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俊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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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妆俊仵作-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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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身望着掩上的後门久久,思绪有些紊乱,却只能硬是挥了去;此时店面前头传来声响,他打起精神想打声招呼;只是一见来人,嘴张了一半,吐不出声,回身直想跟着小妹一块逃之夭夭。

「三弟。」出声唤他的是陶氏当家的陶知方,身後还跟着三两人影,一同入店。「怎麽见了我就转身?」

陶三自知逃不了了,回身陪笑道:「大、大大大哥,我见你带了朋友过来,正想多拿几个杯子,给各位泡点茶呢。」

「嗯,三弟有心。」扫了三弟及店中,不见小妹,他短暂皱眉;旋过身时陶知方温温一笑,移了移步伐道:「先见过福平县的江大人,是从前我在京中的旧识;另两位爷是江大人的随行人。兰舟,这是我三弟。」

「见过江大人。」陶三恭敬作揖道。见大哥没再多问旁的,暗自吐吐舌,招呼他四人到桌前稍坐後,便煮茶去了。

在桌前坐定的陶知方望了望同桌而坐的斯文书生,和在後头立着的魁梧护卫,最後又看回一脸悠闲的老友,道:「若不是你捎信来,我还真不知你出任福平县令呢。」离开时老友还在京城,後来辗转听过一些消息,却不知有几分真,写过几封信却没收过回音,回到老家日江後自顾不暇,也就没追究过老友行踪,以为就此断了消息。如今看来,他消瘦许多……张口良久,最终,只是关心问道:「兰舟,这些年都还好吗?」

「尚可。」三年前被贬之事不是秘密,他也不觉委屈,就不知为何人人都露出同情的眼神?薄唇勾笑,江兰舟神色自若地应道:「倒是你,知方,看来极好。只是,我记得你老家香行卖的不是这种香,是我记错了吗?」

老友转了话题,陶知方只是笑道:「日江府任谁都知,陶氏在这大街上有两间香行。老香行卖的是立香、烛台、寿金等祭祀礼佛用品,是间五十年老舖;这间半年前新开的香行卖的则是各式薰香,点在屋内能香上数日不减,有几种还能溶在水中沐浴,因此极受此地官家、商家小姐喜爱。」

那语气中透着老友身上少见的骄傲,江兰舟淡笑不语。不一会,身旁陶三上了茶後又急忙招呼客人去了,由此看来,生意果真是不差的。

陶知方远远看着三弟与几位客人介绍香时的认真模样,片刻,才迎上老友的注视。兰舟的来意他岂会不知。前些日子回了信,也回绝了那的请求,不想这家伙竟亲身来了……叹了口气,他开门见山道:「兰舟,我若还是从前的我,怎可能与你同桌饮茶?」

与他对视着,江兰舟淡出笑。「知方记性变差了,我等从前也常同桌对饮,对月高歌。」

「那是在夜里,在京城外,在微服时。」陶知方说道,语气里有隐藏得极好的怒意,而那怒意并非针对老友。「兰舟,我花了五年的时间才说服流落在外的陶家人,将他们一一劝回,开始这般新的生活方式。你可知,我是花了多少心血教导家人们立店、制香,可世人又要花多久光阴才肯忘了陶氏是仵作之门、贱民之阶?」

「陶氏并非一般仵作,知方。」他眼底有痛,而江兰舟只是陈述事实。

「可仍是贱民,兰舟。至少在世人淡忘之前,陶氏仵作只能是贱民。」陶知方扯开苦笑。方才话一出,老友的随行人皆是一顿,是碍於他江大人颜面才未作反应。倒是这老友,还是如当年一般,明知两人身分悬殊,仍不避讳,甚至曾多次不顾身分与他一同研究检验之法……

是,陶知方珍视江兰舟曾经给予的友谊,感激他曾对自己伸出援手,但那不代表他能为他赔上一家子在迷雾中打转了好几个世代,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寻得的一条出路。

江兰舟听着那话,有些明白了为何知方方才在客栈接了三人便将他带到此香行。老友想说的是:闪远点。我好不容易才从泥沼中爬了半个身子出来,莫要再将我拖下水。

「兰舟,」也不怕他看穿自己心中所想,陶知方定定说道:「你的信我收到了,也回了;你不远来此相见,可我的答覆还是没变。若你等不嫌弃,今晚容我在舍下设宴洗尘;若你等想瞧瞧日江美景,明儿我让三弟领你等一游。若你想借陶氏检验录,舍下书房你可自由进出。」没说出口的是,其实那日回了兰舟的信後,他已命家中书僮誊写检验录,准备寄去福平给他。怎知还没誊完,兰舟已来到日江。

以往想借来一看却老说没这玩意儿的检验录,眼下倒能双手奉上了。话都说到这分上了,若他仍死咬不放,就真是逼人太甚了?侧首,江兰舟看着陶三说服人客买下了数件薰香、香炉,笑嘻嘻地打包票道肯定一试成主顾;老友有生意头脑,陶氏一门上下想必亦是勤奋努力,看了着实教人不忍破坏这一家子的和乐生活哪……

