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衣人皱眉道:“你受了伤?”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昨天挨了别人一冷剑……”
薛衣人锐利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扫,道:“伤在何处?”
楚留香道:“背后。”
原随云动容道:“竟有人能来到香帅背后而不被发觉?”
楚留香苦笑道:“等我发觉时,已经来不及了。”
原随云沉吟道:“他的剑难道比帅一帆前辈还要快么?”
楚留香道:“帅一帆前辈剑气已是入门,但论出手之快,却比不过此人。”
薛衣人的脸色由于兴奋泛起了红光,盯着楚留香道:“愿与此人一站!你可知道他是谁?”
楚留香道:“我只知道他是那个刺客组织的首领。”
薛衣人突然话风一转,厉声道:“楚留香,我把你当做朋友,你却为何要偷我的剑?”
楚留香讶道:“我……我偷了你的剑?”
薛衣人一字字道:“除了你,还有谁能够在薛家庄盗剑不被发现,除了你,还有谁知道我的剑放在何处!”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之前宫南燕也是认为,除了楚留香,没有人能在神水宫出入自如,盗走天一神水而不被发现,才让他背上了一口大大的黑锅。
如此看来,作为一个盗帅名满天下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楚留香道:“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但只要给我几天时间,我可以保证一定能将真相探查出来!”
薛衣人沉默了很久,冷冷道:“你受了伤,实在是你的运气……”
他忽然掠上马背,急驰而去。
若是原随云不在,这一句或许显示了他的胸襟,而此刻原随云在这里,薛衣人这句话就有死要面子的嫌疑了。
就算楚留香今日没有受伤,薛衣人也不能凭着自己的猜测将楚留香斩于剑下。
“无争山庄”在江湖上地位崇高,在薛衣人锋芒最露、最会惹事的时候,也未敢到“无争山庄”去一撄其锋。
若是薛衣人杀了楚留香,他固然可以说是因为楚留香偷了他的剑,一个剑客为了他的剑而出手,江湖上也不会有人认为不对,但只要“无争山庄”说薛衣人是为了一己私欲杀了久负盛名的“盗帅”楚留香,只怕楚留香遍布大江南北的朋友都会用各式各样的方法来找他报仇,他不但要声名狼藉,今后也会永无宁日。
这,就是“无争山庄”的力量。
巅峰一战
这就是“无争山庄”的力量,这就是原随云将要继承的力量。
《多情剑客无情剑》里的游龙生到死也不愿承认自己就是游龙生,《三少爷的剑》里的谢晓峰“一旦做了谢晓峰就永远是谢晓峰”,原随云从出生开始就是武林第一世家“无争山庄”的继承人,世家子弟这个词显得尤其沉重。
花满楼有六个哥哥,原随云却是一脉单传;“江南花家”也许仅仅是地产最多的商人,“无争山庄”却是武林中的一杆秤。
又是一日。
天还蒙蒙亮,空气清新带着泥土露珠的芬芳,被一股令人心旷神怡的木叶清香包裹着,在静谧的街道上行走,本是一种享受。
原随云作为“无争山庄”少庄主,一生也不知道见过多少奇妙的事情,即使是“借尸还魂”也不能使他坚定的心智有一丝动摇。
现在他却只觉得……匪夷所思。
若非亲身所感,他只怕永远也无法相信。
原随云和花无暇现在就站在楚留香身旁,看着他喝着第二碗豆腐脑,神态自若地和三个小乞儿说话,而他却毫无所觉。
花无暇笑道:“‘幻身草’可以遮蔽声音和形态,松江府的事情今天就能有一个结果了。”
真的有人能操纵植物么?世上真有如此神奇之事,竟然可以让一个人凭空消失?
事实就在眼前,再也容不得他不信。
原随云沉吟片刻,淡淡道:“想必这‘幻神草’,也不是中原之物。”
凌晨把人吵起来的花无暇好心情地继续扔炸弹道:“不仅不是中原之物,也可以说不属于这个世间。”
原随云脸色未变,心里却掀起惊涛骇浪。
世间何等广阔?正是因为在海上建立蝙蝠岛,原随云才能比旁人更清楚地认识到人类不能触及的领土还有许多,而花无暇却有可能是来自另一个世界么?
