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水桥上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瞠目望着此刻热情洋溢的唐斗。即使深沉多智的龙门司库海天翁此刻也被唐斗的胆气和豪迈所震惊。他们实在想不到什么人能够疯狂到在当世两大帮会的血腥对决之地,大肆为自己的门派招揽人马,更令人想不到的是,他为人们描绘出的一幅未来蓝图,确实比龙门和年帮给予自己帮众的许诺更加吸引人。
“叮……叮……”数声脆响忽然在桥两侧响起,几名龙门和年帮的帮众手中的兵器落在地上,似乎是受了唐斗的影响,真的生了投奔唐门的念头。
就在这时,几声清脆的掌声突然在绿水桥东响起。众人转头望去,却见年帮帮魁宋无痕微笑着一边鼓掌一边从缓缓让开的年帮帮众中走了出来。
“都说唐门大少一双手天下无双,依我看来,这张嘴也该称得上独一无二。”宋无痕朗声笑道,“如果今日年帮和龙门争胜真的要死上几个我年帮的手下,我宋某怕是也留不住自己的兄弟。幸好今日绿水桥一战,死的只有年帮以外的人。”说到这里,宋无痕抬起手来,朝空中打了一个潇洒的响指。
随着宋无痕奇特的号令,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机括声不绝响起。从绿水桥东门厅大开的酒楼之中,鱼贯滑出六道青黑色的身影。乍看上去,这六道黑影和普通壮汉身材一般高矮,头上带着青藤斗笠,身披韭黄色蓑衣。但是仔细一看,这六人身上毫无一丝生气,浑身上下充盈着的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
“嘿嘿嘿,”唐斗伸着脖子越过风洛阳的头顶,朝宋无痕这边张望了一下,不由得笑了起来,“宋先生,凭区区六位兄弟就想要不折一人,赢这绿水桥一役,岂非太过异想天开?”
“噢,是吗?”宋无痕微微一笑,忽然抬高嗓音,沉声道,“准备!”
就在准备二字刚一出口之时,这六道人影头上斗笠突然飞入高空,隐藏在斗笠阴影之下的人面赫然显露出来。这是六张用浓墨重彩勾勒出来的人偶脸庞,每一张脸都做着不同的表情:愤怒、忧虑、沉思、悲伤、恐惧、惊讶。看着这表情各异的面孔,一种妖异诡谲的寒意在在场的所有江湖人物心中缓缓升起,即使胆大包天的唐斗亦不例外。一时之间,整个绿水桥畔无人开口说话,每个人都默默注视着这六个鬼魅人偶脸庞,心胆俱寒。
“哧哧哧”,六声轻响紧随着斗笠的高飞响起,披在六道人影身上的韭黄色蓑衣四分五裂,滑落一地。这六个人偶的真身随之显现:精钢铸造的躯干,中间被掏出四个空洞,洞中装置着制造精巧的连发弩机,人偶的双臂紧贴躯干,上臂前伸,臂上也各装置着一个弩机。每个弩机周围都环绕着一圈由机括控制,可以旋转轮换的后备弩匣,所有的机括都连接到人偶背部一个巨型的螺旋转动机关之上,此刻这些机关各正被藏在人偶身后的两名壮汉牢牢握住,只要一松手即可发动。
六个人偶,每一个人偶六台弩机,一共三十六台连发弩,每个弩机旁配置数百枚特制的短杆强弩,一旦发动,必有雷霆万钧之势,实非血肉之躯可以阻挡。
“风公子,大少。”宋无痕悠悠然走到这六架人偶身边,抬手轻轻拍了拍其中一只人偶的肩膀,微笑道,“我在这里向你们隆重介绍一下关中机关堂堂主李三响的成名杰作——七情弩机阵。”
“七情弩机阵……”唐斗看在眼里,心脏一阵剧烈地跳动。这六架精钢人偶分明就是唐门暗器的克星。唐门收发暗器的功夫虽然出神入化,诡异多变,但是若论猛烈程度,怕是连这个弩机阵一半的威力都赶不上,若论格挡的手法,有什么能够比得上刀枪不入的人偶阵。年帮亮出这件看家物事,不但要示威于正面交锋的龙门,恐怕还有震慑唐门之意。如果他日唐门和年帮起了冲突,多少唐门子弟会死在这无坚不摧的弩机阵下?想到这里,唐斗心中一阵又一阵的胆寒。
“不对!”就在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风洛阳忽然开口道,“少了一个!”
