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准备撤退的军部后勤人员已经将绝大部分的物事都已整理妥当,开始向校场集中,但中军帐内仍然毫无动静,吴起有些疑惑地看向崔呈秀。
“议政,我去摧一摧。”崔呈秀点了点头,向着大帐门走去,掀开帐门,大踏步走了进去,突然之间,大帐之内传来崔呈秀一声惊天动地的呼声,呼喊声中竟是包含着极大的惊惧。
帐外人群都是大惊,吴起拔腿就往内里奔去,身边呼呼数声,两个人影一掠而过,一个是高成栋,一个是董壮。
吴起紧跟着两人的步伐闯进了大帐,不提防跑在他前面的董壮突然如同一颗钉子一般扎在了原地,停不下脚步的吴起一头撞在了董壮宽阔的后背之上,向后倒退几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所幸紧哪着他的卫士一把扶住了他,这才让他站稳。
吴起听到董壮的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看着对方高大的身影突然矮了下来,那是因为董壮卟嗵一声跪倒在了地上,吴起的眼前一下子便敞亮起来,映入眼眸的却是一片血红。
吴起的身子也摇晃起来;怎么会是这样?怎么能是这样呢?
第一千一百五十一章:继往开来(41)
张鸿宇死了!
面前的三员大将相继跪倒在了地上,吴起的身子摇晃着,如果不是身后的卫兵紧紧地搀扶着他,说不定他真会倒下去。
张鸿宇穿着崭新的军服,坐在大案之后,面对着大帐门口,脸上没有什么痛苦之色,而是平静之极,一柄短剑正正的插在他的心脏位置之上,鲜血顺着短剑柄嘀嘀哒哒地向下流淌,在大案之下汇成一片红色的溪流,正蜿蜒着如同蛇一般在地上爬行。
短剑直至没柄,可见张鸿宇刺向自己的这一剑,是何等的决绝,何等的一往无前。
“混帐!”吴起突然怒吼了起来,“张鸿宇,你混帐。”
听到吴起的骂声,跪在地上的董壮一跃而起,哭得眼泪鼻涕乱七八糟的董壮怒目瞪视着吴起,拳头捏得卡巴作响,狠不能便一拳挥将过去。
“张鸿宇,你是一个混帐,你连死都不怕,你还怕什么?你连活下去的勇气也没有么,你没有胆量去面对这一次的失败么?你怕面对千夫所指么?你是一个懦夫。”吴起咆哮着,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脚步踏在那蜿蜒的红色溪流之中,踩出一个一个红色的脚印。
大案之上,放着两叠文稿,一本是写给汉王高远的奏折,另一本却是致新一军全体将士信,封面是朝着大帐门口的,吴起很难想象一个人在决定死之前,还能这样的心细如发。
双手扶着案桌,吴起凝视着对面的死者,心中当真是酸甜辣混杂在一起,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是一个政客,很难理解像张鸿宇这样的军人的心理,在吴起心中,只要人还活着,便有卷土重来的机会。而人死如灯灭,可就什么也没有了。
崔呈秀无声的哭泣着,现在他终于想起了那天张鸿宇与他的谈话,明白了为什么张鸿宇要向全军团以上军官下发命令,让自己在特殊时期,在没有他的时候,代理新一军军长职务,他早就心存死志了。
他不愿意有这样一种方式屈辱地离开战场,他也不愿意以这样一种方式回到国内,他用他的肩膀承担起这一次失败的所有责任。而最大限度地保护新一军的军官们。崔呈秀知道张鸿宇担心什么,他在担心新一军还能不能存在?
