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缘一时之间也不知作何回答,刚答了一个‘没事’,老天心有灵犀的又让她晕了过去。
一连四天,品缘浑浑噩噩,高烧不退,人事不知。当她稍微清醒一些时,只见一袭海蓝衣飘来荡去,忙前忙后,不时轻声呵斥丫鬟,不用猜,她也知道是谁,心中一暖,眼角不由自主滑下泪来。
“孟姑娘,你醒了!!”祝启臻欣喜的嘀喃,“太好了,终于醒了…”
憔悴的面庞,深陷的眸子,品缘不愿猜想他陪了自己四天四夜,从小就没人疼,没人爱,由于父亲的离去,连母亲见一次便骂一次的她,没有那个福份。
“快,快唤李郎中来看一看!”祝启臻转头朝一旁的婢女急嚷。
小婢女忙应声而去。
他紧握她冰冷的手,生怕一不小心,她会飞走似的。品缘不自觉又流下泪来。
“孟姑娘,你怎么哭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难得温柔的为她拭泪,话语中透露出掩不住的慌张。
她没有说话,轻轻摇头,多想抚平他拧成‘川’字的眉,那就能看见她最喜欢的他和煦的笑容,她梦呓般伸出手去…
“孟姑娘?”
品缘猛然回过神,脸一直红到耳根。
“祝公子,你刚才说什么?”品缘支支吾吾,脑袋有点发胀,果然脑子烧坏了。
祝启臻忍不住微笑,“姑娘,我什么也没说。”
‘腾’,脸上的红晕已经不知烧到哪里了,品缘不住用眼角瞟地缝,找个洞钻进去算了。
“祝公子,药煎好了!”小丫鬟端着碗,低眉顺眼地在门口站着。
多及时的药,品缘终于从祝启臻转移的视线中离开。
“来,孟姑娘,我扶你起来喝药!”祝启臻边说边半环住她的身子,另一只手扯过靠枕,慢慢地将她扶好,品缘下意识扭了扭,还挺舒服。
祝启臻接过丫鬟手中的药碗,一勺舀起浓浓的药汁,小心翼翼地吹着,风带动药味朝她扑面而来,品缘皱皱眉,心下盘算着如何拒绝。
“孟姑娘,已经不烫了。”祝启臻温柔似水的望着她。
品缘暗暗叫苦,使美男计也不行啊,闻着中药味就止不住想…
“孟姑娘,你怎么样?”祝启臻轻拍品缘的背,眼见着她‘哇哇’狂吐不止,还好没吃什么东西,仅吐出一些酸水,好容易压制住恶心,抬头之际一阵眩晕,她紧抓他手腕,差点支撑不住。
“孟姑娘…”祝启臻将品缘缓缓放在床上,一边唤来丫鬟,催促李郎中,又亲手为她扯着纱帐,忙的不亦乐乎。其实,只要不喝中药,她一点事没有。
“姑娘的烧已退,料已无大碍…”白胡子李郎中摸须道。
品缘就知道没事,刚才纯属意外。
“那刚才为何差点昏厥?”祝启臻很不放心。
“祝公子不用多虑,这位姑娘素日身子虚弱,一旦烧退,难免有头晕气短等虚症,调养一段时日便可。”接着摸须。
祝启臻这才舒了一口气,忽而想起什么好像不方便当着品缘的面说,两人并肩出门嘀咕去了。
品缘立刻起疑,莫不是有什么其他变故?
未等她思虑着如何去问究竟,身旁伺候的小丫鬟笑道:“姑娘可算醒了,这几日真是吓坏祝公子了!”
“是吗?”品缘觉得自己有点没良心,祝启臻可是实打实照顾自己好几个日日夜夜。
小丫鬟道:“姑娘不知道。那日祝公子救了姑娘回来,为姑娘忙里忙外。直到听郎中说姑娘略有好转,才晕厥在地。”
“晕厥?!”品缘一惊。
“是啊。祝公子也染了风寒。”
“那他……”
小丫鬟满目的艳羡,“祝公子为了姑娘,只换了干净衣裳就来,不曾卧床半日,汤药是喝了,却未得静养。”
是吗?
