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听闻先人以酒显豪情,诗文会友,义薄云天,今日也便想来学学,不料却闹出了笑话。”穆水涵自嘲道,望著眼前的酒杯怔怔出神。
宋祁璟闻言沈默。
穆水涵这麽做也无非是想借酒消愁罢了,却哪知借酒消愁愁更愁啊。
“穆公子若是想效仿先人,以茶代酒也未尝不可,同样可以不减其兴致。”宋祁璟说著就要给他换上茶水。
“宋公子果然是个风雅之人,好,那就让我以茶代酒与你一醉方休。”言罢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宋祁璟举杯与他同饮,饮罢二人相视一笑。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推杯换盏,高谈论阔,不知不觉间已是昏暮,一轮明月悄悄自天幕挂於梢头,朦胧清辉,洒向溶溶莲花池内。
“谈了这些,还不知宋公子是如何得知我的消息,又是如何到得这栖魂山上?”穆水涵问道。
“
宋祁璟放下酒杯,将自己如何找寻他,却无丝毫消息,後又碰上一老者指点,便按著地方找到他,俱细道 来,只是省去了老者那些怪异的叮嘱。
穆水涵听後,觉得惊奇,又感动非常。
“让宋公子如此费心,实在是无以为报,让我敬你一杯。”说著便拿过玉壶在宋祁璟的不解下将酒杯斟满,“这次以真酒敬你。”
“穆公子不必如此。”明白过来後,就要阻止他。
为他做这些都是自己心甘情愿,从未想过回报,更不是为了让他感激自己,只是想传达这份关爱之情,若朋友之间那样。至於其他,暂时还没有勇气向他坦白。
男子爱上男子,世间少有,违背伦常,像穆水涵这样纯然之人定不会接受。
“如若再以茶代酒,那我穆水涵就太不知感恩了。”穆水涵以为他是让自己不必以真酒敬,遂拒绝道。
知他会错了意,宋祁璟心内一阵苦涩。
“宋公子刚才提到一块玉,能避这栖魂山上的猛兽,到甚感奇特。”喝下一杯酒後,穆水涵不觉话多起来,连平常冷淡的性子也去了几分,竟对那玉感起兴趣来。
还记得那次跟莫天啻去打猎,差点就被那些猛兽吃掉,现在想起来,若是当时自己有像那样一块玉的话,说不定现在已经离开栖魂山。
宋祁璟听他如此说,便自腰间解下那装玉的锦囊,将其打开拿与他面前。
看著手中散发出五彩光芒的透明玉石,穆水涵满脸不可思议。
世上竟有如此美丽的东西,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这真的是玉吗?普通玉石大都不是透明的,就算有其罕鲜上品,也顶多是半透明,此玉却通透如滴水,最令人称奇的是那中间一点绛红,无论怎样翻转都能跟随其转向,正冲脸面。
看著穆水涵如孩童般惊讶的脸庞,宋祁璟温柔笑道:“这玉名唤血玑子,是皇……父亲传给我的。”
“这玉还有名字?”穆水涵将视线转向他,又很快转回玉上。
“嗯,听说这玉是远从波斯流传到中原的,先是到了西域,然後再进贡给先皇,先皇看著甚是喜欢,就把它赏赐给了自己最喜欢的皇子,也就是当今的皇帝。”
“是何人能打造出如此美玉,真是不简单。”穆水涵惊叹於玉石的巧夺天工,没听出宋祁璟话中的漏洞,更没想到宫中贡品怎会落到外人手里。
“呵呵,这玉还有一个美丽的传说,你想不想听?”宋祁璟问他。
“想。”穆水涵老实答道。
於是宋祁璟便尾尾道来。
“相传百余年前,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个繁荣昌盛的国家,当朝的国君英明神武,治理有度,四海内歌舞升平,太平萧鼓,无一不富足,无一不贤达。但是贤明的国君仍然日理万机,不肯懈怠,一心想要创造出更完美的太平盛世,於是便想体察民情,看看是不是真的如大臣们所说的。这日,他来到一个民风纯朴的渔水之乡,发现这里特产一种可以散发出绚丽光芒的五色琉璃石,甚是喜欢,便想带回一块去,当他正在寻找最为质地上乘的一块时,遇见了一位美丽的女子,那女子不仅拥有世间少见的容貌,而且温柔又善良,贤明的国君立刻便被她吸引,一发不可收拾地陷入了爱情中。俩人结下誓言,订下盟约,许诺终身。但是国君仍然是国君,有放不下,推不了的责任,於是忍痛离去,临走前,他要女子等他回来,并留下自己寻找多时的五色琉璃石。谁料却是一去不返,女子心伤神碎,一病不起,临终前请来当地一位能工巧匠,将自己的心剜出,取其上一滴血,让他饰於那块五色琉璃石中,托人带去给那个国君。”
穆水涵听得入神,好半晌才知道故事已经结束。
“如此凄美的故事,让人著实为其心痛。”他终於知道那玉中的一点腥红原来就是那痴心女子的心头血,怪不得如此鲜豔异常。
“只是不知那国君看到这玉後做何反应?”
