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璇从未见过青容如此失态,连连扯着她的衣襟,试图让她清醒过来。青容恍惚了片刻,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随乾隆进了天地一家春。而她身前站着的,是愤愤不平的五阿哥永琪与若有所思的六阿哥永瑢。
乾隆刚刚面见了朝臣,而今有意考一考诸位阿哥的学问。青容找了个空档,委婉地提出了五阿哥、六阿哥开府建牙事宜。即便是还珠,她也得想法子把剧情给掰弯了。否则日后宫内混乱不堪,还让不让人活了?
青容素来喜静,自是不能容忍五阿哥所眷恋的“生活多姿多彩”。
乾隆若有所思地望了这个嫡子一眼,言道:“永琪喜欢读书,也不必出去了,就赐景阳宫;永瑢之事,朕会命内务府加紧办理。”
青容只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自己。
胤祥微微蹙眉。景阳宫处东六宫之中,北临永和宫、西接延禧宫,其后便是御书房。乾隆此番动作,莫不是昭示了……永琪乃是未来的东宫太子?
永琪大喜,谢恩。
胤祥微微垂下眼帘。昨晚他与弘晓畅谈了一夜,今日一早胤禛去寻了弘昼与永璧。兄弟二人俱对弘历失望透顶。可永璋的生母纯贵妃是汉人,四哥也是难以上位的。八哥狡猾,早早拉了七阿哥到一边去;而今……莫不是要效法皇父幼年之时,抬纯贵妃一族入满州旗么?
较之朝鲜血统,明显汉人血统要更容易令人接受一些。
四位阿哥与乾隆一同留在室内,半点声息不闻,外边的纯贵妃、嘉贵妃、愉妃急得直拧帕子。令妃倒也想表现出对五阿哥的担心,可怎么看都差了那么几分真心。愉妃见到令妃,眼中分明有着隐忍的恨意。
“开府之事便如此定下。”乾隆沉默半晌,言道,“永琪、永瑢,你二人也该立个福晋了。”
胤祥闻言,心中隐隐升起了一股抗拒。做了两世皇子,他清楚地知晓妻族的重要性;可他只是单纯地想替自己活一回。或者说,单纯替自己与胤禛活一回。
永琪面色如常,言道:“但凭皇阿玛吩咐。”
“禀皇阿玛。”胤祥咬牙,仔细斟酌着字句,力图不让乾隆疑心,“一则,大选尚在两年之后;二则,西北战事吃紧,兆惠、雅尔哈善、富德、阿里衮诸位将军久无捷报传来。永瑢斗胆,愿率健锐营增援西北,以期早日平定阿睦尔撒纳!”
“福晋人选无须你挂心。”乾隆有些不高兴,“傅谦的女儿是个好的,朕一年前便已命皇后留了牌子。至于永琪,便先指个侧福晋罢。福晋之位,寻常人等是做不得的。”
胤祥身子微微一僵,随即一股火气腾上:傅谦,好个富察氏傅谦!你非但替傅恒之女预留了十一福晋的位子,竟连六福晋也觊觎上了么?如此亲上做亲,倒还真是“皇恩浩荡”得可以!
那十一福晋,却是乾隆前日见到傅恒的小女儿,心下喜欢,张口便定下了这门娃娃亲,只待大选之日留牌,便可水到渠成。
可胤祥此时想着的,竟还是自家四哥。
“至于增援兆惠……”乾隆思忖片刻,言道,“朕另有安排。你且将健锐营调|教妥当。待粮草一齐,非但是你,诸位将军俱要北上。”
此时阿睦尔撒纳已是强弩之末,不多时便可为兆惠所平定;乾隆真正担心的,却是兆惠奏折中“似有叛迹”的大、小和卓。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乾隆这样安排,显然是有意借秋收之机,大肆囤粮充饷,待来年大肆进军回疆,平定叛乱。
青容仔细想了想,再仔细想了想,言道:“皇阿玛,敢问阿睦尔撒纳头人之中,可有一人名为霍集占?”
乾隆奇怪地望了青容一眼,道:“大和卓布拉呢敦、小和卓霍集占,你问这些做什么?”兆惠的奏折还压在御案底下,这七阿哥是如何得知的?他疑心一起,便再也收不回去,越看越觉得七阿哥心思不单纯。
非但是乾隆,胤祥也多看了青容一眼。七阿哥平日沉默惯了,怎的今日频出惊人之语?莫不是胤禩的“教导”终于奏了效,七阿哥也肖想起皇位来了?
青容倒没想这许多。只在诸阿哥告退、向母妃请安过后,在北湖边拉住了胤祥,颇有些郑重其事:“六哥若要前往西北,必定会碰上那霍集占。此子狡猾万分,六哥还需小心才是。”
霍集占非但能将百战九十九胜的兆惠将军死死困住,还能在诸位清将的包围中频频突围而出,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回部叛乱大约是在二十三、二十四年,二十五年兆惠凯旋,进献香妃……不,是和贵人。那么按照时间推算,六阿哥这一去,遇上的当是最为凶险的一仗。
历史上的四库全书馆总裁要带领健锐营去打仗,怎么看怎么诡异。虽然自己向来与六阿哥不熟,可若是六阿哥就此被炮灰掉了,却也实在可惜。
胤祥认认真真地将七阿哥上下打量了一回:“回部头人之事,七弟又是如何得知?”
