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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室中。
身着紫裙的少女,安静地躺在一块圆如满月的石头上。
石头的周围,是满满的半流体状的银色液体。
这些液体积成一个小池子,而圆石在它们正中。
这块圆石是名字的,名为盘睛石。
月光透过暗室顶上的千层晶,斜斜地照在圆石边上。
在这个暗室里,古老的禁术正在进行。
蔽日。
这门禁术失传已久,不是因为有什么人禁止,而是因为没有人修炼。
施展它,需要太多太多的代价。所以,不用任何当权者禁止,这个禁术就会自然而然地随着世界的沧海桑田,逐渐湮灭。
在悬圃浩如烟海的藏书中,仅存的六界孤本里记载了“蔽日”的修炼法门和施术步骤。
月至中天。
圆石上的少女,被淡金色的月光完完全全地笼罩其中。
银池外的郁舒寒遥视这一幕,眼神凝定。
时间到了。
施展“蔽日”的条件:一个修为极为高深的施法者,最纯粹的月华,盘睛石,阴历十五子时,一个绝对寂静的环境。
全都齐了。
接下来,是争分夺秒的施术。
蔽日这个法术对时间的要求极为苛刻,从阴历十五子时开始的那一刹,一刻钟内必须全部完成。若是错过了,便只能等下个阴历十五。
可是,一个人一生只能施展一次蔽日,而这个施用,即使因为被打断而无法发挥禁术的功效,也算是“施用”过了。
十五虽然月月都有,“蔽日”却只有一次。
这是真正的“一生只得一回”。无论成败,机会只有一次!
以血画符,借月为媒,在短短的一炷香的时间里,施展普通施术者需要耗费数个小时才能完成的施法步骤。
这是对施法者极大的挑战。
然而,最大的挑战,还是来自于施法者自己的修行底子。
何谓“蔽日”?其实自术法之名就可以猜出三分,既是蔽日,自然是要瞒天过海,做连高高在上的金乌都无从窥探的事。
这个法术,对被施术者本人没有任何修为上的裨益,亦不能令人起死回生。
它所起的功效,是“遮天蔽日”,是让中术者的星轨为一团迷雾所覆盖,使得所有能够上窥天道的人都看不清中术者的命盘,从而无从窥探被施术者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连“天”都被迷惑,何况是在“天”的权杖下庸庸碌碌的众生?
这就是“蔽日”,一个连天都要糊弄的术法。
这样一个法术,怎么能不耗损施术者的修行?怎么能不列入禁术?
月光刚刚偏离盘睛石的那一瞬,碧忽上仙的施术也完成了。
时间计算得分毫不差。
完成术法的男人,脸色是少有的苍白。
记载蔽日禁法的那本书里写得很清楚,施用蔽日的人,必须是修为达到天仙以上的修行者,否则不但施术不成,自己还会有生命危险。因为蔽日是逆天而行的禁术,在施法一开始时就会夺取施术者近五百年的修为,而后还将不断蚕食施术者的功力,除非施术者解除了加在被施术者身上的咒法,“蔽日”才宣告完结。
本来依郁舒寒的能力,即使是施展蔽日这样高阶的咒术,也不至于面色惨淡成这样,但是,在同夜魔一战中,他先是为了迅速解决黄鸟以赶去救玉沉烟,而使用了近似两败俱伤的打法,自伤八百伤敌一千;跟着又强压伤势,仅用一招就打破殷墟迷踪阵——这么一来,固然缩短了玉沉烟救援等待的时间,可是也造成了他接二连三的受伤,内伤外伤聚在一处,没有一年半载是调不回来了。
紧接着,空云塔上,因为收到碧忽有难的紧急讯息,风雨兼程地从万里之外的沧昪赶回来,仓促地接了莲烬的全力一招;为情况危急的玖洛稳定伤势;施展极为耗损心神和修为的蔽日禁术……
一连串的事情积累下来,原本就是勉力压制的伤势,便蠢蠢欲动了。
忍着胸口的不适,他低头凝视着盘睛石上的少女,看见她的额头有一个六芒星样的光符不断跳动,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黯淡下来,最后隐入眉心不见。
郁舒寒舒了一口气。
蔽日禁法终于完成了。
这样,在九天之上的那位曜星师,就无法窥测她的命数了。
曜星师蓝翘。蟠桃宴上,这位年少得志的天界司序对他的警告言犹在耳,可惜他从来不是善于听劝的人。
空里蓝翘,空里家族的奇才,自幼就展现出极为出众的预知能力。在整个空里家族只剩不到十人的今天,尤其可贵。
——因为空里一族的天赋,乃是预知未来。这是血缘中带来的恩赐,是他人苦练百年亦难修得的能力。
当决定为玉沉烟瞒天过海的时候,郁舒寒就知道,他首先要做的,是瞒过曜星师蓝翘——这个天意的见证者,而且动作要快。因为连他都看到,玉沉烟化为聚灵后,天象那可怖的变化。
