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如雪,乌鞘长剑在身,西门吹雪。
他的眼里满是疑问,直直地盯着他,西门,你怎么在这里?
西门吹雪只是冲他微微颔首,没有给他任何提示。
宫九见到西门吹雪也是吃了一惊。皇帝居然找来了西门吹雪……难道说皇帝听到风声了?还有密林里的箭阵……莫非……他转过头,狐疑地看着叶孤城。
叶孤城的脸上不起一丝涟漪,周身的剑气也是淡然而平稳的。
宫九唇角微扬,不着痕迹地抹净异色。前头皇帝爽朗的笑声传来:"诸位爱卿,可让朕久等了。"
众人忙道不敢。
皇帝手一挥,让他们都坐下。内侍们上来目不斜视地斟上酒,便退到亭外。
皇帝笑吟吟道:"香山红叶,九月风光最好。初夏草木葱翠是另一番情趣,特邀三位爱卿共赏。"
众人连忙称是。
落座后闲话未说几句,皇帝就提起了正题。
"九弟,你为镖银案奔波万里,最为辛苦,朕先敬你一杯。"皇帝含笑举杯。
"臣不敢。"宫九敛容郑重举杯,一饮而尽。
九弟?陆小凤微微挑眉,打量了宫九一眼,怪不得叫这么奇怪的名字,代称么?
"朕的六叔,太平王谨守西北多年,功劳不小。但朕总见不着他,也没法谢他。"
宫九低头道:"陛下言重。父王身染慢疾多年,大夫叮咛不能行长路,所以……"
皇帝笑道:"诶,朕不是怪他的意思。朕是真想见他。无妨,见不到他,谢你也是一样。九弟风姿卓然,样貌非凡,不愧是六叔的儿子,朕心甚悦。来,朕再敬你一杯。"
宫九的眼皮跳了跳,举起酒杯正色道:"谢陛下,臣代父王饮此杯。"
陆小凤暗掐食指,努力克制心中的笑意以保持正色。难道凌云知道了宫九的言行,所以,以牙还牙?
"陆大侠。"陆小凤陡然一凛,连忙抬手去捏酒杯。
皇帝冲他微笑:"陆大侠也辛苦了。不光辛苦还受了惊,所幸吉人天相。来,这一杯,朕给你压惊。"
陆小凤腹诽都这么久了还惊什么惊。但腹诽归腹诽,在这样的宴席上他自然得绷出一本正经的模样:"多谢陛下。"也一饮而尽。
皇帝笑意不变转向叶孤城:"叶城主。"
叶孤城低垂眼眸,道:"陛下。"
"叶城主此番被奸人算计,无故蒙冤,但仍尽心尽力做事,从未懈怠,朕心甚慰。"他见叶孤城依然低着头没有应声的意思,呵呵一笑:"叶城主莫非还在生朕的气?"
叶孤城答得毫无新意:"叶某不敢。"
皇帝想了想,敛色道:"神机营和威远军的确是朕极为看重的事情。噩耗传来朕发了脾气。朕不该在此事尚未明了之时便妄下论断,迁怒于白云城,这是朕的错。朕在此摆宴,请叶城主前来,就是要给叶城主陪个不是……"
听到这里不光叶孤城,宫九和陆小凤都是一惊。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一般而言,就算平常人要做错了事都未必情愿认错。而皇帝承认了,承认得很坦然很诚恳。
叶孤城抬起头迎上皇帝的目光:"陛下言重了。"
宫九面色阴沉,皱起眉头。皇帝手段高明,身段柔软,他倒是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软话,姿态很到位。那叶孤城……他想着手上不由一紧,牢牢地盯着叶孤城的脸。
皇帝笑道:"朕完全是为了此事才在此地为叶城主接风。若在文武百官面前要朕这么说吧,朕未必抹得开面子。不过错了就是错了,要叶城主还在生气,无妨,朕再好好认错就是了。"
宫九心中暗暗叫糟。皇帝拿捏得恰如其分,以退为进,不得不说是一步好棋。而叶孤城呢?他的心中突然升起一丝不安。
叶孤城的眼眸里平静无波:"陛下言重了。"
皇帝朗声笑道:"那叶城主可愿与朕饮尽此杯,共释前嫌?"
