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超弯腰提起炭火边上的小铜壶,给自己已经凉了的茶水之中掺了一些热水,捧到嘴边,轻轻的抿着。外人都道自己风光,又岂料自己心中的苦楚和肩上承受的压力?自己比高远大了六岁,高远今年刚满三十,自己也不过三十六而已,但两鬓已是早生华发了。
将军府外,数十骑疾驰而来,为首一人,正是路超的副手徐亚华,比起仅仅只有三十六岁的路超,徐亚华的年纪算是已经很大了,他今年四十九岁,明年就是知天命的年纪了。此时奉召前来将军府,徐亚华的心中有些忐忑不安,在跟随路超的这几年之中,自己一直是小心翼翼,惟命是从,因为他明白,他头上的那棵可为他遮风挡雨的大树,已经随着秦武烈王丧钟敲响的时候,便已经走了,那是他万万想不到的事情,蒙将军春秋正盛之时,为什么会突然离去。
蒙恬一去,其部下也被拆分得七零八落,现在分归了好几个不同的大将军统领,互相之间已经基本没有了联系。
路超在函谷关所做的一切,已经让他隐隐明白,这位大将军究竟要做什么,但他什么也做不了,路超对军队的控制力异常强,现在,即便是他,也不知道,他所率领的旧部,到底还有多少人是听自己的命令的?
对于他来说,一切都在风雨飘摇之间,而这一切,都始于蒙恬将军的突然离世。
在将军府外,他翻身下马,早有将军府的军官等候在哪里,看到徐亚华,立即跑步迎了上来,“徐将军,您回来了?”
“奉大将军之命回来诉职,大将军现在在哪里?”
“大将军在书房等您,请徐将军随末将来。”军官笑容可掬地道。
第一千二百九十四章:继往开来(184)投附
一路通过戒备森严的将军府进到路超的书房,徐亚华略略有些紧张,大冬天的,额头之上尽然有一层细密的汗珠。
“大将军!”徐亚华抱拳一揖。
路超站了起来,看着徐亚华的模样,不由一愕,“徐将军,你很热?”
徐亚华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脸色尴尬,“不是热,是有些紧张,有些怕!”
听着徐亚华坦然的话语,路超不由哈哈大笑起来,“怎么啦?莫非你是怕我这书房之中还埋伏着刀斧手,听我掷杯为号便一涌而出么?”
路超的玩笑话让徐亚华也笑了起来,紧张的心情略微放松下来,“大将军若要杀末将,一声令下即可,何必如此费事?我只是担心大将军接下来要对我说的事情,我无法回答,左右为难,所以很紧张,很害怕。”
啪啪有声,路超轻轻地鼓着掌,“徐将军不愧是在蒙恬将军治下爱将,有胆色,也有见识,坐吧,我今天的确真有事情与你好好的说一说,你我是这函谷关十余万大军的主副帅,心若不齐,自然诸事不宜。”
徐亚华默然不语的坐了下来,自己虽然是这函谷关中的副将,但只怕实际上的权力,与其它的将领比起来,出不见得便大出多少。如果说自己真有些特殊些的地方,便是蒙恬当年的爱将,而这支军队之中,大约三分之一的部队来自当年蒙恬的余部,可是这许多年过去了,还有多少人记得蒙恬将军,还真是说不准。
两人坐在炭盆边上,路超从小铜壶中倒了一杯热茶出来递给了徐亚华,“茶不好,也不知你喝不喝得惯?你与我不同,我出身寒门。你可是大家出身。”
“军中男儿,那有如此多的讲究?”徐亚华笑着接过了杯子。
“说得也是,我夫人经常能将喝茶翻出无数中花样来,而且乐此不疲,我看着真是无趣,女人如此倒也罢了,要是一个男儿也整天沉淫于此,那可真是让人不齿。”路超击掌大笑。
“路夫人出身豪贵世家,自然是极讲究的。”徐亚华微笑道,公孙嫣是原韩国公孙世家嫡女。身世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一口气饮尽了杯中热茶,将茶杯放到盆沿上,徐亚华正襟危坐,双手放在膝上,两眼直视着路超。
路超一只手拿着火钳,翻动着炭火,让火烧得更旺,却也是两人的面前火星四溅,“当年蒙恬将军在时。二十万大军镇守秦楚边境,蒙老将军也是劳苦功高,但却一生不得老王信任,徐将军可知为何?”
徐亚华微微一震。不知路超此时提起此事是何意,只能道:“先生之事,末将自是不敢置喙!”
“刚刚你还说军中男儿最是豪爽,此时却是言不由衷了。”路超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当年你们在军中,谈及此事,不也是愤怒不已。为什么现在反倒噤口不言了,难不成还担心先王从寝陵里爬出来再惩治你不成?”