崔呈秀从地上爬了起来,看着仍跪在地上的高成栋以及随后进来的军部参谋们,“全体起立!”他喝道。
土城,包围着新一军的楚军让开了一个约五里左右的缺口,新一军的士兵们将从这里退出彭城地区,一路返回睢阳。在一处高地之上,一面楚军军旗招摇地随风舞动,军旗之下。一把大椅子之上坐着屈完,他要在这里欣赏不可一世的汉军儿狼狈地从自己的脚下退走。
这里距汉军撤退的路线很近,毕轩曾大力反对屈完这样做,在这里。如果撤退的汉军中有一支发起疯来,发动一场突然袭击,屈完想走也走不了。要知道,新一军可是全副武装的撤退的。哪怕他们饿了这么多天,但有时候,仇恨可以让一个人具有无穷的力量。就像屈完现在一样。
但屈完执意如此。毕轩无奈之下,只能舍命相陪,带了上百名骑兵护卫左右,一旦有事,骑上马便离开这个险地,对方的战马应当不多了,在长时间的围困当中,他们的战马,都作为粮食进了士兵们的肚子。
“毕轩,这一战过后,你可就要高升了。”屈完笑吟吟地道。
“多谢大将军栽培。”毕轩躬身道,心中也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不,不是我的栽培,是你的能力使然,这一次大战,你功不可没啊!”屈完感叹地道:“楚汉之战虽然因为各种原因,双方暂时互相妥协,但双方绝不会就此罢休,现在的汉国便如同以前的秦国一样,野心勃勃,想要一统天下,而我们的大王经过了这两年的冲击,想来也清醒了许多,以楚国的地大物博,人丁众多,他们想做的事情,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做?强大的楚国醒过来了,他必将暴发出令世人恐怖的力量。”
屈完用力地在空中挥舞着手臂。“大王统筹全局,黄首辅总理朝政,屈太尉主管兵马,一支又一支的劲旅将从楚国的大地之上诞生,他们将被投入到战场之上,发挥他们的力量,我们大楚不缺钱,不差人,缺的就是心气儿,差的就是傲气,这一场大胜足以大大地振奋国人之心。”
“大将军说得是,这一场大战的胜利,也证明了汉军并不是不可战胜,我们正在像他们这些年摧毁秦军一样,穷兵黩武者必将失败。汉国底蕴并不深厚,却连年征讨,不断地消耗他们本来就不雄厚的国力,只要我们大楚直起脊梁,拖也能拖死他们。”毕轩大声道。
屈完眯起了眼睛,“此战过后,双方自土城到三川将不驻扎一兵一卒,那么彭城便成为我们的第一道防线,这里,将驻扎一支五万人的常备军,齐装满员,而且全部是上过战场的精锐,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里将是我们对抗汉国的第一线,毕轩将军,你将成为这一支军队的最高指挥官。”
“多谢大将军的栽培。”毕轩感激地道,此前他只是彭城一地的镇守,所带的军队只不过万余人马,在大楚军将之中,根本就不显山露水,这一次他却是一步跨进了大将的行列之中。不仅管着彭城,势力范围将一直延伸到整个徐州,所有这些地方的卫军也当纳入到他的指挥之下,如此一来,他能指挥的兵马,可就超过了十万人。
“我只是推荐了你,还是因为你这一次大战之中表现出来的才华让王上,首辅和屈太尉看重你了,我们与汉国的军事对抗将从现在开始,楚军之中再不需要那些只会夸夸其谈的家伙,我们需要的是脚踏实地的有真本事的将领,否则将来与汉国开战,后果不堪设想。屈太尉正在裁汰庸员,整军备武,毕轩,接下来的这个时代,将是我们军人的时代,或者,我们将开创一个新的大楚。”
“愿为大楚的兴旺鞠躬尽瘁!”毕轩正色道,看着脚下犹自带着暗黑色的泥土,心中不由有些黯然,如果喻平还活着,那该有多好啊!
“大将军,毕将军,他们来了。”一人飞奔而来,却是柳安,这位出身绿柳庄的将领,现在已经是毕轩麾下左军将军,随着毕轩的高升,他的地位水涨船高也将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来了么?好,让我们一齐来好好欣赏汉军的军威吧!”屈完脸带笑意。一支打了大败仗,又饿了这么多天的士兵,还有军威吗?恐怕有的只是垂头丧气吧?能在这里看着这支曾将自己撵得鸡飞狗跳的军队以无比狼狈的姿态离开,将会是自己军事生涯之中一节华丽的乐章。
自己会有危险么?当然不会,汉国人军纪极严,即便他们中有人恨自己恨得牙痒痒的,也不会作出威胁自己的举动。
视野之中出现了一条黑线,愈来愈近,终于清晰地呈现在屈完的视野之中,走在最前面的,是汉国的黄龙旗。而在他们的身后,一队队的步兵正列队而来。
“他们手里捧着的是什么?”屈完扭头问着身后的柳安。柳安是负责警戒的,这些东西,他应当都打探清楚了。
“回大将军,他们手里捧着的都是骨灰盒,这一次战死在这里的汉军士兵,他们将其焚烧之后,将骨灰带回国内,其实这也是汉军的传统,不管在哪里作战,他们都会想法将袍泽的遗体带回去,如果因为天气,距离的原因,他们也会将骨灰带回去安葬。”柳安低头道:“汉军军中有一句口号,叫绝不放弃任何一个。末将认为,倒是可以极大地提振士气。”
盯着柳安看了一眼,屈完突然笑了起来,回看身边的毕轩,“你手下倒是英才辈出,死了一个喻平,这不是又冒出一个来嘛;所以说;我们大楚人杰地灵;英才辈出;只有没有被发现的人才;而从来不愁没有人才。”
柳安听丰屈完的夸奖;本来还挺欣喜的;但越听却越民心惊;不由自主地;背心里微微渗出一身冷汗。是的;人才很多;所以没有谁是不可或缺的;就像喻平一样;需要牺牲的候;便会被毫不顾忌的抛弃。
远处中军大旗招展;屈完急切地睁大眼睛;想要看看自己的手下败将;风水轮流转;一年多之前;自己被张鸿宇和白羽程的联军撵得像一条野狗一般地逃到了大巴山;今天;自己却可以好整以遐地站在这里;看着张鸿宇这条落水狗狼狈离去。
中军大旗之下;没有张鸿宇;倒是有一具棺木。棺木的周围;是一批全副武装的士兵;与其它人不同的是;这些士兵的头盔之上;都系上了一块白布。
第一千一百五十二章:继往开来(42)
屈完盯着那面中军将旗开了半晌,终于反映过来,张鸿宇死了。这让他怅然若失,先前那本来高涨的情绪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张鸿宇死了,自己向谁去炫耀自己的胜利?他忽然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就像一个小丑一般。
因为他也是一个军人。
张鸿宇怎么死的,他隐隐约约有点明白了,宁死不辱!这就是汉国的军人么?他意兴索然地看着那面将旗离自己愈来愈近,突然之间转身,走到自己的战马跟前,翻身上马,竟然向着远处的那面将旗驰去。
身后的毕轩大惊失色,一面翻身上马,一边对柳安道:“你马上回去整顿军队,一旦有事,迅速前来接应。”
“明白!”柳安有些不解地看着屈完与毕轩一前一后向着远处的汉军队伍奔去。
道路之上,前进中的队伍停了下来,因为大道之上,两名楚军将领勒马而立,在他们的身后,是几十名脸色略显紧张的楚军士兵。
“是屈完!”董壮的手握上了刀柄,眼中闪着愤怒的火焰,“他想来做什么,嘲笑我们么?”
