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饮而尽:"莫非叶城主没喝酒也醉了?"
叶孤城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于是简单道:"烟雨楼……叶孤城欠陛下一事。"
皇帝微微仰头,盯着他看,看了许久,没有出声。
"海务之事,白云城必会尽心竭力。"叶孤城又道,神情郑重。
皇帝笑了下,道:"如此便好,有劳叶城主费心。"
叶孤城觉得这句话也很耳熟。
又是静默。
皇帝接着喝酒。
又一杯酒后,他轻叹了声,揉揉额头,目光落到叶孤城脸上:"叶城主还有事?"
看得出来,皇帝赶人的意愿很强烈。他似乎很想和自己待着,没错,所以内侍们都被他遣开了?
叶孤城看着他没有说话。
皇帝又笑了下,举起酒盅示意:"那叶城主可要一起喝一杯?"
皇帝再度试图赶人。江湖上谁都知道,叶孤城不喝酒。
叶孤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好。"
皇帝结结实实地愣了下,眼里满是诧异。叶孤城你没弄错吧?还是我听错了?
叶孤城的嘴角弯起:"怎么?陛下舍不得?"
皇帝按着额头,又叹了口气,道:"影月,酒。"
一壶酒和一个酒盅挟风而来。叶孤城轻轻接过,道声"多谢",便在垂脊边从容地坐了下来。
他斟满一杯,抿上一口,神情坦然地说:"好酒。"
皇帝瞥了他一眼,不作声。
他盯着手中的酒盅,过了许久,终于开口:"叶城主说错了一件事。你说南王小看了朕。其实不然,是朕小看了南王……"
"朕的朋友很少……四大影卫从朕年少起就待在朕身边,已经很多年。不论他们怎么想,朕总是将他们当作朕的心腹,朕的朋友……"
"南王一出手,四大影卫折了三个,呵呵,南王端的好本事。"他笑得极冷,肩膀抖动得厉害。
"远山……"他抬起头仰望夜空,叹息了一声。
"远山,秋水和静风……还有影月下落不明……这些跟你有关吗?"
“……”
"远山,朕……可曾亏待于你?"
“……”
"远山,为什么?"
“……”
深夜,某处楼台上,两人相对而立。一人一直沉默不语。
"远山……"另一人又要说话,只见对面的人手一扬,一物迎面飞来。而人则顺势往后急退,几下起落后已消失在夜色里。
斜刺里冲出一人挡在说话的人前面接住此物,这是一封叠好的信。他一愣,将它递给刚才说话的人。说话的人神情淡然,展开一看,回递给他:"大当家,你去办吧。"
被称为大当家的人皱眉:"你相信他?"你还相信他?
"对。"声音平稳,不见情绪。
"你……你能不能……"大当家平复了下心绪,疾言厉色道:"你怎么能一个人出来找他。你知不知道就是他和南王勾结……现在让他跑了。这下好,南王立马知道,你……"还能不能再任性一点?
"不。不会。"他望向远方,声音依旧平稳。
"你……"大当家像被噎了下。
“南王不会知道,我保证。”说着此人径自下楼,“走吧。”
……世子的剑光已在眼前,姚震见状要起身已经迟了。其他的官员离得更远,更加措手不及。
说时迟那时快,在一片惊呼声中,人影闪过,就听“啪”一声,黄袍人剑已脱手,人已倒了下去。只见一个人挡在皇帝身前,身上都是血,一把剑几乎穿透了他的胸膛。他用手扶着剑身,血从指间淌了下来。还有一个人静立在一边,他的服制很奇特,让人看不清面容。
血流得很急,不断涌出来,一下子染红了脚下的石板和皇帝的衣袖。
“远山……”皇帝低喃。
“远山……大错已铸……这样很好……陛下……保重。”
“以远山的功夫,他可以不费力地挑开世子的剑。但是,他没有。他中剑而死。他是故意的。”皇帝的声音冷冽。
“在场的人都听到了重重的掌击声,那是影月出手击在世子胸口。他们听到了一声。其实影月击出了三掌,很快的身法。世子还有一口气,但经脉尽断,已是个废人。朕成全他是为他好。”浸人的寒意。
“远山是影卫统领。四大影卫中,他的功夫最好,人最豪迈,江湖气也最重。他有时候喜欢赌两把。这朕都知道。朕以为小赌怡情,没什么大不了……是朕错了。还有上回,朕不该让远山越俎代庖逮南王父子下狱。这本是大内侍卫的活,朕的心急害了他。”
叶孤城一怔,那是紫禁之巅的事?