真的,就差一点,江兰舟失落已久的良心就要归位了。

见老友不说话,陶知方唤来三弟,交代起洗尘宴之事。话还未说完,就见兰舟望着两人,满面愁容,哑声说道:

「从前在京中,一声令下,底下人也只得应声照办;如今被贬至偏乡,连个仵作都能传上一个月还传不来。知方,我不是在自怜,也明白人不能活在过去,更非想为难於你,我满心想的,不过是此刻在福平县衙里有具枉死的屍体待验,堂外还有其家属等着公道二字……」

那声音微地哽咽,字字敲入人心,江兰舟一脸走投无路的哀伤,只差没举袖掩面,擦拭眼角泪光。

陶知方眯细眼。

感伤当中,悄悄抬了抬眼,又很快垂目。若真挤出几滴泪,是否太矫情?江兰舟衡量着,一时还未能定下决心。

是的,他很卑鄙,他是在赌。

赌他认识的陶知方,赌那被世人轻贱的仵作行人,其实内心与常人无异,不愿他人的蒙冤与自己相干,不愿恶人逍遥法外。

对望许久,久到就怕真要见到他作戏作到落下男儿泪了,陶知方不怒反笑,问着:「天下仵作何其多,你这又是何苦?」

江兰舟收拾悲伤,小声反问:「你答应了?」

「我自是不可能随你回去。」陶知方马上打断了他的妄想,道:「有一人,其技不下於我,不过……」

语尾拖了许久,眼神不断飘移,江兰舟心下明白,於是令身边的师爷及护卫退到了店外头。

***

小小木屋中堆满了各式瓶罐、各式不知名的乾燥花草、各式药粉、各式器具、各式书籍……形形色色看来毫不相关之物,集结一同。

稍早离开陶氏香行,一行三人出城行了一大段路,越走越偏,寻了片刻方寻到此处。敲着半掩的门敲了半晌还是没人来应,迳自推门而入,立在门边上打量了许久,口鼻间有股说不上是香是臭的味儿,令得三人愈发疑惑。

「请问,有人在吗?」这已是护卫第三次扬声问着,但仍未闻应答。

「大人,您瞧。」这回出声的是书生,表情怪异,指了指杂乱屋中不起眼的一角。

移动脚步,江兰舟顺着他手指之处望去,堆积如山的书籍、器具後,一矮木架上,大大小小的陶碗中盛着暗色污水,当中浸着不明腑脏。

书生两眼已转向别处,单袖遮在鼻上,掩去那股隐隐的腥气;护卫本是武人,血腥场面是见过几回的,因而仅仅皱了皱眉。

细细审视其中一个陶碗,看清了那是颗心……江兰舟眉微挑,正要发话,侧边一扇窄门咿呀被拉了开。

步入屋中之人是个少年,身着铁灰的粗布衣裳,长发系起收在头巾後,露出光洁的前额。少年怀里拽着本册子,低头正写着什麽,太过於专心,又或者没想过有人会来到这隐密小屋中,因此丝毫不察那不请自来的三人正盯着自己瞧。

十分苦恼地落下淩乱字迹,写着写着,停顿一会,接着又提笔划去了几行,翻至下页再写;侧身摸了摸柜上的某些小瓶,回身又以笔杆戳戳碗中物,最後行至角落,一脚踢开矮凳子上的物品坐了下来。

三人沉默的视线落在少年身上,从他一进门便未曾移开过。就见他将书册放到了腿上,侧侧首,未抬眼,空出的手不停摸摸找找,一个不小心,推倒了前方小书墙。

那刻,书生与护卫倏地瞠大眼,瞪着倒塌的书墙後,横挡在那人身前的庞然大物——一头巨大死猪侧躺,开膛剖腹,内部腑脏被挖出,因此略显扁瘦。

猪腹侧边朝天处,放置一颗咬了一半的肉包;少年仍低头读着自己写下的几行文字,几番琢磨还是略显烦恼,而那只不停摸摸找找的手终於摸到了肉包,一把抓过凑到嘴边,大口咬下。

碰一声,有人夺门而出;呕一声,有人弯身倾吐。

肉包还在嘴边,少年一惊抬头,这才发觉了屋中有人,晶亮黑眸眨呀眨、眨呀眨,见到不远处一男子单手背在身後,两眼弯弯,不动如山。

久久,对望的视线不曾移开,江兰舟缓缓展笑。



第二章

惠堂,衙门中停放屍首之处。

福平县衙的惠堂为一小型跨院,自衙门建好以来未曾收过死屍,长年只做为堆放杂物之用。

如今杂物被移到了西面的墙边,中央架起屍架,早先给人扛进来的长案上则放置了一样样器具以及瓶瓶罐罐,倒也有了几分惠堂当有的模样。

此刻,天刚破晓,四周烛火还未熄,一旁盆中烧着驱臭的皂角、苍术,偶有火花爆裂,成了寂静堂中的唯一声响。

将手边最後一块皂角丢入火盆,粗衣少年单手背在身後来到长案边;他低头审视了一会儿,才从长案上挑拣了几样物品,放入一方木盒後端起,转而走至屍架旁。

昨夜,一行人马不停蹄由日江府回到福平县,近三更才入城,接着打点落脚小屋,天未亮便又被大人唤到惠堂中准备……然而少年脸上却不见一丝倦意,尤其一双晶亮大眼明亮有神,不似一夜未歇,倒像盼了许久……