青容一怔,轻轻“啊”了一声。今天的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刺激,竟令她失去了平日沉默寡言的本性。七阿哥久居深宫,如何得知回部之事?如何得知?如何得知!
六阿哥尚且如此疑心,那么乾隆……
二人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已来到湖心岛上。青容正想着如何寻找托辞,却听闻自家六哥又道:“昔日听闻七阿哥乃是携了前世记忆转生,先前倒还不信;如此说来,七弟的前世,却是回部之人?”
青容听了胤祥的解释,颇有些哭笑不得。可转念一想,却又着实惊骇了去:她有前世这件事,只被自家狡猾透顶的二哥打探过一次,六阿哥又是如何知晓的?她可不认为永琏、永瑢感情好到了这等地步!除非……
青容望定了六阿哥,一字一顿:“六哥好本事。”
胤祥闻言,哑然失笑。七阿哥还不算太蠢,知道身边被安插了人。他正待说些什么,却见七阿哥面色隐忍,似有些涌动的兴奋:
“二阿哥、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十二阿哥……竟被我遇上了么?我还以为……”
几乎是顷刻之间,七阿哥生生止住了话头。
胤祥见七阿哥这副情绪失控的模样,微微摇了摇头。若此子果真要争,也只能落个惨败的下场。他急着去找胤禛,也不想与七阿哥说得太多,胡乱敷衍几句后便匆匆离开。青容盯着湖面上的粼粼波光,忽然觉得有些刺眼。
“方才话只说了一半,却不是你的作风。”
青容回头,却见自家四哥牵着一个八九岁的男孩,进了湖心岛。
平心而论,胤禩待她还是很不错的。
“四哥不是回府了么?”青容有些惊讶。怎的一大早便又赶回来了?
“善保要见见九州清晏,我便带他过来了。”胤禩笑笑,牵过胤禟,“这是七阿哥。”
青容拧过头望了望东方,又望了望行礼行得没有丝毫诚意的善保,口中喃喃说道:“太阳没打西边出来啊!”
这半天碰上的反常事件,竟比过去十年加起来的还要多。九州清晏是想见就见的么?况且还是个没长大的小男孩!善保……呃,这名字好熟!
青容指着胤禟,惊得说不出话来。直到胤禟面色极差,青容方才颤巍巍地开口:“纽钴禄•;善保……”
可不就是和�
胤禩、胤禟闻言,面色渐渐凝重起来。方才青容言说霍集占,还能解释成她前世乃是回部之人;可这一世七阿哥从未出过宫门,胤禩也从未在她面前提到过胤禟,却又如何知晓胤禟这辈子的姓氏?
莫说青容今日经历了太多骇人听闻的事,她本身已经足够骇人听闻了。
“呐,善保啊……”青容仔细斟酌着字句,“既然你是跟着四哥来的,那我也就不见外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卖官鬻爵敲诈勒索行贿受贿……还有自荐枕席……可是万万不能的呀……”
事实证明,在诸多混乱情况的冲击之下,青容的大脑回路已经不正常了。哪有一见面就同别人说这些的?况且对方还是个“世事不明”的小男孩!
“你……”胤禟几要气结,正待说些什么,胤禩却按了按他的肩,示意他少安毋躁。而后,廉亲王盈盈笑面上有着若有若无的凌厉:“你遇上了什么?又以为了什么?”
“夺嫡啊……”青容下意识地开口,却在刹那间回过神来,蹬蹬蹬退了三步,死死捂住自己的嘴,面色惨白。
她居然……居然就这么说出来了!
湖心岛不大,三步之外正是一汪静水。毫无意外的,七阿哥失足,掉入湖中。
湖水冰凉,直将青容那浆糊一般的大脑好生刺激了一番。
青容前世生长于江南水乡,水性是极好的。此时虽然换了个身子,却是丝毫不乱。双足一蹬,下颌一扬,深深吸了一口气后,身体渐渐上浮。小小费了一番功夫,将自己干净利落地从湖里弄了出来,随后借口要回房更衣,就此落荒而逃。
——这世界实在是太可怕了!
胤禩慢慢地收回目光,言道:“这七阿哥竟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似永琪那般直白简单的,只能是皇家异类!”胤禟倒没觉得七阿哥有什么不对,只不过方才青容的话令他有些烦躁。自荐枕席?他九爷还需自荐枕席?可不是天大的笑话?!唔……自荐……枕席……
“是啊,可不就是夺嫡?”胤禩笑道,“纵是英明如皇父,也在我等夺嫡之下乱了阵脚。二哥巴不得弘历难过,老四早早厌了弘历,老十三向来唯老四马首是瞻。五阿哥向来得宠,愉妃、令妃、甚至皇后,可都死死盯着他呢……十二阿哥,可不就是中宫嫡子么?夺嫡,可是个折腾弘历的好办法啊!”
