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陆小凤有点气结:"这样你还坐得住?"
凌云微微皱眉:"坐不住?为什么?"他揉揉太阳穴,似乎思索了一下,道:"哦,陆大侠认为应该出去助阵?"
陆小凤一怔,顿时语塞,我不是这个意思,但你也不能没事人似的干坐着吧,总得做点什么……
凌云看了他一眼,视线又回到了书上:"陆小凤,如果你有空可以去崔御史那里帮忙,他还在理叶三爷留下来的那堆事;或者去叶主事那里看看他好点没;再或者去大厅给百姓们讲故事,你其实有很多事可以做。"
陆小凤半晌没出声。凌云不由瞥了他一眼,只见他有点不认识自已似的发愣。
诶,他不予理会继续看书。
"你……你难道一点都不在意外面的卫军还有沈将军他们?"陆小凤觉得不可思议。凌云明明很关注战事,还有沈将军他的师兄,怎么会突然如此……事不关己?
凌云翻着书页慢条斯理地说:"当然在意。"
"那你还……"
"陆小凤,如果你说的在意就是去外面杀敌的话。那你找错人了。我不会出去。"凌云斩钉截铁地说。
陆小凤心中一沉。
"不过我建议你也不要出去。"凌云平静地说:"两军交战不同于比试武功。陆大侠虽武功卓绝但在战场上未必能占大便宜。"碰上需要阵法走位的时候说不定还不如一个小兵。
"难道就等着海匪一轮轮冲上来……我却什么都不做……"陆小凤急了,见凌云还是无动于衷的模样,不禁大吼一声:"凌云,你到底在想什么?"然后一跺脚转身出去了。
"诶,陆大侠,怎么了?"徐彪抱着一叠书进来,正看到陆小凤冲出去。他奇怪地朝陆小凤的背影看了一眼,放下书,道:"凌公子,你先看这些。"
凌云点点头。
徐彪挠挠头:"应该还有几本,找到了马上拿过来。"凌云又点点头。
徐彪走了,屋子里很静。
凌云仍在看书,书页在他指尖划过,细碎的沙沙声。少顷,他平静地自语道:"我?我在做我应该做的事。"
"叶三爷是个人才。"徐彪再次搬书进来的时候凌云突然出声。
徐彪一愣。
"叶清溪能从一小部分地图上推断出另一条生路,而且完全正确。可见他已掌握了整个阵法的精要。"
徐彪想了想说:"对。应该是这样。"
"因为阵法百变,但百变不离其宗。所以由宗推其表才是对的。不抓住精要无法办到。"凌云又说。
"是。"徐彪点头。
"诶,他倒是能从碎末片段中推测出聂先生的想法,不简单。"凌云叹了口气。
"叶三爷掌管城志资料多年,虽然接触不到谷仓机密,但要有心还是能收集些东西的。三爷很聪明,日积月累能推测出个大概不奇怪。况且他还乘机收集了一小部分图,拿来验证,时机也正好。"徐彪就事论事地说。
"是很聪明。"可惜没用在正道上。
"三爷不光聪明,人缘也不错,做事稳妥能干。真想不到……"徐彪自言自语。
"?"
看到凌云眼中的疑问他解释道:"诶,其实,其实当年长老们立城主为继承人时,大伙儿都很意外,咳,原本都以为会是三爷,就算想到叶千山也不会想到他。因为城主年纪最小,又一向沉默寡言,独往独来,更关键的是城主自幼习剑,练剑成痴,对俗务从来不闻不问。长老们推选他做城主,我也很意外。"
"你也很意外?"
"咳,那时我是城主的跟班。不说别的,诶,就算我也难得见他说话。城主话很少。"
"他现在话也很少。"凌云瞥了他一眼。
“啊,这个……那时候更少。”徐彪挠挠头,不知该怎么形容。
“不过城主继任后做得很好,通商贸易,剿匪除患……的确很好,可能比老城主还要好些。”徐彪喃喃道:“老城主对南王府的人太过迁就,惯得那些狗腿子都一副嚣张跋扈的横样。城主理顺城中大小事务后对南王府的人可没那么客气。那次赵砚在城中撒泼就是城主出手收拾的,大快人心。”
“大长老说叶孤城不是最好的人选,他们是没得选咯?唔,运气不坏。”凌云道。
“这……长老们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城主原本只想做一个剑客。”徐彪见凌云几分兴味地挑了挑眉,继续说:“城主……那时正打算出游,游遍崇山峻岭寻访剑客名侠。对,那时城主的剑法已相当不凡,非常人能及。如果老城主的事没发生或晚几天发生……城主大概已在出游的路上。”
这样么,凌云若有所思地笑了下:“游历各地切磋剑法,领悟剑道?”
