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跻身贵族行列的资格和机会。
政治理想的实现需要权力和财富做为支撑,为此,今上需要最大的权力,需要绝对集中的权力,需要改革的成功。他不想重蹈父相残、兄弟阋墙的覆辙,他想在自己的政治理想接近成功的时候,大局已定的时候,门阀世家已经被打击得奄奄一息的时候,再立储,让孙坐享其成,给孙留下一份丰厚的遗产,同时也让自己彪炳史册,名垂不朽。
独孤震对今上的想法有一定的了解,他本人不反对以高度中央集权为目标的政治改革,但反对今上的“激进”策略。
凡事过犹不及,欲速则不达,物极必反。今上文武干略,一代天骄,偏偏在这件事上犯了致命错误。当前的现实是,世家权贵掌握着权力、财富和文化,掌握着政权,而今上的改革是联合一部分志向远大,与他志同道合,矢志追求中土长治久安的世家权贵们,利用强权,去公开掠夺大部分保守的、把个人、家族和集团利益至于帝国利益之上的,矢志追求“门阀士族”政治的世家权贵们,其结果就是刀对刀、枪对枪,双方兵戈相见,大打出手,血腥厮杀,最终局势会失控。一旦对立双方打得两败俱伤,甚至玉石俱焚,那最终就是帝国的轰然崩溃。
谁都不想帝国崩溃,世家权贵们也不愿意,那对他们来说损失太大,风险太大,所以,大家都想拉住“改革”这驾飞驰的马车,让它减速,让它停下来,而最佳的办法莫过于直接更换“车夫”。杨玄感就是这么做的,直接兵变,更换皇统,机会好的话,甚至可以把自己推到皇帝宝座上。这是暴力的方式,对帝国的危害性太大,所以独孤震不支持,他支持的是另外一种方式,那就是立储,培养东宫一系,以东宫来牵制甚至抗衡皇帝。
先帝执政后期,改革步伐停滞不前,就是因为他的主要精力被东宫所牵制,被自己的继承人所羁绊。今上继位后,世家权贵们本想“如法炮制”,给今上制造一个“对手”,哪料元德太“不堪重负”,在皇帝和世家权贵们的“前后夹击”下,积郁成病,一命呜呼。此后皇帝在立储一事上百般拖延,而在改革进程上却是高歌猛进。世家权贵们一筹莫展,毫无办法,只能被动挨打,步步倒退。
终于,机会来了。当权的关陇贵族集团中,反对改革的势力是暴力对抗,杨玄感举兵造反,而支持改革或者持中间立场的贵族们则“温和”对抗,独孤震这位国舅就打算利用这次机会,威逼甚至胁迫皇帝立储。
若想“威逼”或者“胁迫”皇帝立储,那就必须让杨玄感的“造反”声势浩大,严重危及到了帝国的安危,危及到了皇帝的权柄,危及到了皇帝的改革,迫使皇帝不得不向关陇贵族集团中的“中间派”妥协,以寻求他们的支持,联手平定杨玄感的叛乱,继而稳定帝国,让他的改革大业得以继续。
所以,独孤震不会参加杨玄感的叛乱,但也不会主动去戡乱平叛,相反,他还要暗中“帮助”杨玄感,比如到现在为止,在杨玄感叛乱已经既成事实的情况下,他既不奏报皇帝和行宫,也不奏报东都和西京,明摆着就是给杨玄感“争取”更多的时间以让他赢得更好的形势。
谁知凭空冒出来一个骄恣枉法的野蛮人,要蓄意破坏独孤震谋划已久的、意欲捆在今上手脚以放缓改革步伐的策略,怎不让他勃然大怒?
