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凭一己喜恶对他做出处置,他除非不想争,否则总有道理可讲。
然而官府的正式命令,如果违背或逾期,那么对他做出任何处置都是天经地义的。他没有任何理由辩白。他不想失去这个得来不易的官身,如果他的老爹老娘得知自家出了一个官,不知要有多欢喜,这么光宗耀祖的大事,他只是一个刚及弱冠之年的青年,又不是一个勘破红尘看破世事的老朽,岂能不放在心上?
叶小天想着,不禁又长长地叹了口气,重回葫县他固然很开心,那儿不仅有他难忘的记忆。更有他离京之后交下的第一个朋友,可他心中又有些依依不舍,时间这么紧,实在难以赴红枫湖一行了。
叶小天一路想着,便有些神不守舍,迈步走出四海车马店的大门时,恰与迎面走来的两人碰了一下肩膀。那人忽然站住,向叶小天扬声道:“叶贤弟?”
叶小天闻声止步,回身一看,认出此人正是与他同科的举人赵文远。当初在栖云亭畔。此人曾向他解说李秋池、徐伯夷等人辩论的内容,后来在府衙门前他与谢传风厮打,此人也曾出面解劝,叶小天对他印象不错。
叶小天忙拱手道:“原来是文远兄。失敬,失敬。”叶小天说着,向赵文远身边所站的那位高挑清丽的女子飞快地扫了一眼,心道:“这女人莫非是赵文远的妻子?”
果然,赵文远笑道:“啊哈,果然是叶贤弟。夫人。这位叶贤弟是我的同年,此番同往葫县任职,以后就是同僚了。叶贤弟,这是拙荆潜氏。”
叶小天忙揖礼道:“小天见过嫂夫人。”
潜清清向他福了一礼,娇声道:“叶兄弟免礼。”
潜清清当初在生苗禁地神水湖畔,曾与白筱晓一起在帐中作歌伴舞,但当日帐中侍候的侍婢舞姬们很多,又都化着浓厚的舞妆,与此刻清水芙蓉的模样大相径庭。
叶小天虽然没有脸盲症,却也没有“半面不忘”的好记性,自那日之后,与他打过交道的一直只有白筱晓,这个潜清清再未露过面,此时瞧来并无熟识的感觉。
赵文远道:“叶贤弟也是来租车马的?”
叶小天苦笑道:“正是,可惜,长途车马都被人租光了,布政使衙门规定的报到日期又近,我正打算去马市上买几匹马。”
赵文远笑道:“此去葫县山水迢迢,又有行李伴从,骑马怎么吃得消?我早定了车马的,因为明日一早就走,所以今日来取。既然叶贤弟不曾订到车马,不如明日与我同行。”
叶小天忙推辞道:“不妥不妥,我虽行李不多,家里人却不少,与兄同行,多有不便。”人家既有女眷,此去长途漫漫,他怎好与人家女眷挤在一辆车子里,虽说贵州民风与中原不同,这也是很失礼的行为,叶小天当然要推辞。
赵文远哈哈笑道:“叶贤弟不必客气,我租了三辆马车呢。如今加上你也没关系,如有女眷,可与拙荆同车。你我兄弟挤一挤就好了,路上也好有个伴儿。”
叶小天道:“这个……”
赵文远笑道:“叶贤弟,你就不要跟我客气了。咱们同年,刚刚入仕又在同一个县任职,以后少不了打交道的时候,今日多亲近亲近,以后有什么事也好相互照应。”
叶小天暗道:“这就是拉帮结派了,也好,徐伯夷去了葫县,必定与我为难,多个朋友多条路。”便道:“如此,多谢文远兄了。”
赵文远笑道:“贤弟在此稍候,我去里边领车马出来,你与我走一趟,先认认我的住处,明日一早你们过来,咱们一起出发。”
叶小天点头答应,赵文远便让妻子也候在门外与叶小天作伴,自往车马行中走去。
潜清清方才初见叶小天时,心中还稍有惴惴,但见叶小天并没有认出她来,这颗心便放下了。
其实他们都以为叶小天是夏家插手葫县的一枚棋子,也就认定叶小天是清楚赵文远底细的,那么即便认出她来也没甚么大不了的,他们本就没打算洗脱播州杨家的烙印。可叶小天既然没认出来,当然更方便她在葫县行事。
潜清清眸波一转,忽地嫣然道:“叶兄弟,此去葫县,官居何职啊?”
叶小天欠身笑道:“哦!布政使衙门委了我一个典史之职。”
潜清清轻喔一声,道:“典史啊,执掌司法刑狱,那可威风的很呢。哎,可惜我丈夫只是做个驿丞,干那迎来送往的没出息营生。”
叶小天暗暗皱眉,心道:“为人妻子,怎么能在外人面前数落自己丈夫的不是,看来这赵文远的妻子,平素在家里定然跋扈的很了。”
叶小天微笑道:“嫂夫人,这你可说错了,同样是驿丞,这葫县驿丞可不同一般。要知道,那可是贵州的北大门,是驿道最关键处,但凡能在那儿任驿丞的,权柄都是极重的。你可看过别处的驿丞除了驿卒还有兵丁可以差遣?但这葫县驿丞,麾下便有百余兵丁。”
潜清清道:“啊!原来如此,那倒是我妇人之见了。叶兄弟可曾娶过妻子,此去葫县还有什么家眷同行么?”
