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定这位即是……
来人的面色微滞,像是愣住了。片刻,他的脸上浮出一缕笑意,缓步走来。他来到叶孤城面前,盯着他看了很久,轻叹道:“云韶……”
叶孤城微微躬身,从容道:“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 修文修得眼花,就先这样吧,本卷还有一章。
☆、铉微 下
皇帝侧过头,朝叶孤城眨眨眼,云韶?
叶孤城察觉到了,平淡地说:“我在族谱上的名字,是父亲起的。”
来人打量了下皇帝,皇帝笑吟吟地看着他。
来人一拱手,道:“此处不远就是陋居,陛下可要去歇个脚?”
皇帝很高兴:“好。”突然想到一件事:“咦,李先生认得我?”
李阑又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转身迈步往前。
皇帝摸摸鼻子,又冲叶孤城眨了下眼。看来你的脾气是天生的,看令尊俺就清楚了。
叶孤城面色无波,跟了上去。皇帝一脸哀怨。
不大的院落,青瓦白墙。背靠大山,面对林海。草木芬芳,一脉山泉在屋前穿过。一柄茶壶放在小炭炉上,一会儿工夫便腾起了袅袅热气。
“陋居里没有好茶,陛下暂且簌簌口罢了。”李阑拎起茶壶替皇帝斟上水。
皇帝的目光正投向屋北角书架方向,像是在出神。
三人进屋后,都正襟危坐,默默无言。还是主人最先出声。
皇帝被一叫,回过神来,眯了眯眼打量着正在斟水的人。待他放下茶壶,皇帝冷不防出手,扣住了他的腕子,迅速一翻,一道紫色的疤痕见于内关上侧。叶孤城轻轻皱眉。
李阑神色安然。
皇帝的语气突然不善:“我认得你,李先生。”怪不得越看越眼熟。
李阑似笑非笑:“哦?”终于想起来了?
皇帝气呼呼地说:“你还欠我三个纸青蛙。”
李阑哑然失笑,你记账的本事太好了吧。
皇帝神情严肃:“你答应的。但后来你就跑了,哼。”再去找他时,已人去楼空,太可恶。
李阑敛起笑意,亦肃然道:“李阑有放在书案上。”
皇帝很生气,撇撇嘴:“那不算……唔……我没看到。”一生气说漏嘴了。
李阑只是平静地微笑。
叶孤城侧过头看着皇帝,怎么回事?
皇帝嘟囔道:“我看到你在编书,但不知道你就是李阑。”似乎是挺重要的东西,但什么内容名字,那时候自己才刚识字嘛,一点印象都没。
“你说过陪我玩的。”皇帝控诉道。
李阑笑得平和:“陛下是这么说,但李阑没有答应。”
“哼。”皇帝鼻子哼气。
“不过……”皇帝想到什么又疑惑了下:“太傅说你用了十年编书,那时候还没到呢……”
李阑平静道:“要犯的住处,陛下不应该来,所以李阑请求……换了一处住所。”
“哼。”皇帝表示很生气。玩的时候意外发现了个有趣的先生,再去找他时人却无影无踪。而且房间里的用品摆设一概消失不见,让他以为是看到了狐妖,郁郁了好几天呢。不久父亲在某一天放下正事,给他讲了个精妙绝伦的谋反案,让他印象深刻。好吧,父亲这个故事不是没有缘故的……
叶孤城道:“父亲之前……住在……紫禁城?”
李阑点头:“我答应了先帝的条件,在紫禁城编书十载。”
冷静从容的语气:“你伯父和我理念不合,源于长老们的意见不一。所以我成年后带走了一些人,白云城建城之初就有的分歧,暗中的角力从未停歇。空说臆想又有何益,不如就此一搏。我与你伯父约定,从此一刀两段,无论事成与否都与白云城无关。”
他的声音有些怅然:“对此我从未后悔,哪怕事败被擒。只有一件事,我一直心怀内疚,就是你母亲。她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是我有负于她。而你,更是我计划中的意外。”
皇帝微微皱眉,有点担心地看着叶孤城。后者的神情平静,眼中不见波澜。
“一个要谋大事的人本不该有任何牵挂。”李阑的声音平淡而理所当然:“所以你一出世,我就遣人秘密将她和你送回了白云城。几年后我得知她郁郁而死……是我对不住她。”
“事败后原先的李阑就不在了。有的只是一个山川地理志的编撰者。以往的繁华迷梦皆成过往。所以就算我已经完成了这一切,可以任意来去,我也从没想过要往回走。惊扰旧人,平添疑虑,又何必?”李阑的神情安然依旧。
皇帝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知子莫若父啊。他肯定知道以叶孤城的性子去质问他吧实在是不可能,但缘故他可以一一说明,不管叶孤城听不听。很高明。
李阑提起茶壶续上水:“于是此刻看到两位,李阑确是惊讶,想来是有了什么变故?”
