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现在怎么办啊?”人命关天,云渊开始着急了。
众人正无计可施的时候,情况忽然有了转折,叶修筠腹中的骚动停了下来,恢复生机一般,缠绕在身上的浓重妖气也慢慢的开始消散。
寻桑看了一眼便已明白了。
“王惟弈做出了抉择。”
听到王惟弈的名字,叶修筠因剧痛而迷茫的眼略微回复清明,他颤抖着问:“惟弈呢?”
寻桑没有回答,许是不忍心。
不祥之感瞬间袭遍全身,叶修筠紧抓住寻桑的手腕,这一动作就几乎耗尽了他仅剩的气力。他道:“惟弈他怎样了!”
云渊道:“他脱离《牡山杂记》时间太久,已经无法再寄体上面,而且又放弃了即将成型的肉身,所以……”
“他会怎样……魂飞魄散吗……”
云渊与寻桑对视一眼,寻桑目光示意他说下去,云渊只好直言:“是的……”
“他的抉择已作出了,那你的抉择又会是什么?”
尚不及叶修筠哀痛,寻桑却莫名冒出此语。
叶修筠眼中含泪,疑惑的望向寻桑,不解其意。
云渊马上跳过来道:“寻桑啊,你还想怎样,还嫌不够乱吗?”
寻桑依旧冷颜冷色:“我只是拂掉迷雾,让他们看清岔道上的几条可通过的道路而已,与我又有何干。”
“既然没关系,那就不要再讲啦。更何况你分明已经参与进来的,别告诉我你刚刚没有差点和书妖打起来。你呀,最擅长的就是口是心非,嘴上说着不在意,但什么都放在心上了。”
“你!”
寻桑狠狠剐了他一眼,殊不知云渊见惯了他冷漠肃杀的模样,即使被这般浓丽的美目狠狠瞪了一下,也不疼不痒的,反倒觉着是种风情。
叶修筠沉默了半晌,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低着头哽咽道:“请让我一个人待着,好吗?”
寻桑点了点头,云渊回道:“那好吧……”
凌青则坚持要留下来照顾叶修筠,云渊担心他别有用心,就顺道将他一起拎了出去。
☆、抉择(下)
“他的抉择已作出了,那你的抉择又会是什么?”
众人走后,寻桑的话一直响彻在叶修筠的耳边。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还有可以抉择的机会吗?
叶修筠思考了许久,他拉开衣带,白玉般剔透的身体j□j了出来。腹部已经恢复平坦,而妖气依旧如同黑雾一样残存四溢着。
刚刚妖气充斥全身,肚腹鼓胀如同即将要撕裂一般,那是王惟弈的肉身本能的在企图脱出新生,若非王惟弈的放弃,肉身定会破体而出的。
只要能让肉身脱离寄主的身体,王惟弈或许会有机会能够活下来。
而这样做的代价是……
叶修筠握紧了拳,连呼吸都变得沉重了起来。
若是犹豫不决,妖气只会渐渐消散,现在是仅剩的机会了……
王惟弈以他的永世消亡换得了叶修筠的生命。
而叶修筠又何尝不是如此抉择的。
做下抉择后,叶修筠从包裹中寻出一把匕首,慢慢贴过去,皮肤感应到刀尖的寒气,开始颤抖了起来。叶修筠慢慢稳定自己的呼吸,直到颤抖停止,他又开始动作,将匕首贴近肚皮,使力一按——
“住手!”
刀刃插入一半,剧痛与王惟弈微弱的喊叫声一起向他袭来。叶修筠痛得眼前发黑,缓了一阵,柔声道:“惟弈,你还在,果然还来得及……你闭上眼睛,忍一会儿就好……”
感应到血腥,叶修筠的腹中又开始剧烈蠕动起来,妖气如同汲取到了养分一般,渐渐弥漫得浓重了。与此同时,叶修筠的身体也出现了急剧的变化,如同被吸干精气般的枯萎老化着。
“你会死!你这样会死的!”王惟弈的声音惊恐而虚弱,他的魂魄尚处于消散的边缘,他无力阻止。
“嘘~”叶修筠将染血的指尖贴在唇上,颤抖着道,“快好了……这就要好了……”
锐利的刀刃缓缓划开肚皮,叶修筠很小心,不敢剖得太快,因为这样很容易伤害到王惟弈好不易才成形的肉身。而与他缓慢的动作相反的是,他的鲜血在激烈的喷洒溅起,仿佛一口正在溢水的井,生命也随着鲜血在迅速流逝。
而妖气得到释放,自他腹中冲出,瞬间填满整个山洞,王惟弈的身影自那黑雾中显现出来,无力的单膝跪在地上。新生的躯体尚有待适应,王惟弈压下不适,跌跌撞撞的向叶修筠探去。
叶修筠已经停止了呼吸。
当王惟弈颤抖的双手验证到这一结果时,泪水无法抑制的汹涌而出,滴落在叶修筠的额上。妖气逐渐消散,秋风贯穿了进来,叶修筠干枯的尸身受到触动,顿时有如风化的沙土一般崩塌,最终王惟弈只抓到满手的劫灰。
“不!”
