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的扶回房里,也不敢去抱他,因为明白只要此人清醒着就不会要任何人抱他或是背他的。
“秦王是什么时候离开长安的?”已经被扶回床上的李寻欢轻轻的问。
卓
东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还是没有血色的脸,却做不到拒绝回答,这个男人天生就有融化一切冰冷的魅力:
“昨天一大早就出发的。”
想不到贺兰敏之已经被流放了,李寻欢的语气在这时就不免急切了起来:“赶快,你赶快带人去救他,也不知道会在哪里下手除掉他!”
对于卓东来这种江湖中人,当然不是很清楚朝廷的那些手段,但听到李寻欢这样说来更多的是不解其意:
“只是被流放而已,哪里会被杀?”
李寻欢摇摇头:“肯定会被杀掉的,这是朝廷的惯用伎俩,把人杀了,然后以自缢或是把责任推到山贼劫匪的头上。总之,人是死定了的,你赶快去救他。”
卓
东来立即就站了起来,可是眼里流露出对李寻欢的担忧之色,但是贺兰敏之的生死也不能不顾,一时间竟令他感到了两难。
李寻欢知道他的顾虑,于是就露出一个能令人安心的笑,说道:
“我没事的,因为我是一个能够听天由命,尽量让自己时刻安于现状的人。要知道通常这种人活得会比较长一点!所以你大可以对此放心,目前必须赶紧去救贺兰敏之,顺便还要尽快找到那裴描容……”
卓东来明白他的意思,肯定得让武后相信贺兰敏之已死,所以要弄个相似的尸体去避人眼目。
而且贺兰敏之以后肯定也不能顶着他那张倾国倾城的脸抛头露面了,于是这裴描容的用处就立时显现,不过肯定这人又会为贺兰敏之那张妖孽的面容而抠心扰肺、寝食难安了!
望着紫色背影消失于屋外,已经知道这样的紫色其实是有区别的;
当他忧郁、痛苦、狠毒和恐怖时是,是灰暗的紫色,也是不详的颜色;
而明亮的紫色就好象天上的霞光,是他和自己一起相处时的颜色,充满了希望!
李寻欢多么希望他一直都是明艳的紫色呀!可是这已经沦落为自己的一个奢望了。只是无力软在了床上,内心当然明白卓东来对自己的担忧不无道理!
茫茫大地,车轮滚滚,风声萧萧,泥泞而颠簸的山路上,有一行人在马上奔驰,完全看不出制式的官服上溅满了尘土,马蹄声单调地在黄土上回响。
这一行人,同时还艰难地在行进着一架车,而且这还是辆囚车,把道路碾出了深深的辙印。
很明显骑在马上的那些人是负责押解这辆囚车的差役,灰暗的天空在这时候似乎也有了悲悯之心,在对应着这俩结实囚车恶劣的意境。
寒风悲切,所卷起的黄沙无情吹过他们衣衫,使得漫天满地都只剩下一种单调的土黄色。所有人抬眼望出去,不论远近皆是一成不变的漫漫黄沙,和永无尽头的道路!
穿着粗糙而破烂的囚衣,早已经看不出是什么颜色,身下是简陋但又厚实的车板,粗大扎手的囚栏,沉重的铁链。
即便是身处如此恶劣的环境和情形之下,关在车里那男人的嘴角却好似永远都挂着一抹淡定而从容微笑。那笑容中带着骄傲,带着聛睨一切却又仿佛超脱物外,好像这俗世红尘里的一切,已经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一般了。
纵然是被关了在这个恶劣又肮脏的囚车里,他却依旧好像是身处那景色阳光下的庭院里,眯眼听歌赏舞饮美酒般的,还是仍能保持一种半倚半躺的坐姿,举手投足间带着种说不出的雍容华贵!
如此风姿卓然竟是于任何时候、任何境地都不会被湮灭,在当世除了贺兰敏之还会有谁能具有?
只是此刻没有歌也没有舞更没有美酒,他只能斜靠在扎人的栏杆上,微微仰头望向天空,而那天仍然夹杂着黄色,只是已渐不分明!
这时又听到有差役在说:“离雷州还有不到三、四日的路程吧?如此看来,咱们半月后就可以回去复命了。”
听到这些,贺兰敏之的脸上也露出可一丝不明微笑——似乎是带着自嘲,更多的其实似无奈。
他此刻想必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最终命运罢?因为他从小就浸淫在皇宫里的那些阴谋里,所以他在从出长安城的那一刻就已经准备好面对一切了。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亲姨母对他的惩罚也远不会仅仅只是流放那么简单。
今日晨间的天气便很不好,一大早的就压着厚厚的乌云,这会儿到了午间,那些浓云都滚做了一团,像是要落雨的样子,令人感到气闷不已。
而荒岭的风更冷,天边还是暗淡的惨灰色,差役们简单地用过午餐后就已整装待发了。
贺兰敏之已经预感到了什么,这个时候,这样萧索的天气,在这个荒凉的地方的的确确是很适合杀人的。
纵是呆在这个恶劣的囚车里数日,他仍然不显一点狼狈,囚服虽脏了破了,但是他的面颊依旧如同象牙一般的白净,不过此刻露出的是凄迷的微笑……
囚车据说是陷进了泥泞里,据说是走不了,铁镣铐也已经被打开,然后是囚车的门也被打开,或许是要送自己上路了吧?这去往黄泉的路上可有母亲和妹妹在途中等待?