叶孤城稳稳地举起酒杯,淡淡道:"谢陛下。"一饮而尽。
宫九的脸上阴云密布。
皇帝舒了口气,满脸欣喜和轻松。他站起身来,招呼叶孤城:"叶城主,赏览五月风光此处最好。若在山顶反而不如这里看得真切。你来,朕指给你看。"
皇帝说着走出了凉亭,叶孤城跟了上去。
陆小凤笑了笑,自斟自饮。镖银的事虽然还未完全明了,但白云城和朝廷的事终于告个段落也是好的。
西门吹雪看了一眼宫九,又望向亭外的两个人。
宫九脸上阴鸷愈浓,手里掐着杯子气息有些不稳。
两人站在离亭不远的空地上。极目望去,层层叠叠的葱翠树木遍布山岭。
皇帝兴致很高,指着远处的山岭,大约是在介绍景致。叶孤城站在一旁,似听非听。
陆小凤轻抚酒杯,凝望着两个人。突然他神情巨变,失声叫道:"叶孤城,你不能——"
叶孤城出手极快,最近的侍卫只觉眼前一花,腰上宝剑已落入他手。皇帝大惊,后退一步,刹那间,如雷霆般耀眼的剑光已没入他的胸口,之后又是一闪,剑势急回带出一股心间上的鲜红。艳色的血光衬着皇帝苍白的脸,他的眼中现出万分震惊和不可思议。随着利剑收势,他的身体剧烈地晃了晃,颓然跌坐在地上。他抬手竭力捂紧胸口然收效甚微,一眨眼,前襟已湿了一大片。血,急涌出来的血从他的指缝里漏下来,淌在地上,触目惊心。
陆小凤只觉得浑身如坠冰河,好不容易才缓出口气起来大叫:“叶孤城,你疯了!?”他飞掠出亭,想去扶起皇帝。
叶孤城凝眸看着皇帝,像是怔住了。皇帝艰难地抬起头,嘴角一缕鲜血,苦笑了下:“叶……孤城……你……”他的眼眸黯然,带着些许哀伤和自嘲,面容因剧痛而扭曲。他似乎努力想将表情放轻松些,但用力之下抽气更急促,咳嗽声也难以抑制地溢出喉间,伴随着咳嗽,血沫喷了出来:“……你……”
侍卫们终于回过神来。一些人上前护住皇帝,七手八脚地将他抬起往山下送去;一些人拔剑攻向叶孤城,“反贼,快拿住反贼!”
叶孤城袖袍一扬,挥出剑光,刺骨的寒意令侍卫们瞬时身形凝滞,面露骇异。而叶孤城对这些恍若未见。他提着剑看着皇帝远去,不退反而想往前追似的。
一个身影挡在他的面前。
极少见的冰冷神色:“叶孤城,你到底怎么了?”陆小凤,四条眉毛的陆小凤,他的脸上不再是奕奕的光彩而是六月雪般罕见的冰霜:“你在做什么你知道吗?!”
叶孤城默不作声,又一道剑光从众人眼前掠过。众人不禁往后一闪。叶孤城趁此空档向后急退。但就算后退时,他的目光仍越过众人远远投向皇帝离开的方向,神情不定。如果是观察入微的人会发现他的手在微微地颤抖。一双原本干燥而稳定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突然四周传来张弦之音,随后急急的破空之声响起。
陆小凤浑身一僵,冷汗陡出,这是?箭阵!
箭雨呼啸而来,对准的中心就是叶孤城,有点愣怔有点出神的叶孤城。
陆小凤心叫不好。箭雨极快,集皇城精锐,非寻常可比,哪怕一流高手稍有不慎也不免葬身箭下。而叶孤城却好像心神不在,丝毫未觉。他到底是在搞什么!虽说亲眼目睹他行刺,但陆小凤并不愿他就这么万箭穿心而死。可时机一过再要上前已经来不及了,而面对箭雨他的手指远远不够用。
陆小凤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凉。难道今日是个极大的凶日,一定要死上几个人才行?
叶孤城似乎仍在出神,对迫在眉睫的箭雨毫无反应。“叶孤城!”陆小凤大叫。
叶孤城混身一震,刚回过神就看到铺天箭雨迎面而来。就算他的剑再快,失了先机也无法全身而退,重伤难免。重伤么……他心中些许自嘲,正要挥剑。一道雪亮至冷的剑光划过他的鬓角,面前的箭雨被剑气一滞纷纷下落。
一个白衣人挡在他身前。
“西门!”两个人的声音。
“西门,你?”叶孤城看着来人,万分诧异。
“西门,你!”更大声的是陆小凤,他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简直像看到了异世巨妖。西门,你,你,你怎么,你们今天都是怎么了!
