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还没长大的娃娃。
突然,余鼎觉得一股寒气掠过。他不由抬眼。城主依旧面无表情与之前并无不同。
“知道了。”城主的声音波澜不惊。余总管不由向厅堂两边的侧道瞥了一眼,大概是穿堂风?
议事厅。
附岛军营被战事波及,还需整修。威远军只能暂留白云城,所以沈将军临时待在这里。
还不到午时,沈将军正在看书,一个声音先传了进来:“沈将军,凌云走了?”
沈柳垣抬头望向门边:“我想是吧。陆大侠。”
“你想?”陆小凤很惊讶。
沈将军点了下头:“他是说要早点走。”积了一堆事,再不回去太傅真得累垮了。
“那他也不和你说一声?”陆小凤怀疑道。
“我只知道他大约今日回去,他不让我送,所以……”沈将军笑了笑。
“这……这也太不……”陆小凤一时没找到词,挠挠头道:“这么多天下来,总得喝个酒聚一聚再走吧。”
沈将军眼眸里精光一闪,正色道:“陆大侠,你应该知道他是谁?”
“啊,是。”陆小凤眼睛一眨。
“那他的事我也能管?”沈将军好笑道。
“这……他不是你师弟?”陆小凤一怔。
沈将军敛起笑意,一字一句地说:“他可以这么说也可以这么想,但我不能这么想。”
陆小凤心中一凛,喃喃道:“沈将军,你是说……”
“凌云是很好说话,但他大部分时间都不是凌云,陆大侠得记着这一点。”沈将军悠悠地说。也算给你个忠告吧。
“可是我觉得他在那个……那个城里的时候也还好……”陆小凤努力找词。紫禁城里见过两面,似乎也还行。
沈将军笑了,收起书,瞥了他一眼:“陆小凤,你没见过他,或者没见过真正的他。这样吧,我讲个事,你听。”
“你应该知道,太傅是他最倚重的臣子。太傅膝下无子,有一个侄子视如己出。大约七年前,太傅的侄子在街市上与人口角并拔刀相向,那人当场毙命。他责令刑部火速断案。最后菜市口,斩立决。”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陆小凤有点糊涂了,不是么?
沈将军颔首道:“这没错。但死法是可以不同的。”他接着说:“毒酒,白绫虽都是死但毕竟完全,对于生者算是个慰藉。斩刑……你看以太傅的劳苦功高都不能为他最喜欢的侄子换一个体面的死法,何况其他人?”
“那时,他刚当家没多久,底下暗流汹涌。此事一出看好戏的人都聚拢来,议论纷纷,鼓噪不已。他手起刀落,看戏的人起哄的人顿时偃旗息鼓,避之不及……一个个溜得很利索。”沈将军的语调中不带分毫情绪:“对了,你知道那天的监斩官是谁吗?”
陆小凤心念一动,睁大了眼睛。是么?
“对。”沈将军平和地说:“是皇帝本人。”
一时间屋子里一片静寂。
面对涉及亲信重臣的要案,当机立断,毫不手软,并亲自上场,将杀一个人的效力发挥到最大,令旁观者望而生畏,乖乖闭嘴。帝王该有的杀伐决断他都不少,他的温和只是没有事时的表象?沈将军是这个意思么?陆小凤暗自思忖。
半晌,陆小凤还是不甘心地漏出一句:“本来还想请他喝酒给他饯行呢……”不管怎么说,他也没做错,看过去心狠了点,但心软不是更糟么?再说那些光明的不光明的争斗离平头百姓可太遥远了,要碰都碰不上,何必想那么多。
沈将军颇有意味地一笑:“这是他的意思。陆大侠。”没吓到?胆子挺大,名不虚传。
“为什么?”陆小凤奇怪地说。
“陆大侠请凌云喝酒?陆大侠的威名江湖上路人皆知。而凌云只是个普通人。不合适。”沈将军慢条斯理地说。
“只是喝个酒,有什么?”陆小凤越来越糊涂了。
沈将军叹了口气,说:“凌云这个身份,他年少时开始用,算起来已有十来年。如今依旧能用是因为凌云是个普通人。”陆小凤眼睛一眨,似有所悟。
“所以他可以微服出行,察查他想知道的事而不被别人怀疑。一直以来都如此。白云城算是他待得最远也是最久的一次了,情况特殊……要不然陆大侠恐怕也认不出他来。凌云是普通人,平常到湮没与人群,行事才方便。陆大侠江湖名气太大,未免会带起一些人的关注。凌云应当默默无闻。他如果被人盯上,身份就得重来过,这很麻烦。”沈将军边说边给自己倒杯茶:“别的不说,就说那个□□。这是他成年后打赌赢来的,很好,精致舒适,天下独一份,不是一般的面具能比。但据我所知做面具的人死都不会做第二个,而且近来越来越懒,也难找他。”
陆小凤有点悻悻然,嘟囔道:“其实他在白云城也不普通啊。”至少徐彪知道他不会是平常人。
“情势所迫……涉及的人有限,暂无大碍。再说,如无意外,凌云应该不会再来白云城。”沈将军端起茶盏,笑了笑。此时有人走过来,刚要迈步进屋,脚下不由一顿。
“啊?”陆小凤觉得突然。
沈将军不由好笑:“陆大侠,你知道他是谁,那你也应该知道他很忙?”