贺兰敏之仍然是带着不明显的笑容,更带着尊贵之人的骄傲,强忍被关麻痹了的四肢走出了囚车。
终于能站直身体了,他就那么挺拔地站着,风拂过他那已经辨不出颜色的粗布囚衣,一头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披散下来,更凸显他白皙的皮肤、俊美的面容,但却是冷漠无比地扫视周围一圈,那种雍容华贵的皇家气度并没有因他身陷囹圄而消失,反而是更加的震慑了在场所有人!
“
别再装了,你以为你还是当今那个高贵无比的秦王殿下吗?啊呸!”当然会有押解差役对此心生不满,
不满这即便是成了阶下囚的男人处在这种境地里,居然还能够发出天生高贵的气息,凭什么?
贺兰敏之依然还是一动不动地站着,屹立在萧索的风中当真有如玉树临风。他的气度是发自内心的,不论他穿得华贵还是褴褛,他依旧是那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
这时一名身强力壮的差役猛然从后面扑上,在他手中拿着的,赫然竟是条马缰!
骄傲的男人没有作出任何躲避的动作,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没有用的,过早死亡是他贺兰氏逃不掉的宿命,似乎已经被不长眼的老天注定!
就那么一眨眼,马缰已经圈到了他的颈上,有如铁箍一般!
眼前的一切景象都开始模糊起来,远处似乎有人在惊呼,也似乎有马蹄声由远至近,于是他举起了手仿佛是要抓住什么;
他想抓住妹妹敏月那令人心碎不忍的凄美眼神,还有母亲那绝美倾城的微笑!
可是突然间她们都不见了,被扯碎了消散在风里。不断发黑的眼前却显现了大明宫的金碧辉煌,随后是太平公主看向自己的那炽热目光,还有未来太子妃不顾一切的拥抱自己,眼泪汪汪……
但是那些女人的脸最后都变成了一张脸——武后那张从不掩饰私欲和野心的脸。
是的,这一切的悲剧,都和她,和那个被自己称呼为姨母的女人,有着不可推卸的联系,全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也好,从今以后再也没有装疯弄傻,再也没有纸醉金迷,虽然此次流放的目的地还没有到,但是他生命的终点却到了。
卓
东来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裴描容,同时带着数个紫衣铁卫是一路马不停蹄地赶路,一心想要救出陷于险境中的贺兰敏之。
远远的就看见前方似乎出了什么状况,再一看那处的地势,心里顿时就明白,如此荒坡野岭之地正是杀人埋尸的最佳选择。心下当即就更加急切了,夹紧了马肚子挥鞭疾往前去。
贺兰敏之已经感到窒息了,一切终将尘埃落定,无论是生命还是仇恨,都会在今天灰飞烟灭、得到彻底解脱!
但是突然又有一股气体涌进了咽喉,解除了那种代表生命终结的窒息感,随即感到了有温度的液体喷到自己身上!
‘难道是怕自己死不透彻,还要再补上一刀?哼,随便吧,反正横竖都是死,任何杀人方式都可以实施在自己身上,尽管来就是!’
贺兰敏之没有感觉错,的确是有血花溅出。但这并不是他的血,而是他身后正在用力想要勒死他的那个差役的血。
是卓东来的短刀及时刺入了差役体内,他当然不是小李飞刀例无虚发,但是偶尔也可以抛刀作袭击,当然必须是在情急之下,也必须是在两丈以内。
卓东来的身法似已快过风,因为他嫌弃马跑得太慢,就离开了马,飞身来到贺兰敏之跟前,看到还活着的他后才暗自吁了一口气,感叹自己还算来得及时。
至于剩下的几个差役,早就已经被他点住了穴位,全身上下都动不了,卓东来只看了一眼随后而到的裴描容,接下来具体该做什么也是决定好了的,剥下这些差役的脸皮,戴在紫衣铁卫的脸上,然后回长安复命去。
一切都是神不知鬼不觉的。而贺兰敏之更是简单,裴描容随便给他一张脸就可以让他招摇于这个世上的任何地方,无人能认出他是谁,曾经又有过怎样显赫的身世。
卓东来走了,急忙赶去救贺兰敏之了。李寻欢也仿若终于觉得不用再继续强撑了一般,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甚至感到身体都不再有力了,连坐都坐不住,顿时的就软了下来,然后就陷入了无意识的境地里。
根本就不知道齐太医和易思仁这二位大夫的心急如焚,即便是慧如用嫁衣神功把他救回来了又怎样,他又不安心卧床好好将养自己的身子。
不但是无所顾忌地动武,还频频使出飞刀,以至于后续始终不能令人感到乐观,已经早就被掏空了的病体,哪里能承载他还是像他在鼎盛时期那般的随心所欲!