皇帝笑了。真聪明。父子啊,真不愧是父子。
叶孤城道:“太平王谋反,牵出了父亲的事。”
李阑了然:“好本事。你将计就计?”
叶孤城道:“是。”
李阑笑了:“此处虽离香山行宫还有些路,但香山行宫前段日子守备森严,发生了一件大事。李阑亦听到几分。”
皇帝噗哧一笑,两人侧目。他连忙正色道:“太平王将他儿子救走了。他可能手掌魔教,本事挺大。”
李阑肃然道:“魔教……陛下不可掉以轻心。”
皇帝不以为然:“魔教听着可怕,但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啊。比如李先生的事他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李阑肃然依旧:“没有谁可以达到全知全能。魔教势力不凡,非同寻常,在西北已成气候。”
皇帝眉头轻扬:“哦?”
李阑起身从书架上拿起一册手稿递给皇帝。皇帝接过,九州地理全册,后面又缀上了两个小字“补二”。“这是……”皇帝疑惑道。
“九州地理全册是李阑十年的心血。但十年后,李阑走访各地,陆续发现了以往记载中的一些疏漏不全。既是全册怎可不全?所以李阑着手补完此书,迄今已有四册。”
皇帝恍然大悟:“先生将它交给了太傅。”怪不得太傅能知道你在哪里,有没有搬家。
李阑颔首道:“不错。近十来年魔教的风头日盛。李阑出游西北数次领悟颇深,所以陛下应谨慎行事。”
皇帝见他说得郑重,点头道:“李先生的话我记住了。”
他翻着手稿,偷眼冲叶孤城一笑。你爹也是个极致的追求者,你不愧是他的儿子。
叶孤城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未作声。
李阑看在眼里,对叶孤城道:“云韶的剑法天下闻名,李阑能否一见?”
叶孤城似是一怔,淡然道:“自然。父亲。”
能够劈开九霄之云的剑光,如冰雪般至冷的剑气。叶孤城在小院里从容地练完了一套。他练得专心致志,一丝不苟。如匹练般的剑光舞出天外飞仙时,饶是有武功的皇帝也出了一身冷汗。他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李阑。老先生真是情趣非凡,居然要看这么冷的剑。而且一个文弱书生在剑气下居然也能屹立不倒,真厉害。
李阑赞道:“好剑法。有幸得见,不枉此生。”
叶孤城注视着他,神情平淡:“父亲过奖。
李阑笑了笑,对皇帝说:“天色不早,李阑送陛下。”
皇帝嘴角一抽,好像被噎了一下,李先生你真不客气。他有些无奈地拱手笑道:“打扰先生多时,先生万勿介意。”说着他就随李阑往外走去。叶孤城跟在后面。
三人走到门口,李阑像是想到什么,对叶孤城说:“云韶,你先走,我还有点事要和陛下讲。“
叶孤城略一迟疑,点点头,缓步离开。
他在半山腰上等了一盏热茶的工夫。
沙沙声。皇帝从拐角出现,沿着小道往下走。他走得很慢,似乎正在思索什么。叶孤城望向他,怎么了?
皇帝看见叶孤城,眼眸里闪过光华,快步上前拥住了他,紧接着他的唇吻了上来。
叶孤城万分诧异。皇帝从没在外面做过这样的举动。好吧,虽说这里没有旁人,但为什么?是父亲说了什么话?皇帝把他抱得很紧,吻炙热而绵长。叶孤城觉得皇帝的身体微微发颤,到底怎么了?他满脸疑惑。皇帝一眼不眨地盯着他,努力地碾噬着他的唇。他轻叹一声,回抱着有些发颤的身体,回应了他的热情。
皇帝感受到回应粲然一笑,心满意足地抱完后,语调轻快地说:“唔,叶孤城,我们回去吧。”
叶孤城看着他步履轻松地往下走,按下心中的疑惑跟了上去。
马车里,皇帝笑吟吟地掀起帘子望向窗外,时不时地向叶孤城介绍沿途景致,好像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似的。叶孤城静静地听,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想要瞧出些端倪来。皇帝虽然保持了笑意,但心中却反复响起李阑刚才的那番话,千重波澜。
……
“陛下对云韶很用心。”
“李先生目光如炬。”
“云韶和白云城受到的荣宠天下皆知。”
“……”
“恕草民直言,陛下对云韶不仅仅是用心而已。”
“李先生很聪明。是的,我喜欢他,非常喜欢。”平静而坚定的语气,毫无避忌之意。
似乎没想到皇帝承认得那么坦然,那个声音沉默了下。
“我以前没有发觉,直到,直到有一次他受了伤,很重很重的伤……我才发觉他对我而言很重要,非常重要。我喜欢他。”郑重地重复了这一点。
那个声音带上了些笑意:“那云韶呢,他喜欢你么?”