派去大漠的探子带来的消息逐渐详尽,花无暇是在三年前伴在石观音身旁的,而他第一次出现的地点就在沙漠旁的一个小镇中。
他就像是凭空出现的,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当地也无人识得。再往前,经历是一片空白。
原随云现在总算是知道,第一次他和金灵芝去到百花楼的时候,花无暇为何能及时起身了。那百花楼虽然毫无机关通道,那里摆放的花草树木本身就已经是最好的防御。
花无暇身上的谜团实在让人猜不透,当你知晓其中一个谜题的答案的时候,会发现有更大的谜题等待着你。
这实在是原随云此生遇到的最大挑战。
他陡然有了一种想要探究的欲望。
此时,楚留香听完了两个小乞儿关于“薛衣人丢失宝剑”和“薛家庄昨晚遭遇刺客”的情报,正带着一群黑衣人往薛家庄去。
楚留香悠闲的走在前面,满脸容光焕发,神情也很愉快,看他的样子,谁也想不到他要去的是一个龙潭虎穴,去面对“天下第一剑客”薛衣人的剑。
原随云和花无暇还在走在他的侧边。
可以感觉到,巨大的绿色叶片飘浮在他们的左右两侧,阻断风的流动,却又制造新的风,不让人感到一丝断层。
这魔界的草本植物如此巨大,叶子像蒲扇一样包裹着两人周围。
花无暇笑道:“‘幻身草’只是一叶障目罢了,若是真有人撞上来,还是能察觉到人迹的。”
他顿了顿,又道:“若是直觉敏锐之人,说不定也会发现这边的视线。”
说着,他却不避讳,一双有些上挑的眼眸直直地盯着楚留香。
楚留香当然也察觉到了。
他往左侧看了看,又看了看。
那里是宽敞的大道,此时并未人烟。
楚留香不禁摸了摸鼻子,难道是就要面对薛衣人太紧张了?可是他明明感觉有人在用打量猪肉一样的目光打量他……
这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到了薛家庄时,薛衣人并没有迎出来,却搬了把很舒服的椅子,坐在后园的树阴下闭目养神。
“以逸待劳”,这是一种姿态,也表现了天下第一剑客绝对的自信。
楚留香在江湖上的名声已经近似个神话了。
“妙僧”无花、南宫灵、石观音,甚至“水母阴姬”都曾败在楚留香手下,这些事实都摆在面前,无论如何,胜就是胜,他还活着,而这些人都死了。
这一战知道的人并不多,可这无疑是轰动武林的一战。
“盗帅”楚留香对“血衣人”薛衣人。
原随云道:“你叫我来,为的就是这一战?”
花无暇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原公子以为,此战不值一观?”
如果放在现代,单是卖票也能赚上一大笔的王见王决战啊!
真的到了现代的话,估计要用鸟巢来装那些观众,然后下至八岁上至八十八岁的女性都要支持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楚香帅,剩下的男性估计都要怀抱着满腔的怨气支持薛衣人老爷爷,嗯……不知道观众的呼声对双方的发挥会不会有影响?
楚留香和薛衣人还在交谈。
原随云淡淡道:“香帅先和薛衣人说话,分散他的神志,再辅以夸赞的言辞,使得他的斗志消失。”
花无暇叹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似楚留香这等人物若是真心称赞,薛衣人也难免心里欢喜。”
他们都不再说话。
因为薛衣人的笑声一发即止,而他的人已攻了上来!
一点剑芒,撕裂了苍穹爆出!
雷轰电击,锐不可当。
快!长江大河,一泻千里,绝不给人丝毫喘气的机会。
密!一片光幕,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绝对没有丝毫空隙。
楚留香轻功身法妙绝天下,此时脸上也是一片凝重。
他一直在退,疾退。
楚留香身法展开,仿若飞鸟般不停起落,自假山而小亭,自小亭而树梢,薛衣人的剑紧随在后,甚至有几次,都擦过原随云两人藏身的树丛。
他们的人已瞧不见了,只能瞧见一条灰影在前面兔起鹘落,一道闪亮的飞虹在后面如影随形的跟着。
满园落叶如锦,花无暇闭了闭眼,感觉到自己血液里涌起的战意,突然很遗憾自己没有学内力。
原随云缓缓道:“香帅胜了。”
疑似表白
原随云道:“香帅胜了。”
薛衣人的剑已经刺入了树干里。
两棵树之间,还有株树,三株树成三角排列,前面两株树的浓阴将后面一株掩住了。
楚留香装作没有瞧见撞了过去,薛衣人一剑已是刺出。
他中了楚留香的诱敌之计。
楚留香不动,薛衣人也不动。
薛衣人凝注着嵌在树干中的剑,沉默了很久很久,忽然笑了笑,道:“你果然有你的取胜之道,果然没有败。”
楚留香肃然道:“在下虽未败,前辈也未败。”
他们对视着,俨然又成了一对惺惺相惜的好朋友。
花无暇道:“夜晚行刺之人当然不会是楚留香。”
原随云缓缓道:“这幕后之人一定对薛家庄很熟悉。”
花无暇道:“哦?”
