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源看着倾墨,摇摇头:“没有。”
“那为什么……”倾墨想问些什么,但却突然发现,什么都问不出口。上源只不过对琉璃冷淡了一些,这他能过问吗?能吗?
“源,让琉璃睡客房是为什么?难道……不把他留在王府吗?”
“留在王府?”上源的眼神顿时犀利起来,直勾勾地盯着倾墨,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你想把他留在王府?”
“难道让他走吗?他没有地方可以去了啊,你怎么……”倾墨本想问一句,怎么忍心,但上源一反常态的冰冷的目光让他失去了问的勇气。
也许,上源只是不想外人破坏他们的感情。
他还是为了自己。
这样一想,倾墨轻松了许多。姑且求人,倾墨放软了语调,小声说:“我不介意他的身份,只要你不碰他。我想留他在王府,想照顾他,他看上去真的很可怜。”
见上源无动于衷,又拖长了语调,显出可怜的样子:“源……”
上源挣扎地皱着眉,躲开倾墨的目光。
不是他无情无义,若真是忍得那个少年,便不会留下他,直接让林大人带回去就是;但是他居然利用了倾墨的同情心,牵制自己。
这个少年,绝对不单纯。
既是不单纯的人,又怎么能留在倾墨身边,更无论倾墨说想要照顾他了,太可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怎么去照顾别人。
来者不善,若是自己坐视不管,倾墨必将受到伤害。
“倾墨,你说你想照顾他。”上源对上倾墨的眼睛,不再闪躲,“但是你知不知道,他也许根本不需要你的照顾。”
“什么……”
“我的意思就是——”上源忽然不说下去,也不再看倾墨的眼。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该这样说;是否这样说了,最后伤害倾墨的人,其实是他……
这个世界时肮脏的、混乱的,那么朝廷也是如此。抑或如人生,不过一场游戏。只是上源是这个朝廷的王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有玩游戏的资本。
但是倾墨呢?……他没有。
“如果你执意要留他,我不反对。”上源沉着声音,“但是,你必须向我保证……他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
倾墨很少提什么要求,若是此刻不允,定会伤他的心。但是倾墨,你知道吗?我要耗费多少心血,才能将你护在羽翼之下,为你挡风挡雨。
只是不听话的你,仍是想要挣脱开来,向往着外面的天空。你仍然不知道,天空其实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美。
而我只是害怕,你不能够护住自己,尽管你说你可以。
“我保证!我保证他不会的!”听见上源的话,倾墨顿时雀跃起来,扑上去抱住上源,靠在他的胸口,感受那令人安心的温度,“我保证……没有人可以动摇我。”
上源没有注意到,倾墨说的是“没有人可以动摇我”,却不是“没有人可以动摇我们”。
他不知道,彼时的倾墨就是这样地不确信,他不怕自己的动摇,因为他坚信自己不会动摇;但是他害怕,上源有一天,会放弃这段爱。
只是当上源发现这一点,为时已晚。
那一晚,倾墨靠在他怀里睡去。睡着的容颜很清秀,略有些苍白。也许是少了那双灵动的眼,总觉得陌生。但上源很紧地搂住他,不愿放手。
次日,琉璃搬出客房,转到后院。——那是下人们住的地方。
这一次,上源再也不肯松口,无论倾墨怎样地哀求,都不改变决定。只是说,王府的规矩,琉璃就只能住在那里。
倾墨心里清楚,这不过是托词。但是上源异常坚定的态度,令他决定不再多说。
无妨,只要是在王府,就不怕琉璃受到欺负。
倾墨很关注那个少年,吃过早饭便寻去后院,想要问一问他昨晚睡得好不好,是不是喜欢王府的生活。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刚走到□长廊,就听到两个婢女的窃窃私语:“听说昨天送来的那个男宠,王爷并不喜欢!”
“哼……”另一个声音响起:“长得跟妖精似的。”
“那位大人也是奇怪,谁不知道王爷不喜女色不好男风。”女子不屑地嗤笑,“这送来的人,日子恐怕是不好过!进了后院,跟被打进冷宫似的!”
“嘘……”有人惊慌地止住她,“这话可不能乱说!”
“我知道……”女子一边说一边走,声音渐渐小了,人大概也走远了。
倾墨这才从廊柱后走出,脸上的神情已经是很难看。这样的结果,他不是没有想到。但是此刻从下人们口中听到,更觉不好受。
试问,连这些小小的婢女都如此,那么后院之中,又有谁会真心照顾琉璃呢?
倾墨连忙急急地在后院中寻着,正巧碰到许久未见的栩枫,打招呼道:“枫大哥!”
“倾墨?”栩枫也是一愣,不想会在这里碰到倾墨,淡淡微笑道,“怎么,没和王爷在一起吗?”