“故事到这里已经结束,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麽反应,”宋祁璟幽幽说道,“但我想肯定会痛悔不已吧。”
叹息一声,穆水涵又把玉石仔细看了,心境却已不似先前。
这玉美则美矣,其中却藏著如此悲苦的情由,美而心惊,让人心寒。
“你若喜欢,我便送与你。”宋祁璟定定看著他。
“如此贵重物品,怎好随便送人,宋公子还是自己好生收著吧。”
将玉交还给宋祁璟,穆水涵拿起酒杯,“为那女子共饮一杯。”
你可知我是怀著怎样的心情将它送你,怎能说是随便送人?若不是真心喜欢之人,又岂会在讲了那样的故事之後,再将“心头血”送人?你不收下,那从今往後这玉也不会再送与别人了。
之後,穆水涵又饮了几杯酒,渐渐地脸红润起来,双眼也迷离起来,已然喝醉。
“我与宋公子一见如故,甚是投缘,不如结拜为兄弟,你说可好?”
喝醉的穆水涵孩童心性展露无遗,全然不似平常那般清高冷淡。
说著便拉著宋祁璟跪於地上,对著明月指天盟誓起来。
东倒西歪地拜完後,就势靠在他身上打起鼾来。宋祁璟无奈地将他抱起,轻轻笼在胸前。
“水涵,往後我唤你的名字可好?”
“好。”半梦半醒地呓语著。
“你也唤我的名字可好?”
“好。”说完最後这一个字,就全没了动静。
做兄弟也好,总比做朋友更亲近,让我离你更近些,我心已足然。
宋祁璟如是想著,只管搂著穆水涵坐到深夜才将他送回房。
☆、兽心13
自从那晚之後,宋祁璟便经常来找穆水涵,两人相处下来到也淡化了不少被迫滞留於狙日宫的忧心,焦躁。
这日,宋祁璟又将穆水涵约出来,二人共同往栖魂山而去。
穆水涵本是不想去的,一是不想惹来莫天啻,二是山中野兽出没甚多,但无奈宋祁璟热情相邀,又因著他有血玑子护身,也便答应了。
“前几日我自个出来,发现个好去处,想你肯定也喜欢,今个带你去瞧瞧。”宋祁璟故做神秘。
穆水涵笑著摇摇头。
“见你整日闷在屋里头,虽然不能出这栖魂山,但在周围转转总不为过吧?”
穆水涵眼神一黯,不知该做何回答。
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宋祁璟暗骂自己蠢东西!怎麽就忘了他有难言之隐呢。他不想说,又提它做甚!
“前面就快到了。”还好没走多远就看到一处景色。隐隐约约,映得周围一团翠绿,远看著实令人称奇。
走到近处仔细一瞧,山峰玲珑剔透,峭壁悬崖,镶嵌若装饰,颜色如彩画。
宋祁璟心喜於穆水涵的惊讶,忍不住有些得意,直笑得合不扰嘴。
“你是如何找到这个地方的?”当初跟莫天啻来这里只记得阴影幢幢,光线昏暗,看不清周围景物,却不曾想竟有如此美景。
“偶然发现的,当时越往这边走越觉与别处不同,谁成想让我发现这麽个妙处!”
“你也不怕有野兽出现。”
“你忘了我有血玑子吗?”说著,沿著一条清澈见底的河边坐下,“想不想听些曲儿?”
穆水涵也挨在他身边坐下来,“你会唱曲儿?”
“我虽不会唱曲儿,但你若想听,我也不怕丢丑。”
“那你说的曲儿是什麽?”
宋祁璟调皮地笑笑,如变戏法一样自身上摸出一管小巧玲珑的玉箫,在穆水涵惊讶的目光下吹起来。立刻地,山林中飘荡著如流云逐水般美妙韵律。
“没想到你还会吹箫。”一曲毕,穆水涵不禁赞美道。
“只要你喜欢就好。”
话语中的爱慕即使时时小心克制也多多少少流露出来,穆水涵一时不知该说些什麽,他不想将两人之间的关系复杂,也不该怀疑,宋祁璟是他在这里唯一可以轻松相处的人。
宋祁璟除了心酸苦涩还是心酸苦涩,原来自己也不过平凡人,遇著心仪之人仍是不可避免地想要亲近讨好。
“祁璟,这些日子多亏有你。”
“这是为兄应该的。”因为其他的他也没什麽可帮得上。
“有朝一日等愚弟安定下来再好好跟祁璟兄喝上一场。”穆水涵突然豪爽笑道。
“你不怕喝醉了?”宋祁璟顺著他的话调侃,把刚才的烦恼都抛到一边去。
一句话说得他顿时面红,想起前次不胜酒力,醉後丑态百出,还是宋祁璟送他回的房。
“只要大哥不嫌弃小弟,到时还要有劳了。”
“好,一言为定!”宋祁璟也爽朗答应。
二人说说笑笑,也不觉过了多少时间,只当还早。
“二位好兴致啊,怎不叫上莫某呢?”莫天啻不知何时出现,惊了穆水涵一跳。
笑容满面地走向他们,眼中却阴沈异常。
宋祁璟首先站起,不著痕迹地将穆水涵掩在身後,莫天啻脸上顿时一沈,笑容隐去。
“看来二位好像不怎麽欢迎我来。”
“岂敢,只是想莫宫主事务繁忙不便打扰。”
莫天啻又换上笑脸,“原来是这样,那倒是我错怪二位了。”视线却牢牢盯著他身後默不做声的穆水涵。
宋祁璟极不喜欢莫天啻看穆水涵的那种眼神,好像要吃人一样,翻脸比翻书还快,如此阴阳怪气的人还是远离些的好。
“宋公子来我这栖魂山没多久就找到这麽一个好地方,我在这里呆了几十年都不知道呢。”将视线收回,看向面前防意甚强的宋祁璟。
见对方只是点了个头,也不在乎,“我这些时日事务的确忙了些,有劳宋公子替我照顾穆公子,我都不知道该怎麽谢你才好。”
“我与水涵本是兄弟,互相照顾是应该的。”
“哦?”莫天啻意味深长地瞄了一眼微微皱起眉头的穆水涵,“我怎麽不知道你们还是兄弟?”