大怒之后冷静下来想一想,他不得不谨慎对待了。
伽蓝现在是什么出身?官奴婢。现在他ォ多大的官?从五品。一个从五品的禁军校尉竟敢“藐视”他的权威,为所欲为,这说明什么?哪来的胆?无疑,伽蓝的胆是皇帝给的,伽蓝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皇帝。
“竖猖狂。”独孤震冷笑道,“给他一个教训也好。”
魏征和柴绍互相看了一眼,目露忧色。伽蓝可不能死,这时候死在安阳城外,麻烦可就大了,甚至前功尽弃。伽蓝就是皇帝和裴世矩等人放在河北这盘大棋上的马前卒,你把皇帝的马前卒给“阴”掉了;就算皇帝碍着面睁只眼闭只眼,裴世矩和薛世雄又岂肯罢休?
柴绍迟疑着,想说话。
独孤震知道他的意思,想出城阻止伽蓝,以免双方打起来了。王仲伯实力强劲,伽蓝也非常彪悍,双方打起来了必是一场恶战。王仲伯败了等于破坏了独孤震的大计,而伽蓝败了,王仲伯又岂能全身而退?必定伤痕累累,还是不利于己方,所以这一仗就是不能打。
独孤震挥挥手,示意两人赶快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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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震不想打,但杨玄感是一定要打。
就在这天上午,李密和元务本带着刚刚从临河和清淇两县赶来的近五百乡勇,上千力役,带着粮草武器,冒着大雨,火速北上支援。
也在这天上午,在慈恩寺外,在大雨滂沱之中,伽蓝和魏征发生了直接冲突。
“某是禁军骁果,某是龙卫校尉,某直接听命于备身府,听命于陛下。”伽蓝在雨中咆哮,怒不可遏,“你给某圣旨,如果陛下和备身府命某受制于使君,某即刻撤军,但如果没有,某就以违反军纪为由,砍了你的头颅。”
魏征脸色铁青,恨不得一剑剁了他。柴绍神情冷峻,看似平静,实际上怒火中烧,已经咬牙切齿了,但面对杀气腾腾的伽蓝和西北人,他也是束手无策。这群西北狼身处陌生的河北,生死关头,众志成城,根本就是铁板一块,无处下手。
然而,帝国的未来和世家的利益更重要,无论如何不能让这群野蛮的西北人破坏了独孤震的谋划。某说服不了你,但可以说服王仲伯。柴绍留下了,而魏征飞身上马,疾驰灵宝山而去。
第一百五十八章翻脸了
雨时断时续,连绵不止。山林禅寺掩映在朦胧雾霭中,葱茏俊秀,靓丽如画。钟声悠扬,梵音清雅,如和煦春风抚熨着尘世间的愤懑和苦痛。
愤懑、烦躁、焦虑、惶恐的是陷入僵持的军队和权贵,而饱受苦痛的则是挣扎在生死之间的孱弱苍生。
西北人对柴绍和魏征的警告置若罔闻,一队队骑士在雨中飞驰,在大道上狂飙,大有深入汤阴境内切断府军退路之势,以此来胁迫府军迅速做出对策,主动展开反击。
王仲伯盘驻于灵宝山下,隐忍不发。他只有六个步军团,因为常年戍守东都外围,疏于战事,严重缺乏实战经验,而对方是西北军的精锐,有三个久经沙场的马军团,战斗力极其彪悍。双方实力悬殊太大,这一仗根本不能打,除非得到足够多的援军,或者得到安阳方面的“帮助”,否则必败无疑。
不战而屈人之兵,乃是上上之策。王仲伯在没有得到李玄道的消息之前,在得知李密正在飞驰安阳的路上,在魏征反复的隐晦暗示下,还是寄希望于世家权贵们通过利益交换来换取对魏郡的控制。至于凶相毕露、咄咄逼人的西北人,王仲伯虽感有些棘手,但并没有放在心上,更没有郑重对待。在他看来,一群野蛮愚笨的被世家权贵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西北戍卒,对黎阳尚构不成什么威胁。目前局势就像眼前的天气,山雨欲来,却云山雾罩,谁也不知道下一刻是云收雨止,骄阳似火,还是电闪雷鸣,大雨滂沱,所以西北人越是杀气腾腾,越是虚张声势,实际上就是在拖延时间,等待“浓雾”散尽的一刻。
王仲伯这么想,独孤震也这么想,大家都通过西北人,密切关注和揣测着隐藏在西北人背后的那股庞大势力意欲何为。
柴绍抱着同样的心思,魏征也没有把西北人正儿八经地当作“一盘菜”。此刻不论是黎阳,还是安阳,甚至是在一旁冷眼旁观的洹水镇的元宝藏和清河崔氏、房氏、张氏等世家望族,都在用关切和忐忑的目光注视着伽蓝和西北人的举动。事实上,伽蓝和西北人现在依旧深陷于重围之中,一旦犯了众怒,遭到黎阳、安阳和洹水镇三面围攻,必定全军覆没。
伽蓝和西北人是否会主动攻击?