品缘闷闷的想。
祝启臻?
祝启臻?
心里溢出甜蜜,被人关心的感觉真好。
“对了,我问你,四日前的那些蒙古姑娘怎么样了?”突然想起来这件事。
“蒙古姑娘?”小丫鬟一脸茫然。
是了,想来此等公事,又哪能让小丫鬟得知。
品缘有些不大好意思,忙打岔让她去看看祝公子和白胡子郎中聊好没有。
孰想,祝公子以为她出了什么状况,竟急忙赶来探视,品缘大窘,只得找话题。
“前几日,那些蒙古姑娘…苏大人是如何发落的?”
“蒙古姑娘?”祝启臻略微一愣,他万料不到品缘巴巴派个小丫鬟寻他,就为这种事。
他思忖片刻道:“大部分姑娘都散在各大户人家做婢女。本来想遣送她们回籍,但没一个人能说出个所以然,只得向大户人家发放了去。现如今,还剩下三位姑娘,青柠、青果,她们俩是姐妹,一个十岁,一个八岁,太幼小,又不愿分开,至今未能寻得一并接受的人家。还有一个叫‘月儿’,就是那名唯一懂得汉语的姑娘。当日见她伶俐过人,可现如今竟有些痴傻,想来是因为其他姑娘离去,她心内悲伤吧~~”
祝启臻后面的话,品缘完全没往心里去,思维只定格在‘月儿’这个名字上,那个在未知的状况下,唯一能镇定自若的女孩。
“祝公子,我能讨她做婢女吗?”
祝启臻见她问得认真,点头答应替品缘向苏大人讨人,他喂她喝了点莲子汤,便扶她躺下,品缘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迷迷糊糊进入梦乡。
祝启臻果然有面子,傍晚掌灯时分,当品缘一觉醒来,人就站在她面前,此刻的月儿神情萎靡,像是受了巨大打击。
品缘不敢确信地轻声问道:“你…你是月儿吗?”
“是!”月儿垂着眼睑,恭敬的将双手交握。
品缘皱眉,这哪里还有半分灵气?但人是她主动要的,哪里有再退回去的理?遂叹气道:“月儿,从今儿起,你来服侍我,愿不愿意?”
“谨遵姑娘的吩咐。”她似乎不假思索的道。“那么,既是我的丫鬟了,我给你改个名字吧,俗话说,换了个名字就是换个身份,等于改变个人生!”
一边示好的亲切和月儿说话,一边脑中像过电一样搜罗《红楼梦》里丫鬟的名字。
蝶苒的小身板忒像林妹妹,林妹妹身边的丫鬟叫什么来着。
“从今以后,你就叫紫鸢吧!”
“紫鸢谢姑娘赐名……”
十六 进京
更新时间2011415 20:46:56 字数:2188
正统六年初,祝启臻启程回京。
距离祝启臻离开已经有三个多月了,可怜品缘最终因身体问题滞留杭州,虽然知府大人待她一如往昔,但总觉叨扰太久,怎么说都只是客。每日,频频打发紫鸢去探问祝公子近况,希望他早日来接,品缘却屡次失望而终。
“孟姑娘……”
“紫鸢,紫鸢,怎么样?”品缘急忙拉住她的手,紧张的像考场上欲作弊的孩子。
“姑娘…”
“好了,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了…”紫鸢没有兴致盎然让品缘的心一下子跌落谷底,她怕听见‘祝公子可能有公务在身’的为难解释,那样只会让她眼圈萦绕泪珠。
是她心急,才三个多月,祝公子自己到没到京师都是个问题,谈何来接她?可是,在这里,完全没有归属感,经常会莫名的害怕,那种被世界抛弃的孤独感,与生俱来的缺乏安全感的心,折磨的她心烦意乱。
“孟姑娘…不是的,祝公子虽然没有来,但是他派人来接您了!!!”紫鸢转悲为喜,俏皮的向品缘吐舌头。
品缘瞬间面如死灰,大起大落,她居然愣了几分钟,紫鸢自知玩笑开大了,大气不敢出,轻扯品缘的袖口,试图唤回自家小姐的意识。
“小紫鸢,居然骗我!!”灵魂回复的品缘面目狰狞、张牙舞爪地扑过去,紫鸢笑着边躲边说:“马车都在外面等着呢,姑娘不赶紧收拾行装,还在这里和紫鸢纠缠,马车可不等人哦~~”
品缘不再和她玩闹,收拾细软是正经啊~~紫鸢也过来帮忙,并不时朝她家小姐处望,掩嘴轻笑。
辞了知府大人,品缘拎着小包袱兴冲冲的奔到府衙后门处,远远见一乘搭着半旧帏布的车子,两匹棕马精神汲汲的呼哧呼哧直喘气,从大鼻孔里冒出阵阵青烟。
品缘心情好,看的直乐。车夫坐在一边歇脚,不时张望着来人。
紫鸢快步上前,不待吩咐,守着车的布衣男子唤起车夫,恭敬地做出‘请’的手势。
紫鸢先上了车,在车上搀扶品缘一把,临盖上帘布前,紫鸢多看了那男子一眼,迅速收回目光,笑意吟吟。
“孟姑娘…”那年轻男子见品缘稳坐车中,掀帘唤道。
品缘疑惑的望望他,“什么事?”