未等回答,又说道:“莫非是故意隐瞒?”见穆水涵终於要开口说些什麽,接道:“莫不是有什麽见不得的理由吧?”
宋祁璟对於莫天啻的话非常不悦,但还是忍著没说什麽。
绕过他,来到穆水涵身边,恶意轻挑地抬起精致小巧的下巴,“啧,啧,啧,真是娇豔如花的一张脸啊,连我下面最会狐媚子手段的朱姬都比下去了。”像鉴赏什麽货物般品头论足,在宋祁璟因怒气而要冲上来之前又续道:“难怪会让人心生邪念是不是?”
“放手!”穆水涵羞愤恼怒地打掉莫天啻的手,脸上泛著淡淡的红晕,更添风情。
莫天啻不以为意,只是看著突然浑身一震,本来打算上前阻止他,现在却恐慌不已的男人。
嘲弄地嗤笑著,将打算要远离他的穆水涵又抓回来,紧紧楼住,狠狠吻上那欲骂不休的红嫩双唇。
穆水涵惊得愣住,感觉到湿滑的舌头伸进嘴里,便伸手就要掌掴眼前含著恶意嘲弄的男人,还未达到目的就被用力握住,手腕顿时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差点掉下冷汗来。
莫天啻毫不怜惜地将纤细的胳膊拧到背後,凶狠地几乎折断,穆水涵禁受不住,冷汗终於涔涔而下。
宋祁璟一瞬间红了眼,顾不得其它,劈头盖脸地就朝莫天啻打下去,莫天啻一直观察著他的一举一动,早有准备地腾出一只手来挡了回去。
关心则乱,虽然宋祁璟的功夫不弱,但是一看到穆水涵被人轻薄欺负,失了理智,打得毫无章法,不仅没伤到莫天啻分毫,反而挨了对方一掌。
倒在地上的宋祁璟,还没来及喘口气,就看到他变本加厉地将一只手也伸进了穆水涵的衣领内。
穆水涵气急攻心,又挣不开,一咬牙关,顿时一阵血腥味自嘴里散开来。
莫天啻放开他,伸手就是一巴掌,打得他眼前一黑,脸歪向一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宋祁璟从地上一跃而起,再次攻向莫天啻,招招凌厉,步步紧逼,全然不似刚才般有条理。
用一只手再也无法抵挡,莫天啻只好放开穆水涵,专心应付。
“你这个混蛋!”宋祁璟边打口中边骂。
“我混蛋?”莫天啻讽刺笑道:“明明有著和我一样的想法,却还要装做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又高明到哪里去。”
被说中隐藏在最深处的心事,不可告人的欲望摊在光亮下,再也无处可藏,宋祁璟手上不禁一晃。
“大哥!”穆水涵担心地大叫。
险险躲过一掌,宋祁璟停下攻击,本就无意与他打的莫天啻也不再紧逼。
背对著穆水涵,宋祁璟不敢直视他,怕看见他脸上嫌恶的表情。
“大哥,不要打了。”穆水涵劝他。
“哼,你还以为他是什麽冰清玉洁的贞妇不成,不过是早就被我的手下玩过剩下的烂货!”莫天啻恶狠狠盯著穆水涵关心的眼神。
“莫天啻,你不要欺人太甚!”穆水涵忍不住怒吼。
宋祁璟猛然转身看向他,眼中充满痛苦,心情复杂,却无言问出口。他早就知道他有难言之隐,却没想到是这样,什麽狙日宫的客人,分明就是被强留下来的!
他受过这等苦楚,莫怪不肯说了,又如何说得出口?宋祁璟的心有如刀割般难受。
穆水涵完全不知道宋祁璟误会了自己,只一味担心莫天啻会不会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