皇帝的眼角泛着冷光:“南王心机深沉,一有机会就绝不会放过。影卫的身份是绝密,但仅凭一点细枝末梢他便肯花三年功夫一步一步逮到人,不愧是朕的四叔。”
……
“大爷,哎呦大爷,我们这是新开的铺子,新鲜好玩的东西可太多了。您要不要看看?哎,您往里走您就见着了,包您满意。各样的玩法齐全着呢。您要下哪一把?就看看?也行,我们这儿有上好的碧螺春,要不要来一壶?没事,新铺开张,免费招待,见者有份,见着有份……”
“大爷,您的手气真好啊。小人一见到您就觉得您一定是个贵人,什么?小人怎么敢胡扯。您看您这手气绝对是财神爷在罩着您哪……”
“大爷,您真是好酒量啊。还有,瞧您这气度,哎,小人可没乱说,小人一眼就瞅出来了,您的武功绝对不凡。怎么小人没说错吧,啊?您还有兄弟?身手也很好?是嘛,什么时候请过来让我们也开开眼,啥,他们都忙?咳,您不是在吹牛吧。吹牛可不用上税……呦呦,小人明白了,小人洗耳恭听……”
“大爷,哎,大爷,您别急嘛。胜负输赢不是兵家常事,说不定下一笔您就翻本了呢,您要不要……什么?没本钱?那有什么,我们这儿有啊,对,对,可以借您,啥,利钱,瞧您多见外啊,您这样的老客还要利钱?小铺今后还怎么在道上混哪。不用不用,您赢了后随意赏小人几个钱便是……”
“大爷,哎,大爷,您这次输大发了,欠的钱……诶,您可不能拍拍屁股就走啊。小铺也是做生意的,给您垫了这么多钱,小铺也得活命啊。大爷,您,您别发火,小人说的可是实话,您要不然找地方凑凑。哎,您可不能走,您要没个明白话,哎,打人啦……”
"这位兄弟别急,何必跟这些个小人一般见识,脏了自己的手。这些家伙都是势利眼。我是谁?我是谁有啥要紧。怎么着?我就要管管这边的事……这些欠条,哈,我当是什么大事,有啥要紧,都算在我帐上。"
"哈哈,今儿大爷我高兴。怎么着?没事兄弟,小事一桩,何必挂怀。哈哈,你要看得起兄弟我,那……要不咱们出去喝一杯?"
"兄弟,你我一见如故,这点小钱还要计较就太见外了不是?没事,兄弟我今儿赚了一大票,心里高兴。喝酒,喝酒……"
……
"哈哈,我的生意?这……这些天下来我也知道兄弟是个爽快人,既然我们兄弟一场,我也就不藏着掖着。兄弟我是个米商,是皇帝老儿最恨的人,是是,否则哪有大买卖可做。对,哈哈,大奸商。不过兄弟我行事一贯小心。哎,这不我又有几家铺子要开,兄弟要不要也入点股?稳赚不赔。咳,你太见外,兄弟我的生意也是有分寸的,要不然皇帝老儿能让我安生?放心,安全得很……"
"唉,近来的生意有点不顺……咳,没事,我随口一说,兄弟你也就随便一听。放心,你那份红利一分都不会少。怎么回事?没事没事。兄弟你身手是挺好,不过对生意可就是一窍不通了。你别管,哥哥我会摆平……"
"唉,粮米的生意本来就不好做,朝廷盯得多紧啊。这些天接连有人开出新米行来抢生意不说,还把我手下的一帮得力伙计也掘走了……唉,没事,人往高处走,我也不怪他们。怪就要怪近来在长江上的那批货出了点岔子,手头有点紧,要不然,再高的工钱我也得留住人哪……"
"这样一来,今年开春的生意就难做啰。为什么?哈哈,兄弟不是我说你……对对,各地雨水,春播的情况,越详细越好,这关乎粮价。到秋天稻谷收上来的时候再去计较粮价?哈哈,那还做什么生意啊?唉,话是这么说,我原本有好些伙计就是做这个事的。现在铺子里的人手都不齐,也就顾不上了,没事,兄弟,小赚也是赚,有你的就有我的。"
"兄弟,你说啥?你能寻到这方面的线报?你?咳,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但你不是一直在京城里做活吗,又没有分‘身术,如何能知道?是嘛?当真?不麻烦?那敢情好,哈哈,兄弟,我真得好好谢谢你哪……"
……
作者有话要说:
☆、星光 下
"远护卫……"
"您和您的兄弟们本王早有耳闻,二哥大名鼎鼎又无踪无痕的影卫。为了见这一面本王可花了大价钱,做足了功夫。不算本王费尽心机遣人找到你,光眼下这个局就用了本王整整一年多……"
……
"远护卫忠心不二,本王自是清楚,要是走明路,远护卫就算死也不会露半个字。所以本王布了这招暗棋,不错,米商……各地雨水春播的情报是很要紧……但都不是本王最终的目的所在……是的,远护卫,正如您所说,对本王而言最重要的是何时何地……也就是皇帝的暗访行程……哈哈你看,同样是查探,只是绕个弯,就管用得多。"
"现在大局已定,本王想劝劝远护卫,识时务者为俊杰。赌坊,米商都是本王的手下,而情报自然也不例外……所以远护卫早就在替本王做事了,不是么?继续做下去又何妨?本王不是个小气的人,你效忠的还是皇帝,也没什么两样,远护卫可以好好再想想。天变了,人也得跟着变哪……"
……
"远山应下了南王,但他从来都是朕的影卫……给朕的信里详列了南王乱党一干人等的名单。南王多疑,不见得对他放心。远山只是暗中冷眼看着,就能理出这些……他的本事一向很好……"
“连同朕手上的另一份东西,两下一对,呵呵,朕已派出精锐,朝中外埠各地的南王余党必将连根拨起,很快一切就能尘埃落定……”
“上次的计谋太过儿戏,连带着朕心里也瞧小了四叔……朕没好好想一想。四叔既然敢做偷梁换柱的事,朝中要没有内应,没有可靠的内应和帮手他怎么敢?"皇帝摇摇头:“是朕大意了。”
说着他又冷笑了下:"这次南王父子还会再起死回生么?我会派骆神医……一并查验清楚。"
"南王的确手段高明。"叶孤城沉声道。
"是。他们星夜不停赶到京城。刚到京城就对太傅下了手。"皇帝的神情冰冷。
叶孤城握着酒壶的手一紧,所以太傅告假了半月?
