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粥的味道依然香浓，只是今日的粥，似乎并不如从前那样美味了。倾墨喝的无味，上源皱眉看着他：“怎么了？粥凉了？”
“不是。”倾墨摇头。
“那不合胃口？”上源若有所思，“也是，早上本不该吃这甜腻的东西。”看着倾墨说道：“若是吃不下，就放着吧，吃点别的？”
上源说着，指了指还冒着白气的一份糕点，道：“这是厨子新做的桂花糕，尝尝。……本来就做了一份送你房里，结果下人给端回来了。”
倾墨一看，桌上果然有两碟子一模一样的糕点。
“谢谢……”倾墨轻声咕哝了一句，抓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然后低下头慢慢咀嚼。桂花糕的味道，十分清爽。倾墨忍不住又拿了一块在手上。
上源忍俊不禁，递过一杯茶水：“慢点，别噎着。”语毕，仍旧是低低笑出声来。
他的倾墨就是这样可爱——赌气也罢，伤心也罢，总是单纯地分外惹人怜惜。上源说不出，当初为什么就会被这小家伙迷上。
不过是一句羞答答的“王爷好”，不过是初春阳光下绯红一片的脸蛋，不过是那倔强不肯流下的泪水……但关于倾墨的一切，似乎就是那么与众不同。
“这个……”倾墨忽然抓住上源的袖子，咽下一口食物……笑得分外孩子气，“这个真好吃！源，尝尝好么？”
“我……”上源刚想说他已经尝过，倾墨自己吃便好，但总也拒绝不了那种充满期待的眼，于是点头：“好，你喂我。”说完含笑看着倾墨。
倾墨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最后居然真的站起来微微附身，将白白的点心递到上源嘴边。上源一愣，倒是没想到他来真的，旋即用玩味的眼神打量倾墨。
倾墨被看得更不好意思，佯作要收回手，不妨被上源抓住：“你还没喂我。”
“你倒是快吃啊！”倾墨跺脚，恼羞成怒地盯着上源。上源浅浅一笑，拉过倾墨的手，含住点心，美味地享受起来。
倾墨还来不及挣开那手，就被猛地拉进上源怀里。惊呼一声，却立刻被上源堵住嘴。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声响：“呜呜……”
倾墨一怔，瞪大了眼睛看着那近在咫尺的脸。上源脸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分温度，都那样清晰地被他感受到……上源是在——吻他！
“呜呜……”倾墨完全没有被吻的陶穗，而是越发奋力地挣扎。情急之下，不管不顾地一阵乱咬，唇齿间顿时有淡淡的血腥味蔓延开来。
上源吃痛地皱眉，看倾墨真的害怕，恋恋不舍地放开。
那淡淡的血丝还残留在唇边，上源温润俊秀的脸，居然平添几分魅惑。倾墨看的呆滞，还沉浸在那个实在算不上甜美的吻中。
“……”
“……”两人沉寂半响，上源忽然一笑，扶住倾墨的脸，为他撩起凌乱的发，“倾墨，是吓着了吗？乖，别哭。”
本来还只是有点惘然的倾墨一听这话，倒真觉得自己被人怎么了。眼眶一湿润，就有液体要掉下来。上源叹气，撩了袖子拭过那脸庞。水迹被拭净。
“倾墨，”上源有些宠溺的口气，拥住他，“不就是一个吻吗？……是我不对，我不好，我不知道我的倾墨是这么腼腆的。”
倾墨原本还有些难受，但是不知怎的，听到那一句“我的倾墨”，竟然有甜甜的暖流穿过心间。将头埋进上源胸前，撒娇般叫道：“源……”
“嗯……”上源应着，哄着。
“对不起……”倾墨的手抓紧了上源的衣服，“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弄伤你的……痛吗？”
倾墨抬起头，上源看到他满脸的愧疚，似乎又是欲言又止的样子。怕倾墨哭泣，连忙安慰：“没事了……我自找的。”
哪知这话一说，倾墨更难过，紧紧抱着上源不肯松手。似乎只要这样，就是在表达自己无限的歉疚。
当两人浓情依偎之际，房门被轻叩。咚咚、咚咚！
“何事？”上源扬声问道，房门口立即有人回话：“王爷，昨日吩咐准备的马匹已经到了，王爷可要亲自去瞧瞧？”
上源顿了顿，道：“不必了，这些时候就该用了，好生喂养就是。”
下人领命下去，倾墨仰起头问道：“源，你要出远门吗？要马匹做什么？”
话问出口，倾墨立刻后悔。这样的对话，倒像是越了雷池。他倾墨是谁，王爷的行踪有必要向他报备吗？
上源倒是毫不在意，故弄玄虚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到底是什么？”倾墨瞅着上源，“告诉我吧。”
上源本没打算多戏弄他，也就如实说了：“这两天抽得空，带你去郊外骑马。在府里这么久，该闷坏了。”
倾墨知道上源指的是他，不免感动。但却犹豫道：“源……你是，是王爷。不是该有很多公务要处理吗？我不想你太累了……如果——”