“少了一个?”唐斗和宋无痕始料未及,同时莫名地问道。
“既是七情,怎的少了一个?”风洛阳木讷地问道。佛家有言,人有七情:喜、怒、忧、思、悲、恐、惊。现在的六个人偶只包括了后六种情感,少了喜之一情,所以风洛阳才有此一问。
此刻所有人都在震惊于七情弩机阵的凶悍可怖,根本没有人想到此节,而风洛阳似乎根本没把眼前的弩机阵放在眼里,大敌当前,仍然有闲情雅致谈论弩机阵名字的讲究,这番气度顿时让绿水桥两岸的江湖人物无不折服。其实风洛阳何尝不感到由衷恐惧,但是他生性严谨,凡事必会穷根究底,不放过任何细节,即使在这样的场合,他的毛病仍然不改,方有此问。至于此问无形中大大提高了他的江湖形象,却是他始料不及的。
“哈哈,问得好!”这个时候,一个尖细的声音忽然从桥东最大的酒楼——邀月楼上响起,“七情弩机阵扬威江湖已有些时日,只有你第一个问及此事。哈哈,七情弩机除了这六个人偶,还有我这个制造者,加起来不就是七情?我独占一个喜字。”
风洛阳和唐斗同时扬起头,朝着邀月楼二层窗口望去,却发现窗口阴影重重,何人说话看不真切。
“想不到神机李三响竟然亲自到了润州指挥弩机阵。”唐斗和风洛阳互望了一眼,只感到如今的形势更加棘手了。
“风公子,大少,七情弩机阵蓄势待发,目标乃是龙门帮众,请两位移驾,莫被误伤。”宋无痕说到这里,语气已经冷若冰霜。
唐斗和风洛阳还没来得及发话,一阵冷冰冰的笑声却突然从桥对面龙门司库海天翁嘴中发出。
“机关堂的七情弩机虽然可怕,但是还未放在我龙门的眼中。你年帮有强援,我龙门难道没有手段?”海天翁说到这里,身子往旁边一闪,朝绿水桥方向轻轻一挥手。在他身后侍立的一批龙门大小头目纷纷海潮一般朝两边闪开,亮出了站在后排的一彪人马。
这彪人马共有八个。每个人头上都以塞外胡人的方式缠着厚厚的粗布包头,穿着半开敞的窄袖胡服,从敞着的衣衫看去,这八个人的胸膛坚实如铁,更隐隐闪烁着黄铜色的光芒。看到龙门的人闪了开来,这八人中领头的一个嘴角一裂,露出一丝狰狞的笑容:“兄弟们,亮家伙!”这句话一出口,这八个人同时往头上一抓,用力扯下包头,远远抛开,抬左手往胸前一撕,将裹身的胡服扯落于地,接着将一直隐藏在身后的右手往身前一展,八道金光在众人眼前乍然一亮,接着化为八道雷霆重重轰在地上,发出气势磅礴的一排惊雷之音,只炸得众人双耳一麻,回响不绝。站得较近的龙门帮众不由自主连退了三步,最前排的几个帮众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滚倒在地。
响声过去好一阵,众人才抬眼仔细观看,发现站在眼前的竟然是八个浑身金光闪烁、亚赛天庭罗汉的和尚。刚才发出巨响的,乃是他们手中重若千钧的熟铜齐眉棍。
“西少林寺金刚院!”唐斗看在眼里,忍不住喃喃惊道。
当年天书会魔头陷身关中刑堂,第一个撞破牢笼,扬长而去的乃是风头最劲的魔头之一:金和尚无空。此后无空在西域建立了一间只收酒肉和尚的寺院,起名西少林,其中金刚院的和尚乃是金和尚的嫡系弟子,据传不但人人精通金刚伏魔神通,而且个个都有一身刀枪不入的金刚不坏体,乃是江湖上打不死、砍不烂的滚刀筋,人见人怕,无人能挡,不但关外武林视其如洪水猛兽,就算是中原武林也久闻他们的凶名。
今日龙门竟然不声不响,偷偷请到这群魔头来助阵,其志确实不可小觑。
