有轻轻摇头,倒像是受了委屈的样子。
倾墨被上源拉下车,忍不住走过去看看他。只见琉璃低垂着头,可怜兮兮的样子,倾墨于是问道:“我们去走走吧?那边帐子还没搭好,我们可以先去走走的吧?”最后一句话可是转过头来问上源的。
上源刚想发作,拒绝说“不可以”,但瞅见倾墨的眼神里面,竟有些威胁的意思。一阵莫名的心虚,他还是挥了挥手放他们离开。
看着倾墨拉着琉璃远离的身影,上源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但那种被人忽视的感觉,他实在是不喜欢。
招手叫栩枫过来,指着那两人的背影吩咐道:“跟着,别出事。”
栩枫犹豫道:“可是王爷……”
“不用管我,我还不能护住自己吗?”看着他们渐行渐远,上源催促道,“快去吧。不要让他们看见你,有什么事立刻回来汇报。”
“是!”栩枫领命后,疾步追上那已经走远的两人。跟上了,却离得不是很近。总保持着一点点距离,足够他们看不见他,身影若隐若现。
驻地不远处的小道上,倾墨依旧拉住琉璃的手,缓缓走着。倾墨走得快了些,全然看不到身后之人的表情。
他随口问道:“璃儿,你现在,会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琉璃思考了一下,竟然很快笑着回答:“我想要和倾墨哥在一起!”满脸依赖。
倾墨停住脚步,安静地思索着:他从来就希望琉璃能够依赖他,这样他便可以竭尽自己的力量来给他温暖。安慰他、照顾他。保护他——这不一直是自己所希望的吗?
“璃儿,终有一天,你要自己一个人走的,明白吗?”倾墨虽然不忍心,虽然告诉自己不应该说,但是还是情不自禁地开了口。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这么急切,急切得好像在挣扎着逃避什么一样……
琉璃忽然看向倾墨,看了好久,看到倾墨就快要吓得远远躲开,才开口问道:“倾墨哥……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眼看琉璃泫然欲泣的样子,倾墨只得作罢。搂琉璃进怀,安慰道:“璃儿怎么会这样想呢?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终究放不下琉璃,只能对上源抱有更多的歉意。
“真的吗?”琉璃仰起头问。
“……真的。”倾墨松开她,四处望了望,看到不远处的小河,对琉璃说道,“璃儿,我们去那里坐坐好吗?”
“好。”琉璃应着,心里却对刚才的事情有所怀疑——是王爷对倾墨说了什么吗?若是不然,倾墨怎会无缘无故对他说出这样的话呢?
琉璃不经意地看去,瞥见身旁之人眼中的不忍和忧伤,旋即释怀:罢了,倾墨,无论如何,你的柔情是我最大的筹码。
天边的云霞如烟似血,丝丝缕缕的泛着夺目的光彩。
两人在河边坐下,天南地北地聊着。
“倾墨哥……”琉璃飘扬的发丝垂在半边脸上,阴影遮住了他的表情,倾墨只听得到幽幽的话语。“倾墨哥……”听着琉璃一声声地呼唤着,语气里不知是笑意还是悲伤。
“恩,我在。”
“倾墨哥,我其实是……真的很喜欢你啊。”因为喜欢,才不忍心伤害。可是,自己不是已经被伤害这么多次了?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为了不让自己再受到伤害,唯有伤害别人……
琉璃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在作茧自缚?可是,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倾墨哥,我……”第一次,他对眼前一直当作工具的人有了浅浅的愧疚,毕竟那是第一个……第一个待他好的人吧?但那小小的愧疚,还不足以抵抗心中的欲望。
“璃儿,你要说什么?”倾墨本能的觉得琉璃有什么话想说,却不能说。也许,这才是琉璃的心结吧?自己必须帮助他,才能真正保护到这个少年!
琉璃抬头看到倾墨诚恳的目光,心里居然会有绞痛的感觉。匆匆忙忙地避开了去,说道:“倾墨哥,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
“如果以后我做错了什么事,你会不会离开我?如果我……”如果我也想要王爷的话,你会不会不要我?
其实,这样的话何尝能够在此时此刻说出口呢?如若倾墨不是那么单纯,如若他再聪明哪怕一分?抑或是,这些话被上源听到?
但是,琉璃就是克制不住自己的担忧。他是一个不能承受关爱的人,因为害怕拥有,害怕失去,害怕伤痛,所以变得无法忍受。
——所以,他讨厌倾墨;讨厌那种关切!
倾墨一愣,琉璃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是他不曾想到的。
但是,琉璃方才的想法不根本就是多虑的吗?因为那些“如若”,到了倾墨这里就都是不存在的。他仍旧单纯地认为,琉璃是个缺少爱的孩子,所以才对一切都那么怀疑,哪怕是爱。
“璃儿,怎么会呢?如果你真的犯了什么错,只要知道错了,我们都会原谅你的。”倾墨笑着歪了歪头,“不管什么错都会原谅的!”
“……都会吗?”
“恩!”倾墨肯定地回答,转而宽容地笑了。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这样的表情,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