“没有如果。”上源打断他，“这事就这么定了。……我是王爷，倾墨，但是不要忘了——我还是上源，你的上源。”
上源说着，依旧固执地拥住倾墨，拥住那瘦弱单薄的身子，给他温暖：“我说倾墨，对不起……只能带你走这么远了。”
一股温热的液体涌出眼睛，在空气中化作冰凉。一股一股，似乎永无止境。倾墨哭得无声，亦无法停歇。他哽咽着：“我知道我知道……我懂的，源……”
他只能带他走这么远了。说过要去的锦绣江南，承诺过的天长地久，也只能这么远了。他多想带他策马狂奔，奔出京城，奔出天际。寻一处世外桃源，生死相守。
但他不能。
但倾墨说，他懂的。——不求相守，只求相识相知。他们有的已经够多，他亦不敢再奢望更多。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
12
倾墨离了书房，回自己房间。
进了门，却不见本该在房里的人。琉璃不见了。倾墨一急，直接跑回书房找上源兴师问罪：“琉璃呢？他怎么不见了？”
上源斜了他一眼，冷声道：“我怎么知道？”
倾墨一愣，恍然意识到自己的唐突，诺诺说了声“对不起”，转身就跑。上源望着那渐渐消失的背影，不禁皱眉。
琉璃，那个少年——并非善类。但是就算他这样说，倾墨也是不会听的吧？那么倔强又坚定的人，一心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甚至不管自己能否做到……
真是……拿他没办法。上源轻声叹息，追出房门。
倾墨跑的很快，却不知道要跑向哪里。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冲动——跑到上源那里去询问琉璃的下落。就像他笃定是上源做了什么，藏了琉璃；他看到上源的眼神，知道定是伤了他的心……
倾墨害怕，他不敢再细想下去！
失神之间，脚下一个踉跄，就不稳地朝前栽去。倾墨惊恐地睁大眼，却发不出呼声，任由自己重重坠落在地上。
远远追来的上源看到这一幕，只觉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然后扑通地跳动不息。眼看倾墨栽倒在地上，连忙冲上去将他扶起。
“倾墨？倾墨？”上源生怕摔坏了他，连声唤着，无奈倾墨低着头，也不知到底是怎么样了，“你说话！”
硬是挑起倾墨的下颚，怒视着。但在看到倾墨清秀的脸上，布满了泪痕。那双本该熠熠生辉的眼，有汩汩透明的泪淌下，湿了衣襟。
“哭什么？”上源按捺心头的痛，放柔了声音，就快要化成一潭水，“不哭。”
倾墨摇着头，流着泪。抱膝坐在地上，像受伤的小兽，任何人接近不得。上源安慰道：“云叔派人去找了，很快就有消息。”
上源在说这话的，心里不知有多憎恨琉璃。倾墨这些日子流了诸多的泪，都是为他。若不是……若不是倾墨念着他，千刀万剐都不足以平息心头之恨。
“倾墨，地上凉。”上源扶他，却遭到无形的反抗，劝道，“起来可好？”
“源……”倾墨将头埋进臂弯，闷闷的声音夹杂抽泣，“璃儿不会出事的对不对？对不对？肯定不会的……万一他出事了怎么办？怎么办！”
“倾墨，冷静点，”上源沉声道，“这里是王府，不会出什么事。也许……他不过去园子里散散心。”
“不会的……他那么害怕这里的人，他还病着！”倾墨顿了顿，很长时间才低声说道，“源，我知道……你不喜欢他。”
上源在心里理所当然的点头，但却不说话。只听倾墨继续说：“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对不起，刚才是我不是，我居然怀疑——”
“倾墨，”上源打断他，“换了别人，也会这样的。我不在乎，你也不许在乎。”
倾墨沉默了很久，终于抬头。眼睛红红的，还有未干的泪渍；他的下唇被咬的发白，映衬着略显苍白的脸。上源一阵心疼，只死死瞧着他。
倾墨的眼神很飘忽，像蔓延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他垂首，轻声说：“我不知道……我只是很想帮他。我怕他出事，怕他受伤。——源，你知道吗？很小的时候，被少爷收留之前，我……”
“都过去了……过去了。”上源拉起倾墨，握紧他的手，“那么你知道吗？今后只要有我在，那些不快的回忆，都将只是回忆。”
“我是不喜欢琉璃没错，但是如果你执意的话，我……不是不可以接受。”
上源匆忙打断倾墨的话，表述自己的态度。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害怕倾墨叙述他从前的经历。那些惨痛的记忆，从倾墨的口中说出，这是莫大的悲哀。
他不敢想，从前的倾墨生活有多悲惨，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若是没有那些经历，也许现在的他将不复存在。