原随云笑道:“园子里的树都很高,枝叶离地至少在五丈以上,假山也不够躲人,屋子和围墙也很高,本不是夜行人会闯入的地方。”
花无暇道:“更何况这里是薛衣人的住处。”
若是没有退路,想必没有哪个刺客会特地前来送死。
不过花无暇注意的不是这些。
只是听着薛衣人和楚留香对决发出的响动,就可以准确地判断出周围的环境吗……花无暇不自觉地扭头看向原随云白玉一般的脸庞,他不知道花满楼是不是也能做到,但在他眼前的,是原随云。
薛衣人和楚留香进了隔壁的院子,不一会,接连有两个下人慌慌张张地来报着火,薛衣人匆匆去了。
有风吹过,吹得满院落叶簌簌飞舞。
花无暇叹道:“看来下面是跟不进去了,地上的落叶太多,一踩动就会有痕迹。”
虽然“幻身草”能够吸收声音,但它到底也不能掩盖外界的痕迹,若是楚留香注意到树叶现出被踩动的样子却又无人经过的话,花无暇先前那番“人鬼不相逢”的言论就是自作自受了。
这里本是薛衣人的弟弟薛笑人的住处,只是薛笑人又疯又傻,和自己的大哥关系又很疏远,那些下人对他的住处并不看重,已是几个月也没有来打扫了。
原随云两人只得站在院子里。
过了会儿,院外已传来了一阵呼唤声,正是来找楚留香的。
借着这两个下人的掩饰,花无暇和原随云终于走进了屋子旁,再随着薛宝宝走进了屋子里。
花无暇突然拉住了原随云的手,道:“随我来。”
原随云怔了怔,没有挣开这只手。
承认自己的弱势,也是强者的一个必备素质,在这种情况下,他的确需要引导。
花无暇选了一个远离梳妆台、远离大门,旁边一步就有窗户的位置。
远离楚留香和薛宝宝的争端发生地,远离薛衣人要出现的大门,随时准备从窗户逃跑,虽然原随云和花无暇都是艺高人胆大之辈,但真要是被人发现出现在这个场合也是尴尬的。
原随云突然道:“这屋子里很干净?”
花无暇道:“一尘不染。”
他接着笑道:“这屋子角落里有一张很大的梳妆台,上面堆的东西九成是女孩子梳妆用的,床上和椅子上全是颜色艳丽的衣服。”
原随云也笑了,道:“但是这些衣服的质料肯定不错,这屋子里的用品也不会是什么上不了档次的东西。”
院子里满是落叶和灰尘,那屋子里又是谁打扫的呢?
一个又疯又傻的成天穿着花花绿绿的人,又怎么会分辨衣料物件的品质呢?
花无暇道:“香帅下来了。”
楚留香已经掀开藏身的木板,从阁楼上如轻烟般跃下。
听着楚留香抽丝剥茧地分析出自称“薛宝宝”的薛笑人就是刺客组织的首领,听着薛笑人从死缠烂打到最后的无形默认,听着楚留香分析出薛笑人常年笼罩在薛衣人光环下的心理,花无暇越来越有了一种看原声版电视剧的感觉。
这也是所有穿越人员的毛病之一,经常觉得和世界脱节。花无暇经历了几世,本应早已克服了这个问题,奈何他之前去的都是动漫世界,来到武侠还是头一遭。
而且,他还没有遇到能够威胁他的事情,没有遇到需要他融入这个世界的事情。
规则统治弱者,而强者制定规则。
原随云道:“花公子当真觉得这个刺客组织罪大恶极?”
花无暇道:“的确。他们收了钱就帮忙杀人,完全不管杀的是忠是奸,是好是坏,但他们最罪大恶极的一点,就是遇到了香帅。”
拿钱买命而已,这样的事情各种小说里面屡见不鲜,花无暇理解楚留香想要拔除这样一个组织的心情,但是他却不能理解,楚留香提到这个组织时那仿佛不可思议一样的口气。
难道这个江湖,已经干净到这种地步了?
薛衣人回来了。
兄弟情深,长兄如父,薛衣人坚持是自己为了薛家庄的营生才做下这等杀人的生意,弟弟只是带他受过;薛笑人却说事情全是自己所为,不用哥哥来做好人,争执中,薛笑人拿着匕首自尽了。
这无疑是一场悲剧。
楚留香慢慢退了出去,他的心里想必也是不好受的。
花无暇幽幽一叹,道:“我知道一个剑客,他已经把一生都奉献给他的剑道,他以为只有诚心正义,才能到达剑术的巅峰。远山上冰雪般寒冷的寂寞,冬夜里流星般孤独的寂寞。他后来成了神,剑神。”
原随云道:“薛笑人的剑,的确不能与之相比。”
他没有问花无暇那个剑客是谁,只因为他知道花无暇身上的谜题实在太多。
花无暇道:“这一次,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