他猜原本蓝翘只推算出了他同玉沉烟——这个身负破世命格的人之间有牵连,但并未确切得知他们的关系,也无法算出玉沉烟的具体方位。可是经此“聚灵”一变,事情已变得不可收拾了。
男人凝视着盘睛石上的女孩,思虑半晌,最后只是叹了一叹,将她抱离圆石。
盘睛石是至寒之物,常人在上头待久了,有百害而无一益。蔽日禁法已经完成,自然还是尽快远离它为妙。
他的手指轻轻划过少女的面庞,感觉指腹传来的触感柔滑,犹如上好的绸缎。
望着她的略嫌苍白的脸庞,他蓦地想起还有一件事没做。
灵能转移。
拜玄冥所赐,玉沉烟原本一直匿伏着的“聚灵”体质彻底苏醒了。郁舒寒不知道为什么她直到上次被冰湖吞没几近淹死,才彰显出聚灵的特征,但原因根本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因为夜魔的强行收集灵能,玉沉烟本来还可以压制几年的聚灵之能,变得如今只要她的灵力一有波动,就会毫不客气从外界吸收灵气。
从外界补充灵气,这原算不得什么,反正天地间的灵气多得是,山川河泽,星空云海,更是时时孕育着新的能源。
问题在于,聚灵这种生物,会随着自己的成长,不断地地吸收六合间的灵气,扰乱天地间的阴阳二气。他们的身体就像个无底洞,无止尽地攫取着苍穹中的能量,直到将一切可以吸收的全部据为己有为止。
聚灵停止吸收灵气的那一天,就是世界溃灭的那一天。没有什么能在毫无灵气的世界中生存,就是神仙也不例外。
聚灵,是造化同众生开的玩笑,是不应存在的存在。
世上听过聚灵的人并不多,若不是百年前出了个清明蝶沁,并且被当时刚接任天庭司序的蓝翘推算出来,召集了四个仙界修为最强的人将她除去,知道的人会更少。
但是,凡事都怕万一,他必须保证知道聚灵特性的人,见到玉沉烟时不会认出她来。这就要求玉沉烟身上的灵气不能无缘无故剧烈波动,尤其不能出现自外界吸收灵气这种现象。
可是,聚敛灵气是聚灵的天性,要将这种本能强行压制,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幸好,经过两日两夜的仔细思忖和查找文献,终究是让他找到了解决的途径。
那就是灵能转移。
以他一身灵气为关卡,将她所吸收的灵气限制于他身上,除非他死,或是周身灵气枯竭,变成一个凡人,否则她将永远不会对外界灵气造成影响。
这是他所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他并未奢望自己能够用这个方法困住聚灵一世,毕竟那是能够吞噬六界所有灵气的生物……但至少这么一来,他就能再争取一点时间,去寻找彻底的解决之道。
施展蔽日禁术,从根本上断绝他人从命理天象上窥测聚灵的机会;进行灵能转移,最大限度地防止聚灵与他人近距离接触时因为灵气波动而泄露身份。
这就是郁舒寒的策略。
既然决定了要逆天而行,他就会竭尽全力做出最谨慎最详尽的计划。
现在,只差最后一步了。
灵能转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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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郁芳菲有些不悦。
原本说好要一同去皇宫的人,临行前却被一道碧忽的紧急召令招走了。没了主角,她一个人当然没法唱下去,只得怏怏地跟着回碧忽。
更令她不快的是,回到碧忽后,这个食言的人与她道别时,态度干脆利落,一点不舍的意思都没有。
萧子逸,你这个不解风情的呆子!
宛郁芳菲忿忿地想着,快步迈进一座小院。
院子里只有一个人——她的同门师姐明九。
“师姐。”
“回来了。”明九应了她一句,算是打招呼,头也不回地继续比划手中的剑。
“师姐……”她闷闷地唤了一句。
“怎么?”
“你说,萧子逸这人如何?”
明九终于停下手中的剑,望向自己外出而归的小师妹。
宛郁芳菲脸一红,不自然地别开眼去。
明九只瞧了她一眼,便回头继续练剑:“自你下山距今,已近一月。你同他相处一月,却不知道他这人如何,倒巴巴的跑过来问我?”
究竟是女儿家面皮薄,宛郁芳菲被她一句意味深长的反问弄得顿时有些讪讪的,正待说些什么岔过话去,明九的声音已经传来——
“我劝你不要将心思放在这个人身上,没有结果的。”
宛郁芳菲闻言一怔,随即心下略感不快:“为什么?”