话语间满是打趣,倾墨顿时觉得有些羞怯,诺诺道:“也不是非要在一起……”
栩枫知道,除了王爷,倾墨是旁人逗不得的,不然回头王爷怪起来,可不知道要受什么罪。点到即止,问道:“这后院可不是你来的地方,有事?”
“嗯。”倾墨说着,来回张望,“我找人。”
“哦?找谁?”栩枫饶有兴趣地问,据他所知,倾墨在这王府认识的人可不多。
倾墨顿了顿,想到栩枫可能知道,也就无需自己在这里乱找了,就说:“是昨晚才来这儿的,叫琉璃。”
栩枫沉思片刻,答道:“琉璃我可不认得,不过昨晚来的人住哪儿,倒是可以带你去。”
“真的?”倾墨欣喜,连声道谢。
栩枫果然知道。循着廊边小道,绕到继位隐秘的一处地方,旁边有座小屋子。栩枫伸手一指:“喏,就是这儿。昨晚上我看着人被带来的,还问起了。”
“是吗……”倾墨打量着这环境,不禁皱眉。也太过凄凉了,像是终年无人打扫,落叶满地,风吹过时甚至有尘土飞扬。不料想,王府也会有这样的地方。
饶是倾墨以前在慕容府,不过一个小小的侍从,也未受到过这样的待遇。
“怎么这样差的环境?”倾墨问,“难道没旁的房间了吗?”
栩枫回答道:“房间自然是有的,只是肯不肯给住了。我听说了,他是别人送进府的男宠吧?王爷向来不喜这些,府里人也知道。既是打发到后院,就是表示没有兴趣了;不得宠的,管事的难道还好吃好住地供奉着他?”
“这样……吗?”倾墨有些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明明就是昨晚,上源还柔声允了他的要求,他以为他说的是真的,会好好待琉璃。
不求别的,只求让他在王府安心住下,再不用到外面受委屈,被旁人欺侮。但事实上,还是自己想的天真。罢了。
8
“他在里面吗?我想去看看。”倾墨说。
栩枫犹豫了一下,问道:“王爷知道吗?”王爷对倾墨的感情,旁人看不出来,栩枫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他会让倾墨来看这样一个人吗?
“不知道。”倾墨回答说,“不知道我就不能看了吗?”倾墨说完,似乎有些生气,不再理会栩枫,直直地朝屋子走去。
推开房门,轻微的“咯吱”声拉的很长,像陈旧的叹息。
“……琉璃?”倾墨柔声唤道,房间里似乎是没有人。但他很快看见了床铺上蜷缩着的身形,连忙走过去看个清楚。
果不其然,琉璃单薄的身子躺在破旧的木榻上,瑟瑟发抖。倾墨一惊,连忙将他扶起,却发现那小人儿双眼紧闭,脸色惨白惨白。咬着下唇,像是极力忍住什么。
“琉璃?琉璃!”倾墨连声唤着,少年终于在他的注视下慢慢睁开双眼,却是惊恐不安的神情。琉璃看着倾墨,忽然死死抓住倾墨的衣角,流下泪来。
倾墨一探他的额头,烫的吓人。
“你病了?”连忙扶起琉璃,打算唤外面的栩枫进来帮忙。却发现琉璃依旧死死抓住他的衣襟,不肯松手。
只听他泣不成声道:“公子,公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生病……我……我会干活的,你不要告诉王爷……好不好?求你了!不然,不然……”
“不然王爷一定会赶我走的,一定会的……”琉璃的泪水湿了倾墨胸前大片的衣裳,也凉了他的心。
“不会的,不会的。”倾墨也觉得眼眶有些湿润,奋力想要安慰琉璃,却力不从心,只得说,“你现在病了,需要医治,我给你找大夫可好?”
“不,不……”琉璃还想拒绝,却被倾墨用手堵住嘴。睁大了眼睛看着倾墨,说不出话来。
“不许说话了。”倾墨微微一笑,将他搂进怀里,那炽热的温度似乎是温暖了自己,“唤你‘璃儿’可好?昨日听你这样叫自己……我带你去我的房间,咱们不住这儿了。”
胸口的脑袋微微挪动了一下,像是点了点头。
“枫大哥?还在么?”倾墨朝外面叫了一声。
栩枫听见叫声,生怕出什么事,远远地应道:“怎么了?”说完就朝小屋走了来。进房的时候见两人相拥,也是吓了一跳。
“倾墨你快放开他!”栩枫皱眉,低声说道,“回头王爷看见了就……”
要是真被上源看见,定是要脾气的。当初他不过和倾墨多说两句话,上源就发落了他,现下看见两人抱在一起,还不打翻了醋坛子。
“看见又怎么了,我不过安慰他……”倾墨虽是这样说着,还是松开了紧抱琉璃的手。他不怕上源生气,只怕惹得上源不痛快,却又连累了琉璃。
经昨晚一事,倾墨已经了解了上源对琉璃的不喜欢。
“到底出什么事儿?刚才叫我是做什么?”栩枫问道。
他这样一问,倾墨才回想起琉璃的病情。暗骂自己忽略了这事儿,连忙回过身去看那少年,却偏巧看见——琉璃在他松手之际,晃悠着栽倒在床榻之上。
“咚”的一声,很沉重,很痛。
“璃儿!璃儿!”倾墨连声唤,焦急地看向栩枫,“快去请大夫!枫大哥,他病了!帮我去请大夫好么?”