这话就说得极不恭敬了,徐亚华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路超。
“不必诧异,在这件事情上,先王做得是欠妥的。”
“这事的确是有些因缘,当年蒙将军其实是支持大王子的,因为大王子的母亲便姓蒙。”徐亚华道。
“大王子!”路超不由想起秦武烈王身边的那个老侍卫,便是此人入了大王子府,然后大王子合府上下,俱都自尽而亡了。“其实大王子也算是一个英才,不过先王不喜欢他而已。”
“大将军与王上关系一直很亲密?”徐亚华忽然问道。
“这个自然,我与王上在一座大营里呆了那许多年,自然会生出许多感情出来,不过现在王上让我很失望,大秦落到今日之地步,王上应当付他该付的责任,我为先王托以重任,自然不能放任秦国如此坠落下去,所以,有些事,我不得不为之,哪怕为此背上骂名,遗臭万年,我也会义无反顾的去做。”路超的脸色有些木然地道。
徐亚华身子微微一震,这是要摊牌了么?脑子里快速转动着,自己应当持什么立场?别看先前进来之时路超还在开玩笑,可也正如自己所说的那样,路超要杀自己,可说是不费吹灰之力。而自己在受到召唤之后,虽然犹豫,但最终还是不得不奉召而来,也正是因为自己很清楚,自己是没有与他相抗衡的力量的,现在完全忠于自己的部队,在路超面前,根本是螳臂挡车,不堪一击。
这两天函谷关周边部队的突然调派,意图太明显了,大将军根本就没有避着自己,就这样堂而皇之的调动军队,隐隐约约地将自己的嫡系部队包围在其中。
“蒙恬将军是怎么死的,你知道吗?”出乎他意料之外,路超突然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听说是自前线归来之时,不慎受了风寒,加之蒙老将军长年征战,身有暗疾,终于小病酿成大祸。”徐亚华低声道。
“你信么?”路超笑了起来。
徐亚华当然不信,但他强迫自己去相信。
“蒙老将军是先王赐死的,当时先王给了他两条路,一条是身败名裂,全族皆亡,另一条是蒙将军随他一齐魂归地府,而蒙将军的两子则将加封为候,最终,蒙老将军选择了第二条路。”路超淡淡地道。
徐亚华沉默不语,这个结果他早就知道,今日不过是从路超这里得到证实而已。
“这是蒙老将军的选择,末将无法说什么。”半晌,徐亚华才闷声道,垂下的头中,眼里闪烁着的是愤怒的火花。
“是的,这是蒙老将军的选择,我们无法多说什么。”路超站了起来,走到自己的大案之后,拿过一叠卷宗,“老将军死后,你们这些部属和军队便开始被拆散,不过你以为这是结束吗?”
徐亚华从路超的手中接过那一叠卷宗,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这才低头打开手里的卷宗,只是看了几眼,手便不可遏止的抖了起来。
这是一份命令,而且是由先王在生前下达的,在这份命令之中,蒙恬麾下的前后左右中五军将领赫然在列,当然,这不是为他们加官晋级,而是一份处决令。
啪哒一声,手里的卷宗跌在了地上,徐亚华现在明白,那几位同僚是怎样死得了?什么贪污军饷,倒卖军粮,什么心有怨言,图谋不轨,那几位同僚被抓被杀,原因虽然五花八门,但真正的结果却在这里,先王生前,便已经判决了他们这些人的死刑。
捡起地上的卷宗,路超将其投入到了炭火之中,让火烧得更旺了一些,“我手里应当只有处决你的一份命令,你很奇怪另外几张怎么也会在我手中吧?这几份是我从宫中存档之中取出来的真件,现在宫里存档的,反倒是些假货了。”
徐亚华站了起来,向着路超抱拳,一揖到地:“末将谢大将军不杀之恩。”
路超摆摆手,“当时我不杀你,一则是因为心中略有不愤,你们于国有大功,如果以这样的莫须有的罪名便杀了,不免太不公平,二来,你军事才能出众,我当时也有借重你的地方,其实这几年之中,我有很多次都想找个借口杀了你,因为你存在一天,王上对我的猜忌便会重上一份。”
徐亚华颓然坐下。
“徐将军,你用不着感谢我,其实从另一个方面讲,或者你还应当怨恨我,当年如果我杀了你,只不过是罪及你一人而已,可现在,却要祸及你家人了。”路超道,“现在的王上一定认为我们两个早就沆瀣一气,蛇鼠一窝了。”
徐亚华惨然一笑,“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徐家没有了我,又如何能撑得下去,便是哪几位同僚的家人,现在竟是不知所踪了,我派人去找过,都没有找到。”
“你找不到,我却在一年前找到他们了,现在他们生活一个安全的地方。”路超淡淡地道。
“当真?”