“他?当然。”几分诧异。
“哦?是云韶这么说还是陛下这么认为?”
“他……”声音迟疑了下,“他没有说,但我知道。”他有回应我,没有拒绝,不是么?
“……陛下可相信人如其剑,剑如其人?”
“这……”
“我看云韶的剑法,至冷无情,干净地不染一缕尘丝。所以我真不敢相信,这样的剑法下他喜欢上了一个人。”
“这……”
“对于剑法陛下应该比我更了解,不是么?”
“不会的……不会的……”声音小了下去,像是在辩解什么:“他也喜欢我,我知道。”也许,也许不是那么多,但他一定有一点喜欢我的。
“陛下这么肯定?……那是草民多言了。”
“李先生,您是反对……”
“不,云韶出生后我没有养育过他一天。所以他要做什么,他要喜欢谁,我都无理由干涉。我是他的父亲。但又不算是他的父亲。我只是个没有过往的山野闲人。”
“那……”
“情一字,不是那么简单……”尤其对云韶而言。“情者,世间最玄妙之事……不是用情者就能得到情,不是用情深者就能换得愈深情。”
“……”
“……草民信口开河,陛下听过就好。”
……
马车里,皇帝依然面上带笑,但心中的不安却愈发浓郁。他握住叶孤城的手,目光灼灼地朝他看。叶孤城回握他的手,问道:“怎么了?父亲……说了什么?”
皇帝状似轻松地答道:“啊……有关六叔,他又嘱我呢,无事。”他的手收紧一分,叶孤城,当然是喜欢我的,要不然,他怎么会愿意……我真是太多心,肯定是的……肯定是这样的……
望着山脚的马车徐徐驶过,李阑的脸上现出了一个含义不明的笑。佑橖,你的儿子很有趣。不过他似乎有苦头要吃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本卷完
下一卷 离人谷 敬请期待。谢谢各位捧场。糖鞠躬。
☆、封王
镖银案大白天下。
太平王府监守自盗,构陷白云城。押镖的一百多名镖师尽死其手。太平王府与垯坦王族勾结,妄图里应外合,要挟朝廷,谋篡皇位。太平王世子事败逃匿,朝廷下海捕文书全力缉拿。
这些镖师皆来自江湖上声望卓著的镖局。大佬们已经放出话来,江湖中人亦会竭尽所能帮助朝廷缉拿凶犯,就算太平王世子逃到天涯海角也绝不会放过他。
但太平王世子好像在世上消失了一样,无人能寻。
哪怕各路豪杰不远千里跑到太平王府的老巢,西北一带细细探访也不曾觅得分毫踪迹。
在西北势力日盛的魔教似乎也消失在了人海里。他们原本就因其无影无踪的行事作风被称作“魔教”,镖银案后愈发踪影成谜。
于是,虽然拿住了太平王府的一干人等,参与合谋的各路奸细,起获了太平王府在中原的各个暗司,但主犯逃脱难寻,此案就耽搁了下来。
皇帝看着两股战战,无功而返的各路统领,只是淡淡道句,用心去查。不要说雷霆大怒连责斥都不见一声。这样安然的态度让统领们更加汗如雨下,铆足劲拼命寻人不提。
大臣们越发觉得皇帝深不可测。
“陛下很镇定。”白衣人淡淡道。
这个叶孤城,改口那么难啊。皇帝瞥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陆小凤都去寻过了也没寻着……想来要花些工夫……统领们用心去办便好。”九弟多狡猾一人,加上六叔,不容易呢。
白衣人只是看着他,不作声。
缉拿元凶,皇帝是急但又不能算很急。因为宫九尚未归案就不能结案,不能结案相关的人证就还得待在京城,听候随时可能的问询。其实证人的证词都已取录完毕,定罪的证据也足够了。但皇帝这次很守规矩,一板一眼,让刑部尚书都诧异不已。
不过皇帝等了一阵后,看宫九依旧音讯杳然,便下旨说只留主要人证在京城即可。于是一干人等走了大半。皇帝也知道有些人,如陆小凤,不耐烦在一处待着,便又说只要不走太远,能在听到宣召时三天内赶到者亦可先行离开。如此,最后京城里只留下了叶孤城,他是最重要的人证,白云城离京城又实在太远,来往不便,所以皇帝理直气壮光明正大地将叶孤城留在了自己身边……所以私心里他其实不算很急。
叶孤城冷眼看着皇帝耍了个小花招,没有戳穿他。缉捕宫九绝非易事,暗处的人也绝无收手可能,他们只会等待时机卷土重来。此案虽成功告破但前途凶险难测,因此他便顺着皇帝的意思留在京城,也应允继续待在紫禁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