王惟弈犹如疯了一般哀嚎不止。云渊闻声闯了进来,看到山洞中的一切,便明白了。
云渊想说些什么来安慰,但那句“节哀”在嘴边绕了许久,终究还是说不出来,只能深深叹息一声。
后面赶来的寻桑也将一切看在眼中,却是没有和云渊一样做出任何哀痛的表示,而是趁王惟弈沉浸在哀恸中毫无警惕之时,上前直接将王惟弈敲晕。
“……”
云渊大惊,看着寻桑扶着已经平静下来没有了意识的王惟弈躺倒在地,瞠目结舌道:“寻桑啊,你也太不厚道了,折腾这对小情人,你莫非还觉得有趣不是?”
寻桑冷冷道:“再不让他平静下来,他就会彻底疯掉的。我可不想追着一只疯了的妖精讨《牡山杂记》。”
云渊哑然。
看云渊还在怔怔的望着叶修筠留下的劫灰,寻桑声音平缓了下来:“不管谁死,总要有人伤心的。这是他们的抉择,我们无能为力。”
云渊叹道:“寻桑,你一直都是这样吗,看惯了生死,便开始麻木,变得无所谓了么?”
寻桑回:“生死不过一场轮回。我的生,就是一位上古妖灵的死所促成。而你成妖的契机不也如此?死不是终结,而是另一种形式的重生。”
听到“重生”二字,云渊的眼亮了起来,忙凑到寻桑跟前问道:“这呆书生都成灰了,还有机会复生吗?”
寻桑不慌不忙的将王惟弈扛在肩上,在步出山洞之前,背对着云渊反问道:“复生?让他们继续纠葛在爱与恨之中,这你就不觉得残忍了?”
云渊又是哑然。
他们离去之后,劫灰随着时间流逝慢慢融入泥土彻底消散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修筠他死了?怎么会这样!”
得到叶修筠已死的消息时,凌青起初是坚决不信,直到看到虽昏迷着却全身完好的王惟弈,才悲痛的接受了这一事实。
“不对”凌青哀伤了一阵,想起什么道,“我也死了,但不是还站在这儿吗?修筠他一定还在的。”
云渊道:“他和你不同,你是怨灵,怨气太重执念太深才没法入冥府。而那呆书生心愿已了,估计直接飞进冥府安心投胎去了吧,总之我没在山洞里寻到他的魂魄。”
没得到期待的答案,凌青的心情又失落了下来。
云渊看了他一眼道:“想不到你虽然是个色胚,但还算有情有义,至少懂得为他人伤心。”
“色胚这词未免太不入耳了,该叫风流。”凌青不满的随口辩驳着,还习惯性地做出倜傥姿态展开折扇扇了几下,然后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王惟弈,眼中带着恨意,“如果我是他,至少不会害修筠至此。”
云渊道:“你们都是因呆书生而死,我就不信你不会怨他。”
“怨是有的,但一看到修筠的愧疚模样就怎么也怨不起来了,打他一掌再撂几句狠话,即便没有那家伙阻拦,我其实也下不去手了。毕竟发生这种事,也不是他能控制的。”凌青有些无奈的用折扇敲了敲自己的头壳道,“不过想将他永世锁在身边的心思倒真是有的,怎奈得流花有意流水无情。这对于我来说不算什么,强迫就行了,而现今人已死,连用强的机会都没有了。”
“用强也轮不到你”云渊指了指王惟弈道,“他妖力远胜过我,更强你数倍,这里只有继承了上古妖灵术法的万年至妖寻桑能压制住他。他不是还没能留住自己的恋人?”
“若不是他……若不是他……”不提则已,一提到王惟弈,凌青的哀痛更无法宣泄,但看到不远处做噩梦似的昏睡得一点也不安稳的那个人,他拳头握了握,最终还是把想揍对方到满脸开花的念头压了下去。
许是被他们的谈话声吵到,王惟弈的眼睫轻颤了下,慢慢转醒过来。
他撑起身,双目一片茫然,脑海中也是一阵的空白。但随即后脑的伤痛如同警示一般惊醒了他,令他回想起昏迷之前所经历的一切事情。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优美匀称。他十年前的躯体并没有这般完美的手,多年驻守边塞勤于操练,双手历经风霜,指节分明,掌心一层厚厚的茧,哪能像现今这样细腻柔软。
这是修筠的骨,这是修筠的肉,自他体内生出,这些都是原本属于他的……
王惟弈能感受自己体内新鲜血液的流淌,慢慢融化着他被冰封了十年的魂灵。
这是,活着的感觉。
他本应该欢喜的。
他脱出那本该死的妖书,得了自由,又有着强大的妖力,他终于可以大仇得报了。
他终于可以大仇得报了……
云渊和凌青本以为王惟弈醒来后会伤心过度大闹一场,但相反的,王惟弈一动不动的像个雕塑,也不开口说话,完全是超乎意料的平静。
凌青看他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气愤的扭过头去看别处。
而云渊则双眼瞬也不瞬的盯着他。
云渊察觉那是一种诡异非常的平静,令云渊深感不详,他不敢放松警惕,更加集中精神戒备起来。
骤然,王惟弈身形一闪,抬手运力盖向自己天灵。云渊一惊,拂尘扫开去阻挡对方的动作,但用尽全力也只是卸去了书妖一半力量,反而被弹开数步之遥。
“不妙!”
