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涛声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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涛声依旧-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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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俩人站在街边说了好一会儿,直到张杨说豆浆要凉了,您快回家去吧,张婶才停住嘴,临走还一步三回头,道:“杨啊,孩子要是伺候不明白,或者家里有啥事儿,告诉婶儿一声啊,婶儿帮你整。”

    张杨不住道谢,见她总算进了自家门,才垮下肩膀,疲惫的吁气。生怕再遇见邻居,他忙不迭掏钥匙开门,盼望今晚下班前,张婶儿能把他家的事广播到四条街每一道砖缝里,省得他以后挨个跟人解释了,撒一次谎忒累人。

    大铁门吱嘎响,母鸡们咯咯哒冲上去,将张杨团团围住,表示饿了要吃食。张杨头一次的没理睬它们,眼神和心思都放在怀里的小包裹上,小心翼翼搂着进屋,还踢了两只唿扇翅膀往上飞扑的,特别狠心。

    母鸡们不高兴了,飞上窗檐蹲成一排往屋里瞅,就见张杨将招鸡恨的小包袱放到炕上,然后什么也不做,就坐在边上,支着下巴看,时不时低头香一口。

    桃太后晨起,在御用棉垫子上伸懒腰,瞥见宫里竟多出个没见过的东西。它眯起眼睛,迈着猫步无声无息的凑上去瞧。

    片刻后,韩耀也回来了,进门就看到张杨、桃酥和孩子在那儿大眼瞪小眼。

    “愣着干嘛呢你?”

    “啊?啊,我等你回来呢。”张杨挠挠头,又看了看孩子,说:“那我上班去了,你在家照顾他吧。”

    韩耀俯身,用指腹轻蹭孩子的小脸儿:“嗯,怎么照顾他,你先给我讲一遍。”

    张杨:“就是看着他,给他喂奶,换尿褯子,哭了就抱起来拍拍,哄他睡觉。”

    韩耀:“嗯。”

    张杨:“……吧?”

    韩耀:“……”

    张杨一脸茫然,韩耀面无表情。

    俩人对望,沉默。

    韩耀皱眉:“你没哄过小孩儿?农村家家崽子多,你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你说得这是什么话!我家就我一个孩子,没弟妹让我带,别人家的孩子在屋里养着,我怎么可能看见人家的猪怎么跑!”张杨瞪他,“你自己没见过猪跑么?”

    韩耀嗤了声,意思是——那不废话么。

    对于自己是如何长大的,韩耀后来总结就四个字,天生天养。就他家那种环境下,韩耀还能长成现在膀大腰圆的坯子,也的确是老天爷的功劳。而张杨家在农村,养孩子养的原本就粗糙,大孩拉扯小孩,感觉就是在泥地里打着滚就长大了。

    张杨没兄弟姐妹,连有学有样都做不到;韩耀一个大哥,能不挤兑他都好不错,甭指望他拉扯韩耀。俩人小时候虽然总上别人家里玩儿,哪个孩子有闲心看大人奶娃呢,根本记不住。而婴儿时代又不存在记忆,两人更是连张小时候的相片也没有,他们根本记不得自己曾经是怎样被照顾的了。

    于是,面对如何正确养育一个宝宝,俩大老爷们儿傻眼麻爪,没招儿了。

    事情临到眼前,他们俩终于意识到,当初那句“弄个孩子到你户下,当儿子养”说得是有多么轻松简单,多么天真。

    就在这时,简直是火上浇油的,被子里的宝宝“嗯哇——”哭了起来,声音细嫩可怜,小脸皱成一团。

    俩人顿时手忙脚乱,不知所措,张杨忙抱起来拍拍,轻声哄道:“乖啊,不哭不哭。”孩子却只消停了一小会儿,接着又哭了起来,而且怎么哄也没用了。

    韩耀在屋里来回转圈:“不能是哪儿难受吧?身体有毛病?大清早的从福利院抱回来也没仔细看看……内衣服被子啥的也没换新的,不知道干净埋汰,你说这小孩儿能不难受么,你别拍了!放下看看是不是尿布脏了,诶不能是饿了吧?早上没给喂奶咱就给抱回来了吧?”