西门吹雪一言不发,继续挥动剑光,他的容颜比冰雪更冷。叶孤城眉头轻皱,按下讶异,当即也挥剑去对付这无休无止的箭雨。西门吹雪曾说:我若与叶孤城双剑联手,普天之下有谁能抵挡?答案是没有谁能抵挡,哪怕天下间最快的箭阵也不行。所以很快两个人就合力一击,退出了箭阵的包围,转眼消失在密林里。
陆小凤目睹此情此景,呆了半晌。想到凌云,他立马掉头向山下奔去。
凉亭里只剩下宫九,他自事发时便端着酒杯纹丝不动,好像也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待所有人已走,他终于放下酒杯,转身离去。一丝得意而冷酷的笑意隐在嘴角,叶孤城名不虚传,果然是个够冷的剑客啊。
叶孤城在密林间飞奔。他没有逃忙的感觉,只是觉得心很乱。他的手依旧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与他而言,罕见之极。凌云……你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为什么会流那么多血?我说的话,还有东西……你没明白意思么?你怎么会……皇帝中剑倒地那幕在他眼前反复闪现,呼吸都不由急促起来。
眼看已远远离开了行宫所在的香山山岭,两人停下了脚步。
叶孤城这才想到西门吹雪的出手。他看向身旁的人,眼中满是疑惑。
西门吹雪言简意赅:“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西门庄主很准时。”
“……”
“西门庄主还欠我一事。”
“不错。”
“明日事起时,请务必护住叶孤城。”
作者有话要说:
☆、回府
京城,太平王府。
两个白衣人走在偏院的游廊里。这是事前约定好的,叶孤城一击得手后就来此处歇脚。
大约是世子早有交代,两人在王府里没有遇到任何拦阻。家丁侍卫们都小心翼翼地低头而过。带路的小厮将他们引到一处早已收拾齐备的偏院后就离开了。
叶孤城慢慢走着,一切都在预计之中,很好。唯独……凌云身上的鲜红像是刻在了他脑海里,一想起来就无比刺目。
西门吹雪侧过脸打量着他,若有所思。下一个瞬间,叶孤城只觉得腕上一凉,脉门已被身边人牢牢扣住。同时,他的另一只手闪电般地按向叶孤城的肩头,叶孤城猝不及防,被他顺势按在边墙上。叶孤城睁大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西门?他的眼眸里是极为讶异之色。
西门吹雪嘴角微扬,凑近他的耳边:"你在恍神。"否则任何人都不能扣住叶孤城的脉门,就算西门吹雪也不能。
叶孤城脸色一凝。西门吹雪又道:"他不会有事。"凌云中剑是没错。当时他对着剑看上去是没避开。诚然。离得那么近,谁也没法避开叶孤城的全力一击。但实际上他后退的那一步已经调整了位置,在西门吹雪看来那个空档就是凌云算好的,往那里刺怎么会有事?
西门吹雪说话呼出的气划过耳边,暖风轻扬。叶孤城很有些尴尬。他自小就不喜欢别人近前,哪怕西门吹雪是他认可的知己,这样的距离也实在太亲昵了些。他微皱眉,正色道:"西门,你……"他稍稍抬起被扣住的手腕,想脱开手去。但西门吹雪却在他的手腕上按了一下,话语间隐隐含笑:"你说太平王世子会怎么想你我?"
叶孤城无奈道:"西门,别闹。"你倒是越来越爱胡闹了。
西门吹雪未予理会,松开叶孤城手腕,转而按在叶孤城头侧的墙上。他这次靠得更近,就在叶孤城的耳畔,远处看来就好像在亲叶孤城的脸颊一般:"所以就如他所想,可好?"
叶孤城气息微滞,瞪着他正要说什么,耳边却传来了阴恻恻的声音:"两位好雅兴,宫九打搅了。"
叶孤城偏过头,瞥见十步之外一个白袍人正面色不善地看着他们。
西门吹雪随即放开他。两人一起回身。西门吹雪面容如冰,不发一言。但叶孤城敢肯定在转身时瞥见了他脸上极罕见的笑意。他很想扶额,西门你玩得很开心?
他冷冷道:"世子有事?"
宫九的脸色亦很冷:"不错,宫九有要事相商,请叶城主移步中厅。"
叶孤城点点头,作了个请的手势。宫九转身领路,两人随后跟了上去。
香山之事大功告成,宫九自然高兴。还以为叶孤城会犹豫罢手,结果……很顺利,不愧是天下间最锋利的剑。意外也有,那就是西门吹雪。他居然出手助叶孤城逃离箭阵,并且自那时起两个人就在一处。无论何时,西门吹雪都会跟在叶孤城身边。他不发一言,只是静静地待着,对王府的一切视若无物,对任何人都不理不睬,仿佛眼里只有叶孤城一般。
对此,宫九着实不快。多个帮手固然好,但这样的帮手……真没想到一心问剑,号称诚心正义的西门吹雪这次却……真是出人意料。原来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交情如此非同寻常……那天在游廊……他转着酒盅暗自冷笑。叶孤城好本事,这个帮手的确不凡啊。
皇帝一连几天都没有上朝,说是香山归来染恙,正卧床休息,所以由太傅代理朝政大事。其它就再没有消息传来。大臣们似乎见得多了,也不觉得意外。
"呵呵,这次他们把消息封得很死。一点动静都没有呢。"宫九笑着把纸条往烛火里一送。
叶孤城面色平静,不作声。
"但叶城主那一剑……我看就是阎王爷也救不了他。宫中虽有骆神医这样的高手……也无济于事……"宫九悠然道:"不过他们按住了消息……大概是太子还年幼,事情又突然,所以得有段日子来筹划?"
"哦,叶城主。暗司传来的消息,六扇门已尽遣精兵搜寻两位的下落。且不说白云城,据说万梅山庄外已是剑拔弩张,很热闹。"他说着瞟了一眼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面无表情,亦不言语。
他摇了摇头,叹息状:"无妨。再等片刻情势就会……到那时,他们就再也没有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