皇帝朝他看了一眼,道:"无事。太傅是遇到了刺客但毫发未损。太傅……朕不用担心。"他转着酒盅悠悠地说:"大当家是不会让太傅出事的,朕知道。"
看到叶孤城的疑惑,他接着说:"隐霄阁的大当家是不会让太傅出事的。"
见叶孤城还是疑惑未解,他意识到了什么,敲敲额角,道:"上次没讲?哦,是。是这样,隐霄阁的账一直是拜托太傅管着。"
叶孤城眼眸微敛,皱起眉。
皇帝奇怪地看着他:"怎么,难道白云城的账是叶城主自己管么?"你这么勤劳?
叶孤城很想瞪他一眼。
皇帝理所当然地说:"太傅固然也不做账,但他很厉害,总能找到合适可靠的人,这就够了。所以在海务上投钱的事也只有太傅知道内情。人多嘴杂,有用的人一个足矣。朕之大幸。"他由衷地说。
"太傅是父亲留给我的最大财富。"皇帝感叹道:"以一当十都有余。要是他有事……所以南王的目标很准,但他不会成功。大当家绝不会让他成功。"他笑得意味深长。
叶孤城看着他,突然想起了沈将军讲的事。对于一贯委以重任的人,他也没有徇私的意思,帝王而言,这算是个优点?
"如今,太傅大约把大当家当成自己儿子了吧。"皇帝突然露齿一笑:"很好。"
叶孤城看着皇帝的笑容,突然觉得皇帝让他琢磨不透。
"唔,这次多亏了陆小凤。"皇帝接着说,"是他及时赶到救出了载圻,真要好好谢谢他。世子谋篡帝位,圻儿居然搅了进去,这点朕完全没有想到。要是圻儿出了意外,"他望向远方,喃喃道:"那朕的罪过可就大了……
皇帝摇了摇头,叹道:"宫中的规矩,无谕,就算太子也不能轻易见皇帝。但这个规矩在我是太子的时候……就做得不太好……因为父亲从没怪过我。当然,父亲忙,我也很少去烦他。到了载圻……叶城主上回也见到过,太子爷基本上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过,他一般也就是睡不着的时候要朕讲几个故事罢了。好吧,是朕纵着他。朕离宫出去办事他都知道。朕一回宫他就会来御书房,对江湖民间的各样故事好奇心很大。所以,有时候一回宫,朕就先去他那里,以免他来得不是时候耽搁正事。"皇帝脸上一丝宠溺的笑:"这回他想必也和以往一样跑来,所以,就捅了个大篓子。他虽然一眼就看出不对,但对着世子还是太嫩了。行刺皇帝呢,他还真敢出手,哎。"
皇帝笑着咂咂嘴:"圻儿聪明是聪明,就是沉不住气……"
"太子尚年幼。"叶孤城淡淡道。
“是啊,还小。叶孤城,你是不是一直有给他回信?他每次收到都兴冲冲地告诉朕,但是,叶城主啊,你这样教剑法能成功么?朕很怀疑这点。”皇帝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语气里多了几分调侃。
叶孤城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皇帝不以为意,眼中是由衷的庆幸:“幸好最后太子无事。要是这上面出了岔子……朕怎么跟舒媛交代。这是她抵命救下的儿子……朕百年后,大约只能做一个孤魂野鬼罢,绝不敢往黄泉去……被她用眼泪淹死还是小事,父亲也饶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