“董师长,住手,不管对方来做什么,都不许动手。”吴起喝道,“你就在这里给我好好呆着,哪都不许去。”
吴起策马向前,前方的汉军队伍潮水一般向两边分开,给吴起让出一条道来。
“屈将军。”吴起拱了拱手,“屈将军突然拦路,不知是何意?”
屈完只带了几十个卫兵,自然不是来挑事的。这一点吴起心中明白,或者对方只是想来炫耀一下自己的胜利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这个屈完倒也是一个浅薄的家伙,不值得太过于重视他。
屈完的视线越过吴起。落在中军将旗之下,“张鸿宇张将军,不在了吗?”
吴起怔了怔,终于点点头:“张将军日夜劳累,忧思过重,旧疾突发,已经不治而去了。”
屈完点点头,这自然是对方的掩饰之词,对方自然不会把张鸿宇真正的死因告诉他,不过他猜也能猜出来。
“吴议政。我可以去祭奠张将军么?”屈完道。
吴起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祭奠张将军?”他反问道。
屈完点点头,“我与张将军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这两年来,我一直便在与他纠缠,两人互有胜负,先前他将我打得狼狈逃窜,失地千里,这一次我却也扳回一阵。他是我敬佩的一个家伙,既然他走了,我想祭奠他一番,不知议政可允否?”
吴起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屈完将军,请!”
屈完翻身下马,大步向前,自两边汉军将士夹道形成的通道之中向前。丝毫不在意这些士兵眼中的怒火。身后,毕轩小心翼翼的亦步亦趋。
张鸿宇的棺木很简陋,是临时由后勤人员赶做出来的。站在这具单薄的棺椁之前,屈完双手抱拳,深深的一揖到地。
“战场胜负,你们算是打了一个平手,本来还期待着与你的再一次交锋,想不到你却这样走了!”屈完直起身子,看着棺椁,摇头叹息道。“可惜,可叹。”
“姓屈的,张军长如何,还轮不到你来评判!”耳边传来一个雷鸣般的声音,屈完抬头,看到一张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那是董壮,新一军三师的师长。
屈完淡然一笑,没有理会董壮,再一次向张鸿宇的棺椁行了一礼,转头昂然离去,身后毕轩上前一步,向棺椁亦行了一礼之后,抬起身来,看着董壮,“期待与董将军的再次交锋。”丢下这句话,毕轩亦转身,亦步亦趋地跟着屈完离去。
吴起淡淡地看着两人的背影,大声喝道:“还礼!”他率先躬身,棺椁周围的士兵,都随着吴起向着远去的两个背影躬身为礼,即便是愤怒的董壮,此时也不得不弯了弯腰,不管是不是敌人,别人来祭奠,自家礼数总是不能缺的。
蓟城;政事堂内;吴起与楚人谈判的纪要;正摊在蒋家权的案头之上;大巴山一侧方圆上千里的土地尽皆放弃;三川至土城这一百里的土地之上;双方都不得驻军;去年齐鲁军团与新一军大胜的果实损失殆尽;而他的收获只是将新一军剩下的三万人体面地带了回来。
“如果这份谈判纪要出现在大议会之上;只怕议员们要闹翻天;吴起一个卖国贼的大帽子是跑不了的。”蒋家权苦笑着看着屋子一角;正弯着腰在欣赏那里盆景的高远。
“我们在错误的时间;发动了一场错误的战争;受到惩罚是理所应当的。”高远直起腰来;随手指了指这盒盆景:”这株盆景不错;蒋先生;回头我将他带回去;你不会舍不得吧?”
看着高远的反应;蒋家权有些愕然:”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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