从黎阳来说,伽蓝和西北人一旦发动攻击,他们则再无退路,一条道走到恕4影惭衾此担实酆透母锱墒屏偃纭捌聘林邸绷耍堑淖枇Ψ浅4螅瞬坏貌弧鞍镏崩柩簦酶母锱珊捅J嘏纱蚋隽桨芫闵耍佣仁够实鄄坏貌灰酝仔貌嚼蠢V屑渑伞4愉∷蚶此担だ逗臀鞅比艘坏┓⒍セ鳎砹似浔澈竽枪墒屏Φ囊庠福颖笔兰矣绕涫呛颖蹦戏较凳兰彝逡约肮芈ぜ暮颖钡胤焦僭保匦肼砩献龀鲅≡瘢馐焙蛟俨蛔龀鲅≡瘢鹊叫问泼骼手螅蔷痛笫埔讶ィ宦凼呛颖蹦戏较凳兰彝寤故枪芈ぜ暮颖钡胤焦僭保冀徽獬》绫┧淌桑獾交实酆透母锱傻拇笄逑础�
王仲伯有绝对的把握,判定西北人不敢主动进攻。
独孤震也有绝对把握,他很自信,认为以自己的显贵身份、地位和庞大势力,伽蓝即便有不同的看法和计策,也只能忍气吞声。
柴绍和魏征一左一右,始终盯着伽蓝,并说服了傅端毅和薛德音,大家一起紧盯着西北人。
然而,他们忽视了,实际上也根本没有想到,以河北末等世家和不入流豪强为主的河北下等贵族势力,绝对不甘心在这盘“大棋”上做个随时被上等贵族势力牺牲掉的无足轻重的“棋”,他们要掌控自己的命运,他们要在这盘大棋上活下去并为了赢得胜利而浴血奋战。
就在这天晚上,电闪雷鸣,大雨滂沱之时,四个西北狼打马冲进了一片漆黑的树林。
高泰、乔二、谢庆、西门辰、方小儿……十几个河北籍禁军军官,还有一群刘黑闼的手下,都静静地站在树林里,站在瓢泼大雨之中。
江都候、楚岳、阳虎和沈仕鹏飞身下马,大步流星走到了众人对面。
江都候从怀里拿出伽蓝的符信递给高泰。高泰拿过来仔细看了一下,又传给乔二,乔二又递给谢庆、西门辰等人,还有几个刘黑闼的亲信属将。符信在众人手里转了一圈,又回到江都候手中。
“太行贼在哪?”江都候一边收好符信,一边冷声问道。
江都候的语气很不善,但高泰知道他的脾气,权当没有听到。高泰紧走两步,靠近像小山一般彪悍的江都候,目露兴奋之色,压低声音说道,“太行人正在渡河,汉东公和他们在一起,估计夜后可以抵达灵宝山。”
“刘黑闼的人都来了?”