他小心的递过一方丝绢,丝绢内鼓鼓的,像是包有什么物件。
品缘接过,向他道谢。
返回车内,紫鸢凑来道,“姑娘,这是什么?是祝公子送的吗?”
品缘脸一热,嗔怪她,“别瞎说,不会是他的。”
“呵呵,姑娘不必如此,在紫鸢面前害什么臊呀,明知道没有其他人会送礼物给姑娘的。”紫鸢这妮子,是不是蒙古姑娘性格都比较豁达?当初讨她来真是个错误。
“嗨,虽然我已不年轻,也想装装少女十八初怀春呢…学学大家小姐的矜持。”品缘一帕子挥过去,差点甩到紫鸢眼睛上。
紫鸢瞪大眼睛道,“姑娘说笑呢,姑娘如今才十四,何谓年老?年轻小姐说这种话不吉利的。”
真没有幽默感,21世纪的品缘都二十六了。“不说了,不说了,看看是啥子东西!”
紫鸢又拿她褐溜溜的眼珠诡异的看着‘犯病’的品缘慢条斯理的打开丝绢。
品缘摇头,她经常在紫鸢面前冒出神经兮兮的语言,都这么久了小丫头还没习惯,朽木不可雕也。
一层层丝帕的剥落,品缘如手捧圣物,通体银白的光,雕刻着蝴蝶纹路,镶嵌有珠玉的翅膀似乎在颤抖,最喜欢的翅尾部,镂空的滴翠一枚珍珠,显得既大方又优雅。没想到祝公子眼光不错嘛,这对银耳环品缘非常喜欢。
“姑娘,姑娘…矜持矜持…”紫鸢斜眼不屑的看着品缘。
那么漂亮的古典耳环,这时候还矜持个什么劲儿呀!
品缘翻个白眼还给紫鸢,一边立刻卸下自己耳上的翠玉耳环。
“啧啧,没想到,银饰更能显出姑娘的白皙皮肤呢。”紫鸢晃来晃去的称赞,这丫头,可算赞美了她一次。马车行驶时极度不稳,几次差点把耳环抖掉。
“这对翠玉耳环,送你啦~”品缘乐滋滋的拿出小镜子左照右照,美个不停。
“姑娘,真的送我?”紫鸢细细的将翠玉耳环翻来覆去的看。
“送你送你。”
“可是,姑娘……”
“不用感谢我啦,拿走吧!”