“这个人,一门心思都在那个叫玉沉烟的女子身上,根本看不见其他人。”她瞥了自家师妹一眼,“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
宛郁芳菲的脸色很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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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能转换术进行到终了的时候,出了一些意外。
原本应该是直到法术施行完毕,郁舒寒撤去咒符,玉沉烟才能醒来,但不知是哪里出了乱子,她提前清醒了。
然后她清楚地看见了郁舒寒苍白得像是随时会晕倒的脸色。
平时那么缺根筋的人,这次不知怎么福至心灵,一下子猜到了眼前的人会变成这副气息微弱的样子,绝对跟她脱不开关系。
看到平日总是一派从容的人唇角竟然有艳红的血迹,玉沉烟当即吓得眼泪都下来了。倒是郁舒寒,最初的讶异过后,很快理清思路,找好理由,只推说是上次与夜魔一战中的旧伤发作了,绝口不提自己施用术法的事。
玉沉烟将信将疑,却也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郁舒寒怕她再留在这里,自己会露出更多的破绽,便让她先回沉烟居去,玉沉烟辩驳不过,只得忧心忡忡地离开绪风阁。
郁舒寒知道她对自己的话存有疑惑,但一时之间也来不及编造一个更好的托词,看着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显然极为关心自己的伤势,心下倒是感到几分欣慰,然而旋即变得沉重了。
这丫头虽然成天嘻嘻哈哈,但向来不愿欠人人情,若是让她知道他为了她施展那样危险的术法,一定会软磨硬泡要他收回法力——尽管他并不认为这是人情。
他从来不会为了人情去做什么事。他今天这样做,纯粹是因为她是玉沉烟罢了。
可是玉沉烟不会明白这些的。对于一些事,她意外的执着,固守自己的底线。
郁舒寒出神半晌,最后微不可察地叹了叹,起身前去碧忽。
通碣室里,还有个人等着他一日三次用真气续命呢,耽搁不得啊。
宛郁的计谋
师父不在。
玉沉烟合上临远斋的门,心中掠过一丝不安。
绪风阁里也没有。
偌大的悬圃,现在只有她一个人。
踌躇良久,最后她决定还是下悬圃看看。
虽然之前没少为私自下悬圃的事跟师父起争执,可是这次不一样,她有充分的理由——
这次下悬圃,是为了找师父啊。
昨日那一幕真的吓到她了,当时第一反应就是她又陷入噩梦里了,慌里慌张的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却不见噩梦消失,方发现原来身在现实。
——这才是最可怕的事。
师父那么厉害的人,怎么会伤的那样重?她虽然没几分本事,但是对灵气的感应一向很敏锐——那样衰竭得像是夜风中摇摇欲坠的蛛网的灵气是怎么回事?如果说是在与夜魔一战中受的伤,为什么前天下午她见到他时她没有感应出来?——还是真如他所说的,他的衰弱是因为压抑着的伤势突然爆发了?
不管原因是什么,她现在非常确定一点:师父有危险,而且这个危险非同一般,不然他不会连瞒过她的能力都没有。
——是的,以那个人的骄傲,若是受了伤,一定是藏着掖着,绝对不会让她知道的。
可是那天她却亲眼看到他惨白如死的脸,还有唇边那一丝暗红……
已经到这么严重的地步了吗……郁结的内伤……莫名枯竭的灵气……
女孩咬着下唇,匆匆走出了悬圃。
玉沉烟没能见到郁舒寒,因为通碣室外守着一堆人,其中不乏辈分又高修为又好的碧忽高人。而她一来武功差,二来人微言轻——相较起碧忽三大长老,她这个碧忽上仙首徒实在算不得什么。
于是再三交涉不果的碧忽上仙首徒只好垂头丧气地拖拉着步子离开。
走不多远,她遇见一个人。
宛郁芳菲,身着湖蓝水绸长裙,眉心坠了一颗石绿珠,表情淡漠站在过道中间。
照说那条过道并不窄,便是站上三个宛郁芳菲,都有富余;可偏生她现在站的地方,正是整条通道惟一狭窄的地方,仅有四尺来宽,想要同时通过两个人,除非彼此紧挨着肩。
玉沉烟皱了皱眉,左右张望,发现这条走廊只有一条道,并无岔口,只好继续前行,待行至宛郁芳菲跟前时,扬了个笑脸:“这位姐姐,请让一让。”
宛郁芳菲身子动也不动,只望着她:“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神情微傲,语气淡漠,仿佛她这一问是在向一个比她低下许多人的施舍。
玉沉烟心头一阵无名火起,忍了忍,只当自己没看见她那略带不屑的眼神,答了句“回悬圃”,低头疾走,打算直接越过她去。
一只秀美的手拦下了她——
“洛掌门重伤,是鬼界烈姬做的,这件事,想必你已经听说了。”
玉沉烟郁闷地抬眼,懒懒回答:“啊,我听说了。”
方才在通碣室外,玉沉烟已经将空云塔发生的事打听了七七八八。
“那你可知道,此番烈姬偷袭碧忽,所使用的兵器为何物?”
玉沉烟一怔:这她怎么知道。回想刚才收集到的情报,也没有提到烈姬的兵器啊……
“不知道。”她老实回答。
宛郁芳菲望着她,眼神锐利:“是若耶剑。”
玉沉烟愣住了。
鬼界霸主烈姬袭击空云塔,用的却是碧忽门自己的名剑若耶,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