“唔,大概是吧,那种高深的东西我不懂。”徐彪老实地说。
“他曾去找过大长老。结果在大长老那里待了一夜之后,城主接下了白云城的重任。就这样。”大长老是怎么说的就谁都不知道了。
“他那时还是个少年,城中大小上下就都服气?”凌云颇有兴味地笑道。
“城主一贯寡言沉静,气息冰冷,平常人见了大多先胆颤几分。继任后没多久,他便干脆利落地挑掉了几个想趁火打劫的匪团……所以很快,城中的管事执事们都服服帖帖地跟他做事了。”对于某些人来讲,树立威信不需要太长时间。
“另外,城主虽不关心俗务,但他的功课也是长老们亲自传授的,与老城主的儿子们无二。加上长老们的扶助,所以城主对城中事务上手很快。”徐彪想了想又说;“专心致志是城主的风格,练剑就要练到极致,做城主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白云城重任在身,他还有工夫练剑?”凌云微微一笑。
“这……城主继任后话多了一点,也能耐下性子听一些人说话,对付场面上的事,但是除此之外我没看出什么变化。城主依然很冷,朋友极少;当然他的剑法依然无人能及。”徐彪咂咂嘴。
“那是。”凌云笑着应道:“不过我原以为叶城主是个锋利冰冷的剑客,但今日看来也不尽然呐。”他对亲族很优柔,没想到。
徐彪半晌没回应。凌云稍稍诧异,抬头向门口望去。一道白影立在门边。
“啊,城主。”徐彪有些心虚,干笑道:“凌公子,我想起来还有几本,马上拿来给你。”说完一闪身没影了。
你跑什么至于么。凌云有些好笑地揉揉额角。
白衣人缓步走来,沉声道:“因为我答应过大长老。”
凌云先一怔,反应过来笑道:“那又怎样,我还答应过父亲咧。”结果南王还是死了不是?
叶孤城看着他没有说话。
凌云顾自说:“所以大长老亲自出马了么。”正是下楼梯的一瞬,趁拐杖换手之际放出暗针,时机正好。“大长老不会武功,嗯,所以叶清溪根本没料到这招——”凌云一手支着头,一手翻书。突然他住声抬头,仔细打量了白衣人一眼,眼眸里寒霜骤降。
“叶孤城,怎么回事?”他皱起眉头。怪不得有奇怪的味道。
叶孤城看到他的视线所指,平静地说:“无事。”几点血渍洇开在衣服上,分外醒目。
“溅上的血?”凌云起身向前一步,伸手抓过他的衣服仔细看了下,才又坐回原位。他双手互握,凝视着室内的进光口,喃喃道:“海匪很多……还能坚持多久?”
“徐彪不发令,卫军就必须坚持下去。”叶孤城的声音冷冽。
凌云叹了口气,转头看到徐彪拿着几本书站在门口,一副发愣的模样。“徐管事,愣着干嘛,快进来。”
徐彪抬手抹了把脸,不知是擦汗还是擦眼。我的天,我刚才看到什么了,一定是幻觉,否则城主怎么会没反应,嗯,一定是。
作者有话要说:
☆、殊途
……
叶清溪已死。叶孤城托付崔御史处理内奸之事。他和沈将军出仓御敌。在出去之前,叶孤城让徐彪去了一趟昆元厅。正好凌云也在。
“……总机簧失效,机关无法开启……若是强行封闭谷仓,无异于饮鸠止渴。第一,通风孔道边没有机关防护,万一被人投进毒烟毒雾后果不堪设想。如果关闭通风孔道,仅凭暗堡放箭台和瞭望孔进来的那点新气,仓内全城百姓坚持不了多久。放箭台和瞭望孔原本就不是作通风用的,很难形成换气需要的风;第二,谷仓外的瞭望台没有机关守护,要守住很困难。如果失守,谷仓就变成了个半瞎,看不清敌情是最要命的。所以,所以……”徐彪咬牙道:“不能封闭谷仓。”
“总机簧……还没有办法?”叶孤城道。
“是的,城主。”徐彪抖抖索索地说。
叶孤城看着他平静地说;“你在谷仓想办法。卫军会坚守野马坡直到你发令后撤。”
“城主,我……”徐彪欲言又止。
“外面不差你一个人,你待在这里更好。”叶孤城像是料到了他的想法:“卫军需要希望。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做。”
“可是,城主,我,我这里,我不可能……”徐彪深吸一口气:“总机簧的锈蚀不可能修复。要做出个一模一样的,谷仓内没有可能。铁匠铺现在也去不了,就算做也要花费很长时间,至少半月。所以我待在这里干耗还不如……”
“不。卫军需要希望。”叶孤城重复了一句,见徐彪心有不甘又冷冷补充:“就算没有希望也不能让他们知道。”说着他向门口走去:“我和沈将军都等着你的好消息。卫军会固守野马坡直到最后一人。”
“城主!”徐彪不禁大叫。
叶孤城在门口顿了顿,转过身来,脸上居然浮出一抹笑意:“勿急。”
屋里的两个人都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凌云揉揉额头,叶孤城真有你的。
徐彪愁容满面。
……
“沈将军负伤。”陆小凤走到凌云跟前,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语气平静。
凌云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接着依然慢慢地翻动书页,“知道了。”他说,连头都没抬。
陆小凤攥紧了拳头,好像在尽力抑制自己的火气。
凌云埋头看书也不理他。陆小凤无意识地将视线转到书案上,书案上高高地堆着两叠书。站了片刻,他松开攥紧的拳头,深吸一口气,离开了。
凌云还在看书。
“徐彪,你有什么主意了么?”晌午徐彪将干粮端进来时,凌云问。
徐彪苦着脸摇摇头。
“各看各的容易疏漏,就算有线索也可能被忽略。要不我们一起看,也方便商量?”