“听着,洒家是金刚院首座——铁佛恩,今日冲着年帮而来,姓唐的、姓风的,给我有多远滚多远,等我收拾完年帮,自然会去找你们。”领头的和尚狞笑一声,洪声道。
金刚院对上机关堂,一个刀枪不入,一个无坚不摧,一为盾,一为矛,确是棋逢对手。风洛阳唐斗置身其间,忽然间显得颇为多余。如果他们能够走得开,已经有多远走多远了。可惜的是,他们非但走不了,连站都不敢站起来。这个时候,便是口舌伶俐的唐斗也说不出话来了。
第一部第十七章威震绿水桥
正在风洛阳和唐斗进退维谷、不知所措的时候,隔着绿水桥一个街区以外的民居之上,一身黄衣头戴青斗笠的鱼韶此刻正和祖菁并肩伏在屋脊之后,偷偷观看着绿水桥上的形势。
此刻的祖菁已经急得头顶冒汗,她凑到鱼韶耳边,轻声道:“阿韶姐,这个时候,他们按理应该站起来啦!怎么还在那里死坐着?如果再不站起来,那些吓死人的家伙不是要招呼到他们身上?”
“别急别急。”鱼韶此刻也想不透风洛阳和唐斗在想些什么。她的整个计划就是将风唐二人在龙门年帮决斗之时引到绿水桥头,再在他们头顶上挂起以和为贵的大旗,造成唐门和这两大帮派的矛盾,引他们站起身应付。趁着唐斗和风洛阳一起站起身的刹那,让他们出一个大大的洋相,同时损一损天下第一剑和唐门大少的面皮,令他们成为武林笑柄,为秦水瑶出一口恶气。最重要的是,龙门年帮看到风唐二人沦为丑角,大笑之余,戾气顿消,若是走运,说不定可以就此消弭一场江湖罕见的惨祸。
谁知道不但风洛阳和唐斗没有按照她预想的那样站起身,而且龙门年帮各怀鬼胎,各自请了一票算计之外的人马。如今的形势险绝异常,再非她鱼韶所能控制。这令她一时之间千头万绪,不知如何解决眼前的麻烦。
“阿韶姐,刚才阿斗他说了些特别鼓舞人心的话,要是他有心趁着这个机会劝服龙门年帮不要在绿水桥决战,那就好了。”祖菁忽发奇想,悄声道。
“唐斗什么时候有这种好心肠?”鱼韶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也许这么想有些发疯,但是唐斗是个胆大包天的狂徒,如今他看到这么多年帮龙门精英,怕是他心里起了为唐门招纳新的念头,就像他刚才说的一样——兄弟们,来唐门吧。”
“阿斗不像是那么疯狂的人,我看他只是觉得这么说显得他厉害,与众不同。你听他的声音,颤巍巍的,其实他心里怕得厉害。”祖菁低声道。
“咯咯。”听到祖菁的话,鱼韶忍不住笑了起来,“唐斗害怕?我从来没想过,不过现在回想起来,确实有点。菁儿,想不到你刚认识他几天,却仿佛比我更了解他。”
“你关心则乱,当然没有我看得清……呃,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阿韶姐你看,那群凶神恶煞的和尚,还有那几个可怕的机关人就要杀过来了。”祖菁颤声道。
“哼,就看见唐斗一个人在忙活,那个姓风的傻愣愣地坐在那儿,也不知道在干什么,装死吗?”鱼韶的眼光一转,狠狠瞪了瞪绿水桥上木然而坐的风洛阳,埋怨道。