江都候对刘黑闼毫无尊重之意,没有直呼为贼已经客气了。高泰皱皱眉,担心地看了一眼刘黑闼的部属。好在江都候一口西北音,此时又是风雨大作,刘黑闼的部属根本听不清他在说甚。
“一千壮勇,全部过河了,都在这片树林里藏着。”
刘黑闼冲着乔二等人招招手,把他们喊到身边,“所有壮勇分作五个团,其中四个团与太行贼实施南北夹击,余下一团为预备。”他指指楚岳、阳虎和沈仕鹏,又指指高泰、乔二、谢庆和西门辰,“两人领一团,即刻出发。”
方小儿急了,一把抓住江都候的手臂,“旅帅,俺要与你一去去。”
“留下。”江都候亲昵地拍拍方小儿的脑袋,但神情却非常冷肃,“你与预备团一起走。”
方小儿觉得自己被轻视了,很受打击,很委屈,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狠狠地瞪了江都候一眼,气呼呼地掉头就走。
江都候瞥了他一眼,看到方小儿又在抹脸上的雨水,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方小儿可能哭了,抹去的雨水里搀杂着无言的愤怒和难以抑制的委屈。江都候猛地迈出一步,大手伸出,一把抓住了方小儿干瘦的肩膀,“不怕死就一起去。”
柴绍和魏征很费了一番口舌和心思,在灵泉寺和慈恩寺之间的灵泉驿设下丰盛酒宴,把王仲伯和伽蓝“拉”到了一起。
有时候坐下来见个面,谈一谈,会起到意想不到的结果。柴绍和魏征也不指望他们能化干戈为玉帛,一笑泯恩仇,只希望找个“台阶”让他们“下来”,平息一下怒火,缓和一下矛盾,暂时不要兵戈相见,拖几天算几天。
伽蓝带着阿史那贺宝和五十骑紫云天勇士率先赶到驿站,卢龙则带着一百魔鬼骑部署在驿站两百步外的大道上,气势逼人。
王仲伯则带来一队五十人的亲兵扈从左右,还把一个步兵团放在距离驿站几百步外的山冈上,这既是预防意外,也是对西北人的一种威慑。
双方都想见一面,却都担心对方下黑手,一个个如临大敌,剑拔弩张,气氛非常紧张。
一见面王仲伯就倚仗自己的资历和官爵,怒声责叱伽蓝。这不是骂伽蓝,实际上是指桑骂槐,骂独孤震。他可不认为伽蓝在没有独孤震的支持下敢挑战他的权威,敢于向他做出攻击态势。
伽蓝神色平静,既不恼怒,也不驳斥,始终沉默不语。
王仲伯骂得兴起,胆气一壮,怒气更盛,连带着把柴绍和魏征也骂了个狗血淋头。河北世家都是两面三刀的宵小之辈,先前对黎阳的承诺都是假的,事到临头了,临阵退缩也就罢了,竟然还倒戈,倒向了独孤震一方,与黎阳对着干,简直是无耻之极。
柴绍很有世家弟的风范,喜怒不形于色,很有兴致地听着,一副云淡风轻地样。魏征却是眼里容不下沙,初始还能忍耐,毕竟是他请客吃饭,他是主人,不能失了风度,哪料王仲伯蓄意要挑起河北世家和独孤震之间的矛盾,分裂伽蓝和独孤震的联合,其犀利词锋犹如快刀,一下下砍在魏征的脸上,终于把他激怒了。结果伽蓝没有与王仲伯吵起来,魏征反倒与王仲伯激烈争执起来,而争执的焦点就是太行贼到底有没有祸乱魏郡,几十万河北饥民是不是就在安阳城下威胁到了魏郡的安全。
伽蓝望着王仲伯,望着这位年过不惑之龄相貌堂堂的帝国将军,突然想到了东征战场,想到了正在辽东战场上浴血厮杀的皇帝和帝国将士。
王仲伯出自关陇王氏,祖籍陇西天水,其祖父王猛曾出任过陇西鄯州刺史。王氏一门,以当朝大将王仁恭最为知名,他与薛世雄、周法尚、李景等齐名于天下,曾追随杨素北伐突厥屡建奇功,是杨素帐下一员悍将。平定汉王杨谅之乱后,历任河北卫州刺史,汲郡和信都郡太守。东征开始后,出任左武卫将军至今。王仲伯是王仁恭的侄,一直追随王仁恭征战沙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