“自然是真的,我犯得着在这上面骗你吗?”路超一笑。
“大将军,您是想造反吗?”徐亚华突然问道。
“造反?”路超哈哈一笑,“现在我还真没有这个想法,不过倒也不代表我永远没有这个想法。徐将军,我敬重你的人品,也看重你的才华,所以才留下了你,这些年来,也从来没有打扰过你,说句实话,蒙恬老将军余部入我麾下一共五万余人,大部分将军已经向我效忠,但还有一些人却唯你马首是瞻,这是你的本事,所以,今天我请你来,是想让你作出选择。王上现在倒行逆施,弄得全国上下天怒人怨,全国暴乱不断,如果王上不能果断作出改变,说不得有一天,我会打出大旗,清君侧,肃小人,再振朝纲。”
徐亚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如果真有这么一天的话,那么徐某敢请为先锋。”
路超站了起来,冲着徐亚华伸出了手,“好,就等你这句话,既然你已经作出决定,那么我也不会让你还担心你的家人,我已经派出人去将你的家人秘密接到函谷关来与你团聚,想来这几天就要到了,很快你便能见到他们了。”
第一千二百九十五章:继往开来(185)信心所在
徐亚华亦是一个有决断的人,这些年在路超麾下,不发一言,只是遵命而行,既是因为蒙恬已死,靠山全无,作为蒙恬的心腹大将,唯有如履薄冰而行,二来也是瞧出了路超内心深处的想法,本来他是一点也不看好路超的,秦国虽然现在很乱,情况很糟,但人心未失。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秦王想要利用范睢改革来一振秦国内政这件事情,被路超利用得如此彻底,本来应当是反对范睢最坚决的路超,采取了一种暖昧甚至是退让的步伐,任由范睢上位,开始了强势改革,路超此举,缓解了秦人对于他的疑虑,提起路超,秦人只会赞一声,路大将军识大体,为了大秦,竟然放弃了这么多。
可是得体的背后,隐藏的是泼天的祸心。李氏学派在朝廷中枢的领军人物被连根拔起,路超毫不在乎,因为李氏学派的根基并不是都在朝堂,而是遍布秦国全境的那些被李氏学术熏陶了数十年的读羽人,而这些人,绝大部分都是秦廷的基层官员。
在中枢,在朝堂,只要有路超一人就够了。
他放任范睢去改革,是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一个小小的暗示,这些改革便必然以失败而告终。
事实也证明,他的信心是有道理的,范睢改革一年多来,国库不见充实,百姓生活不见好转,整个大秦国却是愈加糜烂了,烽烟四起,暴乱频动,中枢朝堂左右支绌,几乎到了顾头不顾脚的地步。
而这险象环生的大势背后,便是眼前这个面相清瘦的年轻人伸出了他那双白皙的双手在轻轻拨弄。
当范睢败得不能再败,便到了他出手的时候。
“变数还有许多。”徐亚华听着路超的分析,道:“白起暂且不说,这肯定是将来我们的敌人。颖川檀锋,这些年来在颖川做得风生水起,此人与汉有大仇,但却放得下身架,拉得下面子与汉人大做生意,将颖川打造成了汉秦商人交易的集散地,他也因此获得了巨大的利益,而范睢当年在颖川试点的改革,也获得了成功,这都给他增加了巨大的砝码。我可是听说,颖川五万秦军,现在可是唯他之命是从。”
“檀锋,狼子野心之辈,不过于我们而言,他且暂且不必排在第一敌人的序列之中,虽然你说得不错,他用巨大的经济利益把那些将领与他紧紧的拴在了一起,但如果我们动手的话。我估摸着他绝对要作壁上观。”路超摇头道。
“坐山观虎斗?再坐收渔翁之利?”徐亚华道。
“也可以这么说,不过他还没有当渔翁的本钱,他是待价而沽,谁的赢面大。他就会投靠谁,这个人不会是雪中送炭的性子,他只会锦上添花。”
“着实可恶!”徐亚华闷声道。
“是很可恶,可这点本钱他还是有的。到了那个时候,无论是我们,还是朝廷。都会拼命的拉拢他,他两不相帮,对我们来说,已经很不错了,而我更担心的,便是周玉。此人军事才能卓著,为人也不知变通,到时候,反而会成为我们的阻力。”
“听闻檀锋与周玉交情莫逆,到时候这两人联起手来,势力足以左右大秦格局。”徐亚华担忧地道。
“你错了,檀锋杀了姬陵,与周玉便已经分道扬镳了。当年他杀姬陵,为老王握逼,但这却触及到了周玉的底线,所以,两人不可能合流。”路超摇摇头。
“到时候,我们需要对付的,就只有白起和周玉而已。”
“汉军!”徐亚华提醒道。“如果真到了那一日,汉军岂会坐视这大好的机会溜走?他们大举进攻函谷关,我们能抽得出多少人马走?”
路超呵呵笑了起来,“汉军,汉军,到时候我给他们找点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