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这么大的恩德,我觉得白云城恐怕三辈子都报不清了。"凌云一本正经地说。
叶孤城不理会他的打岔:"伯父给了南王府一个承诺。"
他看着眼前人突然精光大盛的眼眸缓缓地说:"白云城会助南王府行一事,无论何事。"
凌云笑了:"白云城言出必行,一诺千金。"果真是无论何事呐。
“原先的城防只为抵挡小股流寇。面对来势汹汹的成群海匪,这样的防卫几乎形同虚设。后来虽被南王府所救,但城中居民死者超过一成,伤者无数……几乎每个青壮年都挂了彩,损失惨重,数年后白云城才恢复了元气。”
“伯父决定重整城防。他派出人手寻访各路高人,现在的城防就是当年所修。”
“不过城主还是不满意。”凌云似笑非笑。否则怎么会有谷仓。
“自那时起白云城得了南王府的庇护,这固然好,但有些事……难免施展不开。”某些还恰恰是关键的事情。
“比如武器。”凌云了然地点点头。
“不错。南王府虽承诺有事会相援,但南王……”叶孤城皱了下眉,轻叹:“今日海匪围城……恰似与当年的情形,只是来敌更多。”
凌云呵呵一笑,眼神中的意味很明了,你早就怀疑南王了是吧。在我为数不多的记账本上,南王可太擅长做这种先当凶手后做大夫的事了。
“当年之事你怀疑南王?”凌云试探道。
叶孤城摇摇头:“南王府出兵救了白云城,耗费亦不小,众人所睹。其他的,那时叶某尚年幼,无从得知。如今时隔久远,已无法可考。”
你也有年幼的时候?你那时候就整天绷着个脸么?想着凌云不禁暗笑了下,笑还没收起就觉得一阵寒意掠过。
他连忙正色道:"彼时南王刚到南地,若就能做此大事还真算得上手段高明。"人才啊。
叶孤城平静地说:"这……南王至南地不满十年,已收拢南海几个大岛。而十余年后,南海诸岛都推南王为尊,南王……自然有过人之处。"
也是,凌云点点头。否则四叔哪能折腾这么多年呢?
叶孤城带着他一路往上走,沿着山壁有一排石门。叶孤城信手推开其中一扇,走了进去。
"这是……"里面的石壁上有一个窄窄的方口,一缕光线投在地上,一个暖色的光斑。凌云眯了下眼,走到方口前,"暗堡。"唔,很有趣。
"暗堡是三层共计三十六个,分布各处。"
"谷仓很不凡。"凌云赞道。他走到墙脚的架子边。架子上整齐码放着□□箭矢,看上去不是新造的,但拿起一件却没有一点浮尘。很好。这样的维护水准恐怕皇城的箭阵也不能比它更好了。
叶孤城见凌云拿着一支羽箭许久未动,眉头不禁一皱:"凌公子?"
"啊?"凌云回过神来,笑道:"这样的谷仓海匪就算攻破白云城,百姓们也能安然无恙,叶城主深谋远虑,白云城之幸。"
叶孤城只是看了他一眼,未作声。
他们又走上一层,这一层有亲卫把守。凌云回想了一下方才的画卷,笑了笑,也是暗堡么,这可不一般呢。
"揽胜阁,谷仓机关统署之处。百姓转移完成后便可开启。"叶孤城没打算瞒他:"要看得等徐彪回来。"
"这……无事。"凌云微怔,叶孤城其实我没那么好奇的。
叶孤城也不作声,但眼眸里的意思很明白,是吗?
凌云很无辜地回望,当然。虽有好奇心但我很有节制的……
叶孤城不语,继续往上走。转过几个弯,他推开一扇石门,一阵清风迎面而来。
"诶,这里是……"凌云走到门前,愣了下,原以为是哪个通风井,没想到不知不觉已来到谷仓顶上。
整座白云城就在脚下,亭台楼阁,街道巷陌一览无遗。远处,水城门硝烟弥漫。
叶孤城远眺海面,沉声道:“当年海匪带给白云城的那份大礼,吾辈记忆犹新。此番海匪一旦破城而入,吾辈若不奉上一份回礼,岂不是太怠慢了访客?"