叶小天道:“小弟尚未婚配,此去葫县,只有一个年方五岁的小妹子,此外还有两位兄弟、一位长者。”
潜清清笑靥如花,道:“那好极了,明日让你那小妹子跟我同车吧,这一路上可就不嫌寂寞了。”
两人正说着,几个车把式牵着马车从大门里出来。这车马店为了方便大车出入,既无台阶也无门槛,大门也修得宽敞。
车把式前边拉着马车,后边车马店掌柜陪着赵文远,到了门口,说了一番“多谢光顾、一路顺风”的客气话,赵文远便拉着叶小天登上一辆马车,潜清清上了后面第二辆,赵文远说个地址,便让车把式上路了。
这赵文远很是健谈,也善于制造话题,一路说说笑笑的,与叶小天越说越近乎。车正走着,路边忽然出现一座高大宅院,青砖漫地,双狮守门,照壁旗杆,一应俱全。
叶小天随意看了一眼,陡见门上斗大两个字“夏府”,不由心中一震,急忙问道:“夏府?这里可就是红枫湖夏家在贵阳的府邸?”
赵文远一呆,心道:“你马上就是红枫湖的乘龙快婿了,怎么连夏府都没来过?”口中却应道:“不错,除了红枫湖夏家,又有哪个夏家建得起如此庞大的宅院?”
车子缓缓而行,好半晌,路边蔓延的依旧是夏家宅院的院墙,叶小天望着夏府高高的院墙,心中百感交集:“哎!想当初我大哥说媳妇儿,只是媒人上了趟门,双方父母见了个面,这婚事就订下了。我跟大哥一母同胞,只比他晚出生一柱香的时间,怎么运气就差了这么多,想找个媳妇这么难呢?”
叶小天自怨自艾一番,乐观的天性使得他很快就为自己找了一个心安理得的理由:“不一样嘛,水舞和我大嫂怎么比呢,就算后来没有发生她爹被杀的事情,就凭她早有婚约,也注定好事多磨嘛。
至于莹莹那就更不用说了,人家可是七仙女儿一般的人物,七仙女固然跟了牛郎,可天下的放牛郎成千上万,我能成为其中最幸运的那个,该是何等福气!
更何况,就算七仙女儿,不还有个王母从中作梗么?我只是从丈母娘换成了老丈人而已,银河虽然难渡,只要我肯用心,总能搭起那座鹊桥!
第21章驴女婿骂丈人
“一字官武走南阳,二把钢刀斩菜阳。三人拜和紫荆树,四马投唐小秦王。五虎上将保太子,六郎起义是孟姜,七个莲篷来对宝,八字李煜是刚强。九里山前买韩信,十面埋伏楚霸王……”
夏老爹哼着当年周游天下时学来的俚歌小调儿,很惬意地从浴室里面走出来,脚下趿着一双蒲草软拖,光着两条大毛腿,身上缠一条大毛巾,披头散发地往梳妆台前一坐。
两个长相甜美、身姿娇小的丫环立即上前,拿起牛角梳子为他梳理起来,夏老爹哼哼唧唧的依旧唱个不停,看起来心情挺不错。
前些天夏老爷子出了个馊主意,诈称老祖宗生了重病,诳骗莹莹回家。夏老爹为了不让莹莹起疑,自然也要跟父亲一起回红枫湖,但他一到红枫湖就又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究其原因,居然还是为了叶小天。
安家那头老狐狸安国维是很清楚叶小天尊者身份的,他知道就凭叶小天能掌握数十万山苗的实力,只要他愿意,在贵州地面上就可以起到极大的作用。
但是要做到这一点,就一定得让叶小天“入世”。否则来日贵州一旦真的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狼烟四起的时候人家往深山老林里一钻,做他的逍遥王去了,你能奈何?
所以安国维打定主意,就以官场作为叶小天入世的切入点,只要他在人世间有了种种牵绊,来日面对贵州乱局,必然做不到袖手旁观。鉴于这种目的,所以安国维力保叶小天做举人并成为朝廷命官。
但是安宋田杨四大家中,安家作为“土司王”,地位一向超然,安国维一旦有所举动,很容易引起他人侧目。他平时高高在上,扮演的其实是平衡贵州百十位土司们之间利益的裁决人角色。
他若一旦直接插手某些事情,就会打破这种平衡。迫使一些土司做出选择,站到他的对立面去,与播州杨应龙沆瀣一气。
这也是他此前派儿子去生苗禁地干涉尊者传承,却没有动用太多力量的原因。当时他甚至根本没有出面,只让他的长孙打着声援表妹的名义出面,因为他外孙女是苗人。
当时如果是安国维亲自大张旗鼓地入山,将会令各方势力都深感不安。好在安国维处理得当,而杨应龙又因暗怀鬼胎。对整个过程中都不肯对外张扬,所以引起的骚动并不大。
如今安国维想“十年树人”,把叶小天培养成一棵来日可以为贵州遮风蔽雨的大树,同样不能自己出面。恰好这时叶小天与夏莹莹相恋,并且因为“花溪决斗”闹得满城风雨。
安国维因势利导,便让夏家来出面安排这件事,这也正是夏家千方百计阻挠叶小天和夏莹莹相恋,可是在外人眼中,夏家却在极力栽培叶小天的原因。
这些内幕,夏老爷子连自己的亲儿子都没有知会。所以夏老爹觉得很郁闷,明明父亲也是反对叶小天和莹莹往来的,为什么还要不遗余力地栽培叶小天呢?