也不知昏迷了多少天,李寻欢终于醒了来,却不再是如原来那般每每苏醒就是气息虚弱、身体孱弱!
这次竟然是头脑清明,身体也并非是软弱无力的,甚至他自己还很镇静地坐了起来,在易思仁把完脉陷入沉思后,就自己整理好自己,穿戴好一切后,居然吩咐下面备好马车!
看他好像是一副要出门的情形,齐太医和易思仁当然不会允许,他而今的脉象很奇怪,突然之间虚无的脉搏居然有一脉是正常的!
再看他正常地用餐,再正常的出门上了马车,二位大夫只感到奇怪,因为李寻欢现在体内有他自身的功力,也有慧如大师的童子功,曾中过的寒冰玄掌还留在他体内,或许这就是导致他脉象不同以往,不同于别人的原因吧!
但是二位大夫只分析对了一半,另一半原因是正因为他体内有两种强大功力的支撑,同时又曾经中过寒冰神掌,完全就有别于他人,所以即便是回光返照也是和其他人不同,是大相径庭的!
这个原因一直到李寻欢出门快一个时辰后,齐太医和易思仁才在恍然间想到。只忙着追他而去,却哪里能知道李寻欢具体的去处。
两个大夫就坐在马上仔细分析:‘他这样急匆匆的出门,颇为奇怪,而今想来只有一个理由解释;那就是他肯定意识到了自己已时间不多,担心躺床上不能活着等到卓东来,于是主动就迎了去,节约时间……’
突然间想到了这一层,齐太医和易思仁只感到自己心脏一紧,就有瞬间的窒息感生出,脚下不由自主地一夹马肚子,都奔着雷州方向而去。
齐太医和易思仁分析得没有错,李寻欢的确是感到自己已到强弩之末了,但是突然间身体又恢复了些许力气,这对于他这种徘徊于生死线上无数次,经常要辗转于鬼门关的人来说,已经知道接下来会是怎么个情形了!
仗着身体里强大的功力依然还在,他的这种回光返照或许能撑得比别人久些,可让他呆在大镖局里静等卓东来也不是现实的。
李寻欢目前已实在是没有太多的时间在等待中消耗,他怕自己等不来那抹紫色的人影,总之最后一面必须要见到……
一路上都在拼命地往前赶路,连车夫用餐都只是吃自带的干粮,没有让车停下过一刻,除了换马。
卓东来救下了贺兰敏之后,也是即刻就返程,在马不停蹄中看到了前方正驶来一辆熟悉之极的马车,大镖局的马车。
心下有些高兴之余,却又无端生出了一丝莫名其妙的悲切之意让他忽略了,直到他掀开车帘,然后那丝被他忽略了的悲切突然笼罩了全身,无一避免:
入目就是刺眼的红,是血红!李寻欢斜倚在车厢里,胸襟上是一大摊的血,嘴角自然也挂着血,他的血现在有暗的,也有鲜红的,但都不再有生气……
卓东来完全不能接受这样的一个情景出现在眼前,还是贺兰敏之喊了声李寻欢才把他从没有了魂魄的境地中叫醒过来。
迅速地上车,托起李寻欢的身体,嘴里一直都在唤他,试图把他唤醒;
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嗅到熟悉的味道在身边,李寻欢终于睁开了双眸,但他好似太疲倦了,只半掩的迷蒙眸光里,依旧是荡漾着熟悉的温暖,还是柔柔的,却是即将就要流失生命的灵活一般。
泪水不止挂在卓东来的眼眶里,贺兰敏之和裴描容的眼里也同样是饱含泪光!
李寻欢现在很想对他们说:
‘自己的人时已尽,但他们的人世还很长,自己的这一年其实就像是偷来的时光一般,但是他觉得很欣慰,也很快乐。
因为他放下了自己的执着,放下了郁结的情绪和纠结的心,至少认识了卓东来……’
但是现在的他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甚至连咳血的力气都没有,体内的那两股强大内力好像被老天一下子抽走了似的,整个人就觉得沉重,连眼皮也沉重。
可是他想多看看卓东来呀,不但胸腹在不停起伏,连咽喉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