有意思。

不远处的案前,江兰舟望着少年从怀中掏出小布包,捻了块生姜含入口中,接着从木盒中取了一小巧瓶子,沾取瓶中物抹在鼻下;细看那表情,似是有些不满意地将瓶塞塞好,又收回木盒中。

转头,江兰舟望着堂中衙役数人,是刻意站得远了些……这也实非不能理解。此县小而平和,翻过案帐便知过去数十年来莫说杀人案子,就连鸡鸣狗盗之事也没发生过几回,如今无端端冒出具屍体,还是为人相害而亡,饶是衙门中人也难免心生畏惧。

江兰舟单手支面,看那身影独自忙碌着,良久,他头也不回地说道:

「贾立,打水。」唤的,便是身後身材魁梧的护卫了。

此次随大人到日江走了一趟,带回了眼前的少年仵作,回到府衙,大人立刻命人收拾了西厢小院落做为其住处,明明白白、毫不避讳地让他入住府中……贾立想不透大人如此礼遇一个贱民的原因何在,可长年跟在大人身边当差,他明白几分大人的性子,是过於随心所至。

瞄了眼不过距离陶仵作十步之遥的水井,虽是有些不以为然,贾立仍应道:「是,大人。」

目送贾立走远,江兰舟换了只手撑在脸颊,转而望向从方才就一直为自己磨墨的书生,说道:「鹰语,你看来有很多话想问。从出日江府一路忍到现下,也亏得你真能忍,我还道你今日必缠着我一问究竟呢。」

「……」磨墨的手因那透着揶揄的话而稍停,魏鹰语嘴角抽了抽。

跟大人来到福平县後的三年里,日日睡到日上三竿,就算醒着,也不过下下棋,用不了多少脑力。是惯了这般悠闲缓慢的日常了吧,想着反正迟早会知道大人葫芦里卖的是什麽膏药,也就不急着追问……

思及此,魏鹰语对自己的怠惰啧了声,问道:「大人,那日在陶家香行,您将我等支开,究竟和陶爷达成了什麽协定?」陶知方的大名他是听过的,若他真被大人劝到福平县来,就为了解决一桩案子,反倒有些大材小用;劝不来陶知方,带回了这话少的毛头小子,真不知大人在想些什麽。

那话问出口,江兰舟点点头道:「鹰语问话果然一针见血。」

是称赞吧?就不知为何由那口中说出总显得有几分嘲弄意味。魏鹰语撇撇嘴,轻哼了声。「大人不想说,鹰语不问便是。」

被眨之後,江兰舟将京中府里的家仆全都遣散,唯有贾立与鹰语随他从京城来到此处。他俩嘴上怨着,可能为一个被贬之人离京实属不易,因而他打从心底不介意他们问起任何事,也尽量不有所隐瞒。

江兰舟说道:「为了打发我,陶爷愿意将家族中人借我两年,条件是不能泄露其为陶氏。因此,此事莫要让衙中其他人多说。陶知行在家行九,往後在人前,唤其阿九吧。」

仵作行人为贱民之阶,然而陶氏在六扇门中自有其地位;尤其陶知方在京中任职多年,建功不少,曾领有官衔,辞官後也已赎籍从商,不应与一般仵作相比。只是如同陶知方所言,在被淡忘之前,陶氏一门又如何能摆脱世人那根深柢固的门户之见?

……这是为何那时大人将他与贾立支开了说话?他不否认,初闻与他等同坐之人曾为仵作时,心中是有些许抗拒的。魏鹰语执起小杓往砚台上浇了点水,继续磨墨。

魏鹰语不说话,江兰舟也不说话。

不远处的少年圉起贾立搬到脚边的水,冲洗那屍身沾满了乾涸污泥的双脚;因放置过久,少年卷起袖,用双手使力搓着,花了些功夫才洗净,露出一双精绣的鞋子。少年思索一阵,细细检视双脚细处。

先前因双脚沾满泥泞,只注意到屍身腰腹间的伤,不想脚上也有伤呀……江兰舟仍是默默看着,思绪却飘远了。

陶氏尚有一人,其检验之技不下於我。这是当日老友说过的话。

眼前少年的技术如何,他还需观察一阵方能下定论……脑中、眼前窜进的是初见那时,与眼前此刻少年身影的重迭,那眼神、那几近狂热的坚定,不为旁的,只为身前的死物。

江兰舟觉得十分有意思。

一样保持沉默的魏鹰语静静观察着大人,那双总是显得闲懒的眼此刻隐隐透着精光……是因这个陶仵作?大人时常表现得漫不经心,多数时候也是真不把事情放在心上,这样的大人又怎麽会对一个仵作露出这般饶富兴味的表情?莫非,有什麽隐情?

狐疑的眼神瞄向大人,就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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