    张杨:“!!!”

    韩耀一拍脑门:“饿了!”

    俩人登时醍醐灌顶一般,韩耀随手拎起个盆就推门往外跑,两分钟端回来半盆鲜牛奶,放在小灶上点火煮沸。

    孩子哭得一嗝一咽,张杨慌得不行,眼瞅着牛奶干煮不冒泡,着急,一个劲儿催促:“再添点儿柴火。”

    好不容易奶煮熟了,韩耀连吹带扇的也晾温了,欢天喜地端起来凑到儿子身边,俩人又忽然想起来——

    麻痹家里没奶瓶啊!


 58第五十八章

    家里别说奶瓶了,就连一件跟婴儿相关的事物都没有;两人对如何养育一个孩子没有任何概念;这些天更是没把心思放在这上头。如今临到眼前;孩子的哭声就如同一道突如其来的天雷,劈的他俩心惊胆战;仓皇无措,外焦里嫩。

    韩耀用小拇指蘸了点儿奶递到孩子嘴边;宝宝急忙衔住,用力的吮;就那么一小嘀嗒牛奶;愣是啯得韩耀手指发疼也不肯松口。

    看宝宝吃的用力,小小一团的可怜样;张杨眼眶都红了;韩耀也心里发紧,愈发觉得不是滋味儿。可这么一直吸着也不是办法,他狠狠心抽走手指,孩子立刻哭的更厉害,韩耀天纵英明也给哭懵了。

    俩人变着法想给他喂奶,奈何没有能充当奶嘴的东西,用勺子喂还怕呛着孩子,最后实在没别的法子,张杨拿脚踹韩耀,道:“别干愣着,买去!该买的都买回来!”

    韩耀无可奈何,道:“你哄着,我马上回来。”说着拎起外套大步出去,买婴儿用品去了。

    张杨在家抱着孩子团团转,悠来悠去,又带他到院子里看菜园子忽然母鸡转移注意力,想尽办法哄他不哭,意料之中的没有用,孩子的哭声反倒引来街坊邻居的好奇,纷纷从墙头往里探视,东一句西一句询问。张杨苦大仇深,正想着怎么应付,正巧隔壁矮墙边,张婶儿和四条街上另一家家名叫月英的大媳妇探出头来,喊道:“你看你,伺候不明白咋不喊婶儿呢?来来来!”

    邻里之间互相都熟识,月英正听张婶说,隔壁小杨子冤大头的领回个小娃,紧接着就听见院子里孩子哭得惨,于是俩人急忙从墙头喊他。

    这一喊可把张杨给救了,他如获大赦般小跑到墙边,那月英大媳妇儿是个豪爽实诚的女人,典型东北大老娘们儿,挤上前接过孩子一瞧,当即就跟张杨瞪眼珠子了,“哎妈呀!你咋给孩子捂这么些呐!?他能不难受么,能不哭么!这才到秋天、诶你可真是!”

    张杨苦着脸:“我不懂啊嫂子!”

    “没事儿!我教你,我家小孩儿才满月,我懂。”大媳妇搂着孩子啧啧地哄,“走喽!让姨看看有没有小叽叽呀?呦呦呦……”

    张婶儿跟张杨招手,“快上婶儿屋里来,你踩墙头过来就行,我不费事给你开大门了。正好你看看月英家那小孩儿,那才找人稀罕呢,可有意思了。”

    月英大媳妇真是个实在人,纯牌的好人,跟张婶儿俩人你一句我一嘴,不光教张杨怎么伺候孩子,还给孩子喂了奶水。

    宝宝从打下生起就没吃过母奶,第一次尝到这味儿,大口小口的紧着吮,吃不够似的。

    月英都忍不住抹眼泪,“可怜见的……杨啊,我家闺女吃得少,你家孩儿以后就嫂子帮你喂,完了呢你……”

    张杨忙摇头:“别别!嫂子——”

    “诶!少废话!你跟我玩儿客气这不是糟践孩子么!就这么地说定了啊我告儿你!”大媳妇一犀利的瞪眼,当时就把张杨的话堵回去了,然后絮絮叨叨跟他讲,“完了呢你在家吧,再混着牛奶,藕粉啥的喂他,喂完之后给他喝点儿凉开水,要不该上火了。你那个笔纸记着点儿啊!”