但是，上源憎恨自己——没有能够在那时候遇上倾墨。他时常想，若是在倾墨没有饭吃之时递给他一块点心，一碗粥；若是他病了，能用宽厚的手掌温暖他的心，他的身体；若是在他蜷缩着沉睡在街头之时，带他回家……
这一切，都是怎样的妄想。时光不复，他已经失去了这样的机会。
闻言倾墨总是淡淡地笑：“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是因为那个叫琉璃的少年和他过去一样悲惨无助，他才这样伤心难过吗？倾墨，我的倾墨，我要怎么做，到底该怎么做，才能爱护你……
“过两日的郊游……带他一起去吧。”上源盯着倾墨的眼睛，“我给他一次机会。”
倾墨迟疑片刻，依旧垂首问道：“源，为什么，你不肯把我的话听完？”
上源一怔，居然无言以答。
“你……害怕吗？”倾墨的声音里似乎有浅浅的颤抖，“其实你不知道，我也从来不敢跟你说。其实……其实我很脏的。那个时侯，我没有钱，没有吃的东西，没有住的地方……我一无所有，只有……只有这张脸。”
“你知道么……源？我……”
“我进过倌馆的！”倾墨豆大的泪珠又掉了下来，“我从来不敢告诉你……我从来不敢说以前的事，我知道少爷不会告诉你。如果你知道了，我……”
倾墨泣不成声，像是要哭出了这些年所有的委屈。哭着哭着，竟然捂住唇干呕起来。上源一惊，连忙凑上去抚着他的背脊，一下又一下，安抚那不安的心。
倾墨本以为自己该躲开，既然已经不顾后果地说出来，就该要承担后果。上源的温柔，不过是最后的施舍。是吗？
“源……”倾墨喘息着道，“求你……不要这样对我好。我会，离不开你的。”
“那么就不要离开我。永远，都不要离开我。”忽然，上源低低地笑出声了来：“倾墨，你怎知……我不知道呢？”
倾墨呆呆地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他会错了意，不知道上源说的是什么。于是上源接着说：“你的一切，没有我不知道的。倾墨。”
13
倾墨猛地挣开上源，受到惊吓的样子。
“这事都过去了不是吗？你不说，这些年我们也过得很好。”上源好脾气地拉紧他的手，柔声安慰道，“我就是怕你……怕你耿耿于怀。”
“我怎么可能……”倾墨的泪水顿时倾涌而出，“我当然会在意，当然会啊！”
“好了，倾墨……”上源用温暖的手掌拉起地上的倾墨，俯身搂进怀里，“够了。现在更重要的，不是找到那个琉璃吗？你不去找了吗？”
一说到琉璃，倾墨顿时清醒过来。
“源……我，我去后院看看吧。”倾墨微微松开手，后退两步，朝上源绽开一个惨淡的微笑，“我自己去看看就好……说不定在那里呢？”
上源感受到了倾墨的抗拒，虽然轻微，但总是有的。轻轻点头，看到倾墨如获大赦般踉跄着跑开，不知怎的，心里像针刺一样疼。
还是不该逼他，不该逼的太紧……倾墨，他以为自己很坚强了吗？以为自己强大到足够保护自己，甚至保护别人了吗？说到底，他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少了上源的庇佑，他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倾墨一路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已经跑到后院，那间破旧的小屋处。
“璃儿？璃儿？”倾墨轻声唤着，走进小屋里。心里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琉璃应该就在里面。
他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整个王府都翻遍了居然还找不到，那么就只剩下这里，下人们也许根本没有进去看过。
倾墨朝屋里走着，放眼望去却是什么人都没有。失落之际，突然听到角落处传来的“唰唰”声响，似乎是布料划过什么东西的声音。
难道琉璃在那里？
倾墨走过去，果然看见一个瘦瘦小小的人，蜷缩在角落处，瑟瑟发抖。倾墨连忙走过去蹲下身子，扳过琉璃的身躯，直直地注视着他。
少年的脸上布满泪痕，眼泪一滴滴往下掉，双眼无神得像一个人偶娃娃，连哭声都发不出来。倾墨一阵心疼，紧紧抱住他。
“璃儿，这是怎么了？”倾墨问。
但琉璃只是哭，却情不自禁地贪恋倾墨胸口的温度，拼命往里面钻。良久，才哼哼了一句：“倾墨哥……”
少年抬起苍白的脸，对倾墨说：“……为什么王府里的人都不喜欢我？我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他们不接受我？我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