“对。这倒是……”陆小凤挠挠头。
“而白云城又那么远,来回一趟就要一个月,若南海之事一切平顺他当然不会再来。”沈将军喝了口茶,平和地说,“其实他这次来我很惊讶,或者说,震惊。”沈将军继续说,轻轻摇了摇头。
“因为沈将军您是他的师兄,他的朋友。”陆小凤小心地往下接。
沈将军笑得很浅:“沈某之幸。不过朝廷的确在这件大事上下了血本,绝不愿半途而废。他算是公私兼顾……咦?叶城主?”
白衣人缓步走进来:“沈将军,叶某有一事想与将军商议。”
“城主,您找我?”徐彪跨进书房,一眼看到城主凭窗而立的背影。不知为何他觉得城主今日总让人觉得发冷。
“徐彪,沈将军曾和你讲过青埠神机营的事?”城主转身看着他。
“对,是的,城主。但徐彪不会离开白云城。”徐彪坦然道。
“青埠神机营是朝廷最新火器聚集之地,神机营副使亦是个美差,对你而言,很合适。”城主的声音没有起伏。
徐彪默默流汗,低头躬身道:“不,我已经和沈将军说过。徐彪不会离开白云城。”
城主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真不想亲眼看看神机营的好东西?经常听你说起。“
“啊?”有吗?徐彪大汗,正要分辩。城主却接下去说:“无妨,你在白云城也能做神机营副使。”
“啊?”徐彪一脸纳闷。
城主的声音平静无波:“我已书信一封请姚知府代为递给皇帝。白云城经此一役,惊觉城防薄弱。然重整城防亦非一朝一夕之事。所以恳请朝廷安排神机营一营常驻白云城,以助白云城守城护民。此役中威远军骁勇善战,顽强坚韧,与白云城患难与共。白云城众感激腑内。恳请朝廷加派威远军驻守白云城,以保此地安宁。”
徐彪目瞪口呆,半晌没出声。
“所以,你在白云城,也可以做神机营副使。”城主又道。
“城,城主,您,您怎么,这,这……”徐彪回过神来,急得舌头都转不过来了,结巴了半天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长老们不会同意的!”城主您在想什么啊,你怎么能……就算南王那时候怎么诱逼,城防也从没落到外人手里过。城主您现在是怎么了?徐彪满腹血泪。
城主嘴角上收,几乎有一丝笑意:“不,长老们同意了。”
“可,可是……”徐彪简直无语问苍天,城主您,您要不要找个大夫?但他没敢这么说。
“经过此役,白云城知道了朝廷很多机密。”城主的语气淡然:“白云城对朝廷也毫无机密可言。”
徐彪神情一滞,是,是这样没错。凌公子不管是什么人都应该和朝廷瓜葛匪浅。
“所以,这样最好。”城主看着他,又说:“沈将军那里会写信举荐你,徐副使,勿急。”
徐彪脸上有些抽搐。城主您笑话我。
作者有话要说:
☆、回声
紫禁城,御书房。
“太傅,这些日子辛苦你。”皇帝笑吟吟地坐在棋盘前。
太傅低头道:“陛下言重。臣惶恐。”
“太傅,不要生气了,没有按时回来又不是我的错。天公不作美嘛。”皇帝作出委屈状。
太傅努力克制住眼角的抽搐:“陛下安然无恙是万民之福。”
“说起来,朕小看了南王,朕的四叔,没想到他都死了还能在南海掀出这么大的浪头来。他活着的时候真不知道南海是什么样的情状。”皇帝一脸遐思。
“唔,差点就折那里了,嘿嘿。”少顷,皇帝又出声一笑。
太傅皱了下眉:“陛下不应戏言。”
“好吧。我知道。对了,太傅是怎么找到司空摘星的?”皇帝眼睛亮闪闪,看不出来太傅的江湖消息也很灵通。
太傅压根就没想跟他一般见识,抬抬眼皮说:“司空摘星号称偷王之王,但在大理寺早有案底。只是……很少有人知道,真要找他并不难。”
啊,皇帝眼中一抹笑意,太傅曾代掌大理寺多年,每件事他都记在心里。这也很少有人知道。
“其实就算不怪天气也应该怪叶孤城,他的仇家好多。”皇帝轻叩着书案:“都盯上了白云城。最后南海大大小小的岛里就没几个耐得住性子的,好热闹。白云城好地方啊,难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不过也好,如今到了还债的时候有他们受的,呵呵。”他露齿一笑。
“嗯,说到叶孤城,太傅看看这个,我刚回来就收到了。”皇帝从旁边抽出一份奏章递给太傅:“姚震代转的,叶城主的信。”
“怎样?”见太傅看着书信脸上也有一丝惊讶之意,皇帝微微一笑。
太傅想了想,郑重道:“叶城主是个明白人。”
皇帝笑得意味深长:“岂止是个明白人。自继承大统以来,朕见过多少不懂取舍,不知进退的人?叶孤城很聪明,太聪明了,世所罕见。”他顿了顿,慢慢地说:“他真的只是个白云城主吗?”