闻见这话的栩枫却是一动不动,直直地看着倾墨:“……你当真要帮他?倾墨,你想想清楚,王爷……”
“王爷、王爷、王爷!”倾墨忽然大声朝栩枫喊,“王爷就是神吗?王爷的命令就一定要听吗?王爷不喜欢的人就可以见死不救吗!”
倾墨从不发脾气,温和得像一块白玉。待人都总是携着春风般的浅笑,声音永远是波澜不惊。此刻夹杂怒火的喊叫声,让栩枫忽然有些不认识眼前的倾墨了。
倾墨……是这样锋利的吗?
是真的怒极,发了脾气;还是自己从来就看不清楚他……那王爷呢?王爷是否,也看错了倾墨,真正的倾墨……
“枫大哥,求你了……不若你帮我看着他,我去请大夫!”这样栩枫就不会犹豫了吧,上源若真是怪罪下来,他一人承担便是……
“不,我去。”栩枫沉声道,疾步走出小屋。语毕,疾步走出小屋。
大夫很快便带来了,说是不方便移动琉璃的身子,只怕在外面吹了风,病的更重了。但是倾墨不忍留他在这么破旧的房子,只觉得病情会更糟。
于是回房拿披风,想着能不能挡挡琉璃的身子,带他去自己的房。
没想到,倾墨刚打开自己房间的门,就看见熟悉的身影。是上源。
他侧着身子坐在窗边,正是对着后院的方向。而上源凝眸深锁,目光里的凛冽,是倾墨鲜少看见的。总以为,上源就是那样如水般温柔。
倾墨刚踏进房间,对方就对上他的眼睛,问道:“去后院了?”
一股怒火还未得发泄,偏偏上源是这审问的口气,更让倾墨生气。生气之余,更多的却是难过。不曾想,有一天他和上源会这样僵持。这是否是感情破碎的预兆呢?
“去了。”倾墨径直走到床边,打开那木柜,从里面取出一件厚实的披风。见上源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也觉得不好受,随口说道,“琉璃病了,我不想让他住在那屋子。接他来我这里……可以吗?”
“不可以!”听见倾墨这样说,上源的怒火一下子窜上来。想他这么些日子以来,都只和倾墨分房而卧。那人不过来了一晚,就用冠冕堂皇的理由和倾墨一起睡?
想到这里,上源不禁冷笑道:“病了?只不过来一天就闹病,昨晚何必说要留下?”语气里清清楚楚的不信任,分明是在说琉璃撒谎骗人。
这样不讲道理的话,更引得倾墨不快。若上源不是王爷的身份,他只怕早就气极骂人。此刻,却依旧只能顾着这些礼数,和上源周旋。
“琉璃不会骗人。”倾墨一边拿着披风一边朝外面走着,“我只是不想他在王府里受人欺侮,想照顾好他。换一个好一点的房间给病人,也不为过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上源倏然站起身,“你是说我欺侮他吗?倾墨,给我说清楚,说清楚了才准出去!”
“我说的够清楚,王爷不要多想了。”倾墨冷冷地瞥了上源一眼,“若是王爷没有别的吩咐,倾墨告退。”
说完,竟真的行礼退出房间,小跑着朝后院奔去。倒是真将那琉璃看的重要……比上源还要重要。
那房间内,上源望着门口怔怔出神。
倾墨,倾墨。你这个……笨蛋。越来越没有规矩,越来越不将我这个王爷放在眼里。不过一个不怀好意的男宠,值得你这样对我?这样对待我们多年的感情!
王爷,王爷。除了第一次见面之际,倾墨微红着脸庞,羞涩地喊:“王爷金安……”何时再听过他这样称呼自己?
9
是夜。倾墨将高烧的琉璃抱回自己房间的时候,上源已经离去。
倾墨去厨房里断了汤药,亲自看着的火候,不知用了多少心思。坐到床边,扶了琉璃小心地喂下,轻声哄着。
琉璃虽烧的厉害,却不曾睡去,一直都半睁着眼,汤药灌下去的时候,叫苦不迭。
倾墨不断用手探着琉璃的额头,见沾了水的帕子捂得热乎了,就又去换一块。忙忙碌碌的,不知不觉已是夜深。
冰凉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