“只怕,我也只能是百无聊赖之下,棋逢对手了罢……”胤禩叹息一声,言道,“前日见了弘旺与十六弟,却发现弘旺这般清闲、这般受冷落,未必没有好处。被弘历抛到了脑后,也比弘晓时刻被弘历惦记着强。先前还想着如何逼弘历让弘旺入籍,现在么……”
“现在么……只怕于我而言,逼得‘那位’不得不改了自己先前下的圣旨,倒是一件极有意思的事啊……”
胤禩低头望着胤禟,叹道:“却每每苦了你了。你说老四任性,我又何尝不任性?”
只让自己任性一回罢!好好宠着小九,莫要让他再受折磨了……
胤禟原本只想见见那处地方,好好出出胸中一口闷气。此时听闻胤禩之言,却有些愣怔了。
是啊,这辈子……又该如何?
他恨老四恨到了极点,可恨,又有些什么用处?老四放下了,八哥也放下了,自己究竟还在执拗些什么?
胤禟有些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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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祥找到胤禛,将自己再上战场的意思委婉地表达了一遍。胤禛没阻拦他,只说小心为上。可心底究竟如何牵挂、如何担忧,却是从来不会显在面上的。
次年正月,乾隆命兆惠、车布登扎布剿沙喇伯勒,雅尔哈善、额敏和卓征回部,又命雅尔哈善为靖逆将军,额敏和卓、哈宁阿为参赞大臣,顺德讷、爱隆阿、玉素布为领队大臣,征回部,同时,命永贵、定长以钦差大臣关防办理屯田事务。
六阿哥率健锐营,随靖逆将军出征。
三月,胤禛悄无声息地将治水能吏庄有恭调到了江苏,暂代巡抚一职。而江苏巡抚兼两江总督尹继善,那时还在安徽忙得团团转。
四月,胤禛悄无声息地把户部尚书蒋溥换成了李元亮。
胤禩但笑不语,轻轻巧巧几句话,将李侍尧变成了两广总督。原因只有一个,九爷有言:此子可为我所用。
七阿哥老老实实地读书,老老实实地绕开景阳宫走路。还有一点是她实在琢磨不透的:这样的乾隆,如何会宠一个小燕子宠得没边?还真就奇了怪了!
她曾经旁敲侧击过一次。十七年前,乾隆还真就去过大明湖畔,也有过那么一段风流债。至于还珠、明珠格格,将来见了绕道走,也就是了。横竖过两年自己已经能够出宫开府,怕她做什么?大不了就忍上个一年半载的!
可偏偏就有那么一场雪夜,偏偏青容就此路过了慈宁宫。那是个既有星星又有月亮的夜晚,恰是福尔康守夜。于是深夜难眠的晴格格与当值的福侍卫“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青容终于觉得自己避无可避,唯有请旨出宫一途。
去哪儿?
巡视河工!
至于地点,却是四爷、八爷无暇顾及的山西阳曲。阳曲很少发生水灾,至少相对于山东、浙江来说很少。故而灾情一上报,青容即刻逮到了机会,抢在三阿哥、四阿哥之前赶了过去。
不久,宫中传出消息,太后要到五台山礼佛,晴格格随行。
一场大戏初见端倪。
第20章 暗流汹涌,秋狝木兰 二
乾隆二十三年五月,新疆库车。
中军帐中,胤祥身披战甲,与雅尔哈善商讨着下一步计划。地图上密密麻麻地做了注记,自天山至塔里木盆地,囊括了整个阿克苏。不久之前,二人率军合围库车,切断了对方所有粮草补给与水源。
“他们支持不了多久。”雅尔哈善有些兴奋,“六月之前,我等必能攻下库车。”
胤祥摇了摇头,言道:“将军莫要轻敌。库车被围,大、小和卓必不会等闲视之。只怕过不了多久,回部援军便要到了。”
雅尔哈善哈哈大笑:“六阿哥也太过小心了!回部援军来了又如何?库车北临天山、南接塔里木,他们能调的援军终究有限!援军来了才好,恰好能将他们一锅端了!”
……终究是个武夫!
胤祥不再与他纠缠,只道:“不能让他们合在一处。这样罢,将军且留守库车,困住守城诸将;不出十日,他们必定要突围。我另带一批人,将援军拖住。将军破城之后,再与我合军,将其尽数剿灭。”
“倒是个好办法,可……”
雅尔哈善疑惑地望着胤祥:“六阿哥如何知道回部增援的方向?”
胤祥轻轻抚摸着地图,扬起一抹自信的笑:“虽不知增援的方向,但他们必定会在托木罗克补充粮草。”
托木罗克!
雅尔哈善恍然,对胤祥的佩服之感又增了三分。
“准噶尔之事已平,兆惠将军必率亲兵增援库车。”胤祥又道,“还望将军死困库车。援军被阻之后,霍集占极有可能率亲兵亲至,毕竟库车实在太过要紧……将军,留心阿克苏戈壁。”
“六阿哥且放心。”雅尔哈善大声说道,“倘霍集占亲至,雅尔哈善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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