笑意一直漾在他的脸上很久才褪去。
“这次多亏了姚震。”皇帝继续说;“朕是有点嫌他念叨,迟迟都不提他上京。不过他待地方上可能更好,的确尽心尽责能保一方平安。南地朕看了,治理得很不错。”
“陛下圣明。”太傅应道。
“好啦。太傅要都这么应声就太没意思了,又没外人。再说这次朕也得谢你。”皇帝有些不满,嘟哝道:“太傅虽然找得到司空摘星,但要劝动他可不容易。这人朕知道,软硬不吃。说吧,白了几根头发?”
太傅一本正经地说:“也没费多少事。”
“是嘛。”皇帝似信不信。
“太傅允他什么了?”皇帝又问。
太傅眼皮一跳,无奈地说:“只是敝宅内的东西他要拿去看随他,这没什么。就算我不同意也防不住他,再说——”
“贵府上也没啥值钱的东西,朕知道。”皇帝随口应道。看到太傅神情有些异样,他眼珠骨碌一转,沉吟道:“他不会借走了太傅最爱的那幅字吧。”
太傅面皮皱起,强作镇定:“不错。但那幅字其实不值钱。”
“的确。是太傅的老师给的不是么。以前都不让我碰,噫噫,却被小贼借去了。”皇帝笑得不怀好意。
太傅很无语。
“放心,司空摘星向来有借有还。他大概好奇又不是名人大作干嘛跟宝贝似的守着,诶。他要敢碰破些皮,朕砍了他的头。”某人手一挥,信口开河。
太傅再度无语。
皇帝敛起笑意,正色道:“太傅劳苦功高,朕知道。朕一直都记得。”
太傅低头道:“臣惶恐。”
皇帝接着说:“姚震此次彻查了南王府,查到了镇宁散所用的原料,很多。”
太傅身子一震。
“姚震还查到了南王府是南地乃至东南最大的镇宁散卖家。原料也卖,成药也卖,做得很隐蔽,平常谁都想不到。”
“还有账本,怎么能忘了账本。”皇帝说着从袖中取出一物递给太傅;“账房是个很仔细的人。不知是南王府的幸或不幸,他将每笔账的来龙去脉都记得很清楚。南王府倒台时他却把账本保护得很好,居然不怕掉脑袋,也是奇人一个。所以多年前的记录依然在案。”
太傅轻颤的手指慢慢地翻着账本。翻到某一页,他停下来看了很久,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皇帝轻轻地说:“朕想仲平的事应该可以结案了。”
“臣,臣谢陛下。”太傅颤颤巍巍地就要跪下去,被皇帝一把扶住了。皇帝叹息道:“不,太傅,是朕对不住你。”
“苦心谋划多时,南海居然一败涂地。”
“叶孤城运气太好。朝廷明明白白地给他撑腰,居然出动了两地水军,真可谓不遗余力。”
“两地水军?”
“青埠水军先到,火炮威力巨大,所向披靡;南地水军随后赶来,如今还留在白云城里,据说会帮助其重建城防。”
“青埠水军?我想叶孤城怎么能坚持这么久,原来是先调了青埠水军……”
“青埠水军第九日就到了,我们的人根本没想到。”
“是么,有意思……”
“跟着青埠水军赶到的还有南地知府姚震。”
“姚震,这么急……”
“皇帝的圣旨也很快,京城到青埠只用了三天。”
“皇帝的圣旨,他对叶孤城很用心嘛……”
“我们原以为胜券在握……没料到叶孤城有阵法那一招,所以损失很大。但后来白云城里出了奸细,发来密图,不光告诉我们阵法连谷仓的秘密也告诉了我们。我们就……”
“这个也能信?”
“我们犹豫了很久才按照图上说的试了试,完全没错,很有用。而那个奸细还说他会破坏掉谷仓里的机关让我们尽管放心。的确,一连两天白云城的卫军都在谷仓外死守。但后来,后来……他们好像修好了机关……”
“那么说是徐彪,这小子,不愧是聂先生的弟子,有两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