紫鸢不再说话,将耳环收了起来。
气氛凝固了几秒,紫鸢重新笑呵呵的递水给品缘。
对于品缘这个从21世纪来,连马车都没见过,不曾想,这回算是没见过猪跑,倒是直接吃上猪肉了,大姑娘上轿头一回的坐马车,晃得她七晕八素的,小命快整没半条。后来只得昏昏的迷糊。
迷迷糊糊中,似乎看见伊络在她身边说着什么,努力的听,什么也听不见。又是一片通体银白,罩住她沉沉的入睡……
一行人走走停停,折磨了品缘将近两个月才晃到京师,还好车马比较朴素,走的又是官道,没碰见什么土匪盗贼之类的。
“古代人出远门一趟真痛苦,现在从北京到杭州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几个小时的飞机OK了。啊,天哪。”品缘眉头紧皱的躺在客栈的硬板床上,头痛欲裂。
紫鸢不停的为她换着额上顶着的帕子。那位年轻的男子打发了车马车夫,自己却没有要离去的意思,品缘心内狐疑,以为他变着法想要小费,便吩咐紫鸢掏出几钱碎银子给他,他脸冰的如长白山终年不化的雪一样,也不接钱,也不走人,并时不时帮助紫鸢照顾些琐事。
品缘很不解,但她目前晕的看房顶都转,也懒得问。
待几日后,品缘觉得身子颇能支持住,紫鸢便去首辅府报信。
等信儿时,品缘溜眼望着一旁拧帕子的那年轻男子,冷若冰霜的脸上镇定自若,仿佛已和她认识多时。
“还没有请教您的姓名…”品缘欠身,手肘撑床。
“贱民一个,姑娘不用那么客气!”头也不回,依旧搓揉帕子。“姑娘要躺好,不然病会加重。”
“小女子认为,你我非亲非故,得蒙如此照顾,他日必当回报,还请务必告知姓名。”
“在下单名汾。无姓氏。”
汾?好奇怪的名字。“汾先生家住何处?”
“四海为家。”
‘装酷啊,还四海为家,真矫情。’品缘咂舌,古人真是拽文又摆谱。
正欲再问,紫鸢蹦蹦跳跳的跑了进来。“姑娘姑娘,您看,是谁来啦!”
十七 姨妈
更新时间2011415 20:47:19 字数:2068
一袭暗色素衣,华丽中带着雅致,腰间垂坠着五彩美玉,脚踏小巧的三寸金莲芙蓉鞋,抬起头,对上一副成熟而饱经风霜的面庞,虽然涂脂抹粉,依然掩盖不住岁月的沧桑,盘的不知是什么髻,只觉非常细腻齐整,配戴的头饰更是奢华异常,定不是俗家女子。那妇人任其打量,面有异色。
紫鸢瞧瞧自家小姐,又瞧瞧那妇人,也不敢说什么。这样尴尬地站着也不是个事,品缘遂唤来紫鸢,小声地问她,眼前的妇人该如何称呼。
紫鸢再也掩饰不住惊讶之色,差点呼喊出声,“姑娘,你怎么糊涂了?这位是……”
“我是你的姨妈,也就是你娘亲的妹妹。”那妇人恢复了神态,和蔼中带有一丝不满的打断了紫鸢的话。
原来是首辅夫人林氏亲自光临啊,品缘这个冒牌货根本不认识,急忙扶住紫鸢,佯装下床见礼。“外甥不值姨妈亲自来迎,实在惶恐。”
那妇人原地不动,只微笑道:“蝶苒客气了。”却不曾上前一步搀扶。
品缘本只是装下样子,料定林氏会阻止见礼,没想到,她居然不动声色。一条腿已跨出被外,品缘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紫鸢亦尴尬的搂着她的肩。
敢情想给个下马威?
品缘索性起身真要见礼,头晕,腿一哆嗦差点倒地。
林氏玉手幅了幅,嗔怪道:“外甥女这副模样就不用行那些个虚礼了,快,快回床上躺着。”手一挥,身后的丫鬟帮着紫鸢将她重新半抬回床上。
“谢姨妈体恤。”品缘暗自嘀咕,什么姨妈,一来就给脸色看,搞毛线啊!!心里气极,面露笑意地对紫鸢说:“紫鸢,快招呼姨妈坐,这里什么也没有,姨妈将就一下吧。”
“姨妈也不多坐。听闻蝶儿安全到达京师,姨妈可是一分钟也没有耽搁,你姨丈本打算派人来接,姨妈忍不住先来探望我儿。嗯嗯,看这面色,确实有疾在身。”林氏瞟了眼紫鸢端来的茶水,不屑的摆手,也不愿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