“小师叔……”祖菁焦急地望着风洛阳,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一直低头沉思的风洛阳忽然抬起头来,朝着绿水桥两头环顾了一圈,似乎有话要说。因为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是唐斗出面和年帮龙门的头面人物交涉,风洛阳只是在机关堂出场的时候,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此刻见到他的样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他身上。虽然风洛阳天下第一剑之名多年来一直遭到质疑,但是这道绚烂夺目的光环仍然将他照耀得流光溢彩。天下第一剑有话要说,哪怕是江湖上最蛮横狂野的魔头也不得不凝神聆听。
“阿韶姐,小师叔终于——要说话啦,太好了,他一定有解决的办法。”看到风洛阳终于要出头,祖菁顿时感到风和日丽,眼前一片光明,忍不住信心满满地说。
鱼韶睁大了眼睛,怪物一般看了祖菁一眼,只感到这位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对风洛阳的崇拜已经盲目到了分不清形势的地步。但是此刻无计可施的她仍然忍不住被祖菁无缘无故的乐观所感染,颇有期盼地望向风洛阳,希望他能够解决眼前的困境。
风洛阳看了看面前的弩机阵,又转过头去瞥了一眼西少林金刚院八大金刚,“铮”的一声拔出青锋剑,扬声道:“多说无益,一起上吧。”此话一出,吓倒三个,气死一群。
“他疯了!”“小师叔疯了!”鱼韶和祖菁几乎同时失声道。
“你疯了?”风洛阳身边的唐斗苦着脸,抿着嘴,用传音入密低声道。
“好胆!”金刚院首座铁佛恩暴怒如狂,厉啸一声,双手一盘,熟铜棍刮动罡风,宛若泰山压顶,对准唐斗的头顶拍来,棍梢所指,连风洛阳右脑太阳穴也被罩了进来,竟是要一棍打俩儿。棍招一经发动,他的身子猛地踏前一步,右脚轰地一声埋入了绿水桥青色石板之中,溅起满天灰尘,整座石桥都被这一脚踏得嗡嗡作响,这简单直接的一棍恍然间竟有摇动天地之威。在他身后,金刚院其他七大金刚,人人黑着一张脸,七根铜棍织成一片金光灿烂的死亡之网,追随在铁佛恩的身后,一浪又一浪地席卷而来,势不可当。
与此同时,桥东邀月楼上一声尖锐的号令,七情弩机阵后的壮汉们纷纷后撤。机括发动之声不绝于耳,六个精钢人偶,三十六架机关弩毫不留情地同时启动,连绵不绝的驽箭犹如一蓬又一蓬暴雨,遮天蔽日,倾盆而至,令人躲无可躲,藏无可藏。
“打!”唐斗眼看铁佛恩这一棍已经来到面前,右手一抬,也没见他手指如何曲张,十数枚三棱透骨钉已经电射而出,分射铁佛恩等人的印堂、廉泉、气户、天突、神藏、肩井、天池诸穴。只听得叮叮咚咚一阵乱响,这些剧毒无比的透骨钉撞在金刚院众僧金黄色的躯体上,只冒起了一层蓝光,接着就无力滑落在地。电光石火之间,铁佛恩的当头棍已经恶狠狠地劈到面前。唐斗万般无奈,只能闪电般拔出后脑的折扇,宛若手握画笔,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铁佛恩的熟铜棍上连抹七下,以唐门特有的春暖花开心法化开了棍上刚猛异常的力道,接着扇子一横,以横担铁门闩的架势接下了这一棍。侥是如此,一股刚劲仍然势如破竹地从棍梢传入他的胸口,震得他双肋咯吱一阵乱响,五脏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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