然而不理解归不理解,他老爹的吩咐,他只能服从。他们这对父子,是很典型的中国传统式父子,平时父子俩几乎没有谈心的时候,一见面夏老爷子就吹胡子瞪眼,似乎非如此不足以称严父。
如此这般,他自然不好多问。只能乖乖听命。这几天夏老爹一直在贵阳盯着,直到叶小天的任命下来,他才放了心,今儿晚上喝了点小酒。正打算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就赶回红枫湖。
因为他太了解他那个宝贝女儿了,虽说红枫湖有老祖宗在,尚能镇得住莹莹。可谁知道老祖宗对此事究竟是个什么看法?万一老祖宗支持莹莹,恐怕他那宝贝女儿就要把红枫湖闹个天翻地覆了。
夏老爹一边哼着小调儿,一边琢磨着女儿的事。前宅那个家人气喘吁吁地跑到了他的卧室:“老爷子,大……大事不好,那位叶……叶小天叶公子,跑上门来寻咱们大小姐了。”
夏老爹一听这个气啊:“我们老夏家上辈子欠了你怎么的?老子恨不得一把捏死你,还得为你多方奔走安排出路,已经够憋屈了,你个混帐东西居然还敢得寸进尺!”
夏老爹“蹭”地一下就站了起来,那小丫环正为他梳头,一时来不及反应,“啊”地一声轻呼,扯下几根头发来,唬得那小丫环赶紧屈膝跪倒,惶恐地道:“老爷子恕罪,奴婢知错了!”
夏老爹也不理她,气愤愤地往外就走,没走几步,忽又站住,折身走到墙角,“铿”地一声拔刀出鞘,披头散发地甩开一双大毛腿,大步流星地朝外就走。
那家丁跟在后面,悄悄吐了吐舌头,心道:“老爷子怒了,这一下我们那位姑爷子只怕要遭殃。”
前宅里面,叶小天酒劲儿上来,醉得更厉害了,不过他还朦朦胧胧记得刚刚有人跟他说过莹莹不在这里,叶小天深一脚浅一脚地想往外走,谁知却歪歪斜斜地奔向了一旁的照壁。
这时候,莹莹那几位留守贵阳府的堂兄飞也似地跑过来,家族既然坚决反对莹莹和这个人在一起,他们对叶小天自然也就不再客气,一见叶小天跑到他们家来耍酒疯,当即怒喝道:“姓叶的,你给我站住!”
叶小天扶住照壁,茫然抬起头,一个夏家兄弟一个箭步蹿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喝道:“一向只有我们老夏家找别人麻烦,还从来没人敢找我们老夏家的麻烦,你胆子不小,居然敢找上门来生事!”
叶小天直着眼睛,大着舌头问道:“你……是谁?”
那人道:“我是谁?我是莹莹的七十二堂兄!”
叶小天恍然道:“哦!原来是……七十二……舅哥啊,七十二……舅哥,你好,呵呵,莹莹……在哪儿?”
七十二怒不可遏,抡起钵大的拳头道:“谁是你舅哥儿,少跟我攀亲戚,马上给我滚,不然我就揍你!”
叶小天哈哈大笑起来,指着他的鼻子摇了摇,喷着酒气道:“不不不,不可能!你……不敢……打我!”
七十二又好气又好笑,道:“我不敢打你?就因为你要做一个什么狗屁典史了?”
叶小天脖子一梗,道:“典史……是个什么玩意儿?你不敢打我,呵呵,你打我,我不怕,反正……掉眼泪心痛的是莹莹,你敢打我?”
七十二的铁拳都扬在空中了,听到这话顿时僵在那里,还别说,他还真怕莹莹跟他大发雌威。如果莹莹跑去跟他爹哭一通鼻子,不管他有理没理,为了哄莹莹开心,他老爹一定会揍他一顿。
其他几个夏家兄弟一见,赶紧上前把他拉开,随着他们来的还有几个家丁,一见主人为难,一个机灵的家丁赶紧上前道:“姓叶的,我们大小姐不在府上,以后也不会见你了,你马上离开!”
叶小天向他看看,疑惑地问道:“你……又是我的哪位舅哥?”
这家丁恰好有妹子,而且还有两个妹子,被人无端叫了一声舅哥,心里好不腻歪,便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道:“我不是你舅哥儿,我是夏府的家人。”
“哦!”
叶小天不屑地乜了他一眼,道:“狗……狗仗人……”
恰在此时,夏老爹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