云渊惊呼一声,再反应过来已是来不及了。就在绝望之时,一道紫色身影闪电般划过云渊眼前,挡下王惟弈的动作。
“你还想见叶修筠吗?”
寻桑气定神闲,短短一言便压下王惟弈的反抗。王惟弈不敢置信的望了他一眼,急道:“他还活着?”
寻桑摇了摇头,王惟弈眼中燃起的希望又一下子熄灭了。
“但你可以见到他的魂灵”寻桑解释道,“人死后,魂灵要过鬼门关,途经黄泉路,最后才是忘川奈何桥。现在去找他,你兴许还能见他最后一面。”
听罢,王惟弈迅速化为一道乌光急闪而去。云渊询问的望了寻桑一眼。
寻桑道:“追上去。”
☆、忘川
寻桑三人循着乌光疾驰而走,四周的景物也在急剧变化着。一开始是白昼,后来变得深灰雾蒙,到最后便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只有地面上如鲜血般蔓延的瑰丽花海发出淡淡的荧光,微弱照耀着众人前行的道路。
“那是彼岸花”云渊见凌青好奇的四处张望,便提醒他,“我们已经到了黄泉路。”
黄泉路没有尽头,而且对于亡者魂灵来讲,只有前路没有退路,那便意味着凌青一踏入就没有回头返回人世的机会了。但云渊并没有将此告知凌青,他这也是为凌青打算,入冥府转世投胎,远远胜过做一个漂泊无依的孤魂野鬼。
沿路见到不少衣衫褴褛的人,低着头苍白着脸庞,缓慢的向前挪着步子。云渊与凌青每经过一个人都要看上一眼,其中都没有发现叶修筠。
云渊不安的对寻桑道:“呆书生难道已经到了奈何桥,咱们会不会来不及了?”
寻桑抿着唇没有回答,而是加紧步伐追赶王惟弈。
远远望见了奈何桥,桥中众魂灵排着长队,呆滞的一个一个领着孟婆汤,忘却今世记忆以期转世重生。
孟婆人并不如其名,她不是一个老婆婆。而是身段窈窕身披白纱,虽薄纱遮面使人有些看不清面容,但分明一副少女模样,连说话声音也是少女一般的轻快。
“那个书妖呀,刚才气势汹汹的来问我他恋人的事,被我支到了三生石那边,你们去那儿找他就行了。至于那个青衣书生……”孟婆眼波一转,扫向桥底忘川,“他倒是个执着的傻子,你们要费些心思了。”
道了声多谢,他们忙又转头行至三生石方向,果然在三生石前找到了一袭白衣的王惟弈。
王惟弈双眼瞬也不瞬的盯着三生石,几乎要在上面烧出一个洞来。
一个人的前世今生,在三生石上只有自己能看到。云渊虽早已自寻桑那里大体得知了王惟弈与叶修筠的前生,但此刻也算不准王惟弈看在眼中的到底是什么。
“桑妖”过了半晌王惟弈对寻桑开口,“你有读遍三生的能力?”
寻桑望着他没有回答。
王惟弈的声音带着深深地无力:“请为我解释这石头上的一切……”
不过是一个狗血白烂的暗恋故事而已。
下界的妖蛟暗暗恋上了天界尊贵的龙神,自知仙妖殊途,故为求与其并肩,苦修千年,可惜却没躲过最后的天劫,被打得神魂俱灭。故事到这里本该就可以结束了,但那位龙神竟也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妖蛟,抱着妖蛟仅剩的灵识闯入冥府,以妖蛟的转生为条件自愿坠入凡界轮回。
很明显,王惟弈前世为龙神,叶修筠前世为妖蛟。这也解释了王惟弈为何一出世便身带龙气,以及叶修筠因灵识残缺而身体羸弱的事实。
故事讲到最后,寻桑冷然道:“前世你们便已互不相欠,今世他以死为代价还清了对你的债,你还想继续妄求吗?”
王惟弈没有听见一般,他说道:“他前世是我的,今世是我的,以后生生世世依旧是属于我!”
寻桑望着他坚定的面容沉思片刻,最终指向忘川道:“他在那里。”
王惟弈顺着寻桑的指尖看去,延长无边的忘川河流恍若浩瀚夜空,上面漂浮的无数莹绿色的鬼火是星空上数不清的星子。
“忘川上每一盏河灯代表一个魂灵,叶修筠是其中之一,他不肯饮下孟婆汤,要在忘川中熬上千年之苦方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