凌云侧过头看着他,似有所悟,正要开口,却被人打断了:"禀城主,徐管事已到昆元厅。"一名白衣亲卫在石门后躬身道。
叶孤城转身点头,正要往回走,却发现亲卫的神色有些异样:"怎么回事?"他冷声道。
亲卫依旧低着头:"徐管事受了重伤,是被人扶进来的。"
"什么?"凌云大惊,就见身边白影一掠而过,连忙飞身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艰难写中,各位凑合着看
☆、机宜
昆元厅是谷仓内的议事小厅。大门紧闭。
"这,这,其实我好好的,没啥事,城主。"徐彪咧着嘴呵呵笑道。
叶孤城冷冷地看着他,未言语。
徐彪有些受不住,收起笑意,尴尬地摸摸头:"只是不小心被火药燎了下,手上破了些皮。"看到城主依旧没说话,他手足无措起来:"我……工匠们在赶制水鸣雷,我去看进度,还好去得早。工匠们心太急,工段之间也靠得太近。一个还残留了些火硝的木箱沾到点黄磷差点炸了。"
好险,当时木箱已经在冒烟了,幸好自己刚巧看到一脚将它踢远。木箱在半空中炸得粉碎。硝作坊总算逃过一劫。这也解释了为啥自己现在很不中看……
城主不说话,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讲:"有些木屑溅到身上,其实都是皮外伤,哈哈。"有一颗木刺比较大刚好崩在腿上,他又不想误了时辰,来的时候不得不叫人扶一把,现在取出木刺不就没事了。早知道会造成受重伤的误会,他无论如何也会马上去请大夫的。
凌云在一边撇撇嘴,徐管事说得轻松,你刚才一身血的模样谁看了都会吓一跳好吧。
"我已让人再收拾出几处来,将做活的工匠们分别安置。再派几个人专门负责将剩余的火硝收集处置,不会再出事了。"徐彪郑重地说。硝作坊中的火硝如果炸开,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啊,另外,各处城楼我都巡查了一遍,暂时还无大碍。"徐彪绞尽脑汁想话来说,城主您别放冷气了,属下担待不起啊。
"火硝之事要加倍小心。"叶孤城看着他终于开口。
"是。城主。"徐彪长吁一口气,城主发话就好,总算没事了。
"水鸣雷已经做出一些,正加紧赶工,尽量多做一些出来,明日夜里会全部安放好。有几个工匠还是新手,我得去看着点,如果没什么事,城主,我能否先……"徐彪拿手无意识地抹把汗,却没发现用的是伤手,疼得呲了下牙。
"凌公子找你。"叶孤城道。
"啊?"徐彪很意外:"凌公子有何贵干?"凌公子听说是沈将军的朋友。什么事找他?
凌云坐在桌边,眼神清亮:"今日凌某在水城门观战,炮声隆隆,声势震天,但就准头而言,大约只有三成光景。"
徐彪点点头:"凌公子说得客气了。就算老炮手,能有三成的准头也已是相当不易。"
凌云沉吟道:"是海上船只漂浮不定,移动又快的缘故么?"
“这……也未必如此。火炮是近些年才兴起来的物件。要论熟知熟用,恐怕只有朝廷的神机营才能达到八成以上的准头。其他人,都差不多。海上的船浮动漂移固然是原因之一,但就算固定的标靶,炮手的命中率依然不足五成。”徐彪肃然道,"船炮强攻城楼的话倒是能占点便宜。"毕竟目标大得多。
"不过火炮里都是实心弹,只要敌船还不能突破岸炮的防线,发出的火弹还飞不上城楼,威胁也不算大。"实心弹砸中了才是大事。
“海战中,船只的距离和行进的速度全靠炮手自行估计,这差别就大了。”徐彪心中还有一堆事,实在没有解说的劲头,但凌公子是沈将军的朋友,而且又在城主面前,他不得不耐下几分性子。他的疑惑都在脸上,凌公子找他就为了说这个?
看出了他隐约的焦虑,凌云微微一笑:“多谢徐管事解惑。”
他拿起手边的茶杯倒出些水,食指就着茶水在桌上画了起来。
徐彪一愣,凌公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刚想开口问但定睛一看凌公子画的图,神色不由凝重起来。
他往前走一步,来到桌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图,嘴中喃喃:"是这样……这没用过……如果试一下的话……"
凌云抬起头,眼眸里带着笑意,看得懂?很好。
他继续就着茶水画着,都是些符号。一会儿功夫,他画完收手,又朝徐彪看了一眼。徐彪已经完全呆住,脸上似惊似喜,全身微微颤动,双手无意识地摩挲着,一点都没有觉得痛的意思。
凌云朝叶孤城笑了下:"凌某的事已办完,就不打扰了。"说完,他站起身往门外走,走过徐彪身边的时候,略一停顿,沉声道:"事关重大,徐管事千万仔细。"
徐彪一惊回过神,见凌云要走,连忙道:"凌公子请留步。"
凌云回头笑道:"若有不明白的再来找凌某吧。"我就在谷仓,很好找。
谷仓里陆续有百姓进来。他们在管事们的安排下按街坊顺序临时安顿下来。谷仓虽大但需容纳全城百姓,于是管事们定下规矩每个人只能带上铺盖和一件行李,而饭食统一供应。正是晚饭时分,凌云走在百姓中间,排队等着领干粮。
"你……"陆小凤忙得满头大汗。转移百姓事务繁杂,他刚忙完六坊百姓的清点安顿又被抓来分干粮,一个人恨不得分出几个来,看到凌云顿时无比怨念,怪不得你不肯来这里帮忙呢!