徐彪迟疑了下,点点头。
凌云面无表情,一手支着头,抬眼看到徐彪走出去,眼眸中焦虑之色一闪而过。
……
昆元厅
“总机簧失灵,机关形同虚设……不过,不过还有一个办法可以发动机关,就是略过总机簧……”
“略过?”
“就是直接将原本连在总机簧上的机扣分解,一一直接连到发动开关上。”
“好主意。”凌云眼前一亮。
“不。凌公子,这其实是无用的办法。”徐彪苦笑。
“?”
“大大小小百来个机关原本都是由总机簧发动,分解后如何与发动开关一一连接?这是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徐彪惙惙道:“总机簧的锁头是师父当年留下的。图纸我有,但其中精巧连接,相互借力等种种妙思我只能猜到几分。当年修建机关时,我只是依样画葫芦而已。现在要将它们一个个独立分解开……我没法做到。这其中包含术数周易,可以有万千种可能,最重要的是一旦弄错了顺序,而,而机关又在发动状态,整个机关就全毁了。”
“……他是你师父,你总该最了解他对么。他留下来的书稿和图纸上说不定会有线索。”
“对,但这件事……如此仓促之间是不可能做完的。”
“徐彪,还没做你怎么就泄气了?叶城主不是说卫军需要希望么?”
“可是这……没那么简单……正好这些都在谷仓里,要不……我拿过来,凌公子帮着看看,理理头绪?”
“好。能见到聂先生的手迹凌某三生有幸。”
……
凌云想着摇摇头,长叹一口气。我太小看聂先生的心思了。书稿中记载了各种繁复变化,奇思妙想,有机关的也有阵法的,林林种种,让人不得不赞叹。但总机簧的事却还没有丝毫头绪。徐彪那里是有详细图纸,但只是一个个机瓣的构造装配图,其间暗藏的玄机无法由图窥得。就算读了所有手稿恐怕也无法拿住聂先生构造总机簧那一刻的想法吧。
师父?师父,是你。
五郎。
师父我做不到。
那么容易泄气啊,五郎。
这不是泄气。就算我知道构造总机簧凭借的“象”,百来个机关也有无数可能的相连方法。我怎么知道聂先生会怎么想,怎么做?我对他一无所知。让我凭空去猜一个绝顶聪明人的想法么?我真没这个本事,我做不到的,师父。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不可能。我不可能……
一个人总会有偏好,有特定的习惯,这是你说过的,还记得么?
是,我说过。但那又怎样?
聂先生构造总机簧凭借的“象”从文稿里应可窥得一二。
对。但只能推断出他构造时凭借的的“象”而已。更重要的是聂先生想怎么完成它,这有无数可能。比如出行,我可以从细枝末节推测出聂先生想去洛阳,洛阳是他的目的地,但走哪条路,怎么去,有无数可能。我怎么会知道聂先生想怎么去。
五郎,你可知江湖上的高手是如何出招的?
高手出招?莫非是很快很快地一招定胜负?
不。高手出招,不会多花半点力气。
对,出手精准,恰到好处。哦,我知道您的意思了。师父,您是说聂先生会选用最快的路径,花最少的力气?真的吗?
不妨试试,不试怎么知道?
“凌公子,凌公子?”凌云支着脑袋的手松了下,人一晃醒了过来。徐彪狐疑的眼神就在眼前。
凌云一改之前的平静,忽地站起,对徐彪说:“你把机关连接图都找来,所有的,快。”他的脸上神采奕奕,带着几分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