凌云笑得无辜,你自己答应的,叶孤城也没逼你吧。他接过干粮轻声道:"很期待陆大侠的故事。"
陆小凤脸一黑,恨不得拿起干粮砸到他脸上去。进了谷仓,百姓一开头有些惶惶,但看到管事们都一如既往的镇定,又听说足智多谋的陆大侠仍然在白云城作客,悬着的心都放下几分。小孩子们知道他是陆大侠后就围在他身边一脸期待地央他讲故事。虽然他很喜欢小孩子但这样的热情真让他承受不起。他只好答应晚饭吃完后讲故事,这才脱开身去做正事。
"凌公子很闲呢。"陆某人磨牙。
凌云咬了一口干粮,唔,馅饼挺扎实,嘴巴里鼓起一大块。听到陆小凤这么说,他含意不甚明了地嘟囔一句便飘然离去。
陆小凤气结。
暮色已深,谷仓里点起灯火,远处的火炮声渐渐平息。陆小凤在谷仓一角硬着头皮讲故事,花满楼坐在一边淡淡笑着。小孩子们时不时地提出一些五花八门的问题:
"上官飞燕这么坏呀,陆大侠喜欢她吗?"
"霍休的小楼在哪里,陆大侠能带我们去瞧瞧吗?"
"陆大侠,你真的夹住过城主的剑吗?你的手指是铁打的吗?"
"你笨哦,你要问,陆大侠的手指是钢做的吗?我爹说钢比铁硬多了。"
一双双小眼睛齐刷刷地朝陆小凤的手上看去。陆小凤大汗淋漓。
小孩子们叽叽喳喳地问着,陆小凤左支右绌,狼狈不堪,花满楼有时候帮他解上几句,时不时有笑声响起。大厅里桔黄色的灯火微微跳动,带来融融暖意,加上孩子们欢快的笑声,一切平和而美好,让人几乎忘了白云城正处在一场巨大的危机中。角落里,凌云斜倚在一块平坦的石头旁,以手支着头闭目养神,听着远处的笑声,嘴角也不由向上扬起。
"陆小凤很会讲故事。"身边传来一个平淡的声音。
凌云依然闭著眼睛:"嗯,陆大侠声名远播,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聪明人,安抚百姓这种事不是小菜一碟么?"
"百姓撤离了一成多。崔御史的提议很好,转移进度比预计的快了不少。"
"崔默然……以前在转运使手下做过,虽然转运的是盐……"凌云的声音有些模糊。
"徐彪很高兴,说弹药可以节约很多。"
"要行得通。时间未必够呢。"凌云皱了下眉,轻叹道。
“机密?”
“……是。”不光是机密,甚至算是绝密。王尚书要知道……会大斥荒唐吧。
“那……”叶孤城迟疑了一下。
凌云睁开眼,冲眼前人轻笑道:“我可不想死呢,叶城主。”既然跑到了一条船上就要同舟共济,不是么。那个法子未必有效,毕竟时间太紧,但不管怎样总应尽力而为,以免来日后悔。想着,凌云伸了个懒腰,站起身,还是去徐管事那里看看吧。
他望向叶孤城,后者了然道:“徐彪在铁匠铺西头的硝作坊,监制水鸣雷。”
“水鸣雷……”凌云口中喃喃:“如果他的水鸣雷就是我知道的水鸣雷,徐彪还真是个人才。”
“不过,他的伤似乎不轻……这么奔来跑去……”不要紧么?虽然大敌当前要加紧行事,但伤了主将就得不偿失了。
叶孤城的眼眸里有一丝暖意:“大夫给他用了镇宁散,他觉得已无大碍。”
“镇宁散?”
“取自百越特有的一味药材,镇痛很有效。”
凌云像是想起什么,脸色微变,寒意一闪而过。下一刻他还是那个总是带着几分笑意的路人,如果不是叶孤城没有人会察觉到他一刹那的异样。只见他点点头:“徐管事没事就好。”
叶孤城心中突起一念,但眼前的危机让他无暇深思。
他看着凌云平静地问道:“去硝作坊?”
“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一周过得真快……先贴了再说吧……
☆、水鸣雷
来到硝作坊门口,听到里面传出的声音,凌云不由一愣,徐彪有个不速之客,他是——
“徐管事,这是水鸣雷?不就是个木箱么。”
“陆大侠不是在谷仓讲故事吗?怎么上这儿来了?”
“我……小孩子太精怪,我总不能讲到把每个人都哄睡着吧。”陆小凤一张苦脸。
徐彪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那花公子还在那里,他就没关系?”
“七童,七童会有法子的,小孩子们从不为难七童,他们欺软怕硬。”陆小凤悲愤道。
徐彪呵呵一笑,停下手中的活,轻轻拍了拍其中一个木箱道:“这是个新物件,朝廷水军虽不善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