    张杨慌忙站起来转了两圈,张婶儿给找出纸笔递给他,张杨小学生一样坐在炕边,耸着肩开始记笔记。

    听完讲座,张杨抱着吃饱睡着的宝宝回家,母鸡们都饿疯了,一大群撵着他叨,张杨又放下孩子,着急忙慌拌了苞米面喂给它们,再回屋一看表,已经十点半了,上班也迟了,好在今天没演出,只有;两出新戏彩排,索性打电话跟剧团请假。这头刚撂下电话,那头韩耀也回来了。

    韩耀身上挂着大包小裹,如同丐帮八袋长老,双臂托举小山般高耸的一堆东西,乱七八糟纠缠在一起,踢开屋门晃晃悠悠的侧身挤进来,双手往炕上一撂,瞬间稀里哗啦,泄洪一般铺了满炕。放眼望去,满炕的婴儿衣服,奶瓶奶嘴,小被子小枕头,毛巾薄毯,棉布尿褯子,各种玩具,奶粉藕粉代乳粉,小勺子小碗碟……应有尽有。

    张杨:“……”

    张杨:“你怎么买了这么多!”

    韩耀悲愤道:“不是你说该买的都买回来么!”

    韩耀身上那件今年非常流行的羊皮夹克上蹭满了灰道和尘土,衬衣也被汗水浸透了,他脱了随手甩到椅子上,再次往外走,扛回一张婴儿床,咣当撂在堂屋地上。

    张杨:“……”

    韩耀大狗熊似的往婴儿床里一倒,瞬间填满整张床,胳膊腿和大脑袋在护栏外当啷着,有气无力道:“然后还干啥,趁我有劲儿赶紧说。”

    “然后,”张杨望天想了想,从裤子口袋掏出刚才记得一厚沓笔记,展开,开始一张张翻看。

    韩耀:“……”

    张婶儿和月英嫂子的笔记极详细,只要有耐心翻找,养孩子入门阶段可能遇到的问题几乎都能从中得到答案。张杨按照她们的嘱咐,先沸水煮了奶瓶和奶嘴消毒,快速洗出一套小衣服,炕干给孩子换上。期间宝宝醒来哭了几回,月英说一哭就先看褯子,褯子干净就是饿了。

    初生婴儿总是饿的很快,一天要吃好几顿,张杨忙着洗衣服被毯,又要煮奶,韩耀不顶事,光膀子哼着不着调的歌儿,抱着还没有他小臂长的孩子,爷俩跟在张杨屁股后来回走。

    白天忙碌折腾了一整日,日落西山头,精疲力尽的张杨总算洗完了最后一件小衣服,韩耀将熟睡的宝宝放到小床上,俩人褥子也懒得铺,往炕上一躺,有种脱离苦海的超脱感。

    但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晚上宝宝也不消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换了陌生的地方和床,或者又饿了,都不等沾枕就着的韩耀打起呼噜,宝宝又开始啼哭。

    张杨叹了口气,缓慢的撑着手臂起身,韩耀却抬胳膊扯了他一下,坐起来抹了把脸,口齿不清的哼了声:“睡吧,我哄。”

    韩耀半死不活的挪下地,大手捧起孩子,边拍边来回走,哼哼唧唧不知道唱的什么歌。

    张杨侧身躺下,他是真的乏了,以前秋收铲地也好,刚学越剧练功也好,都没像今天这么累过。

    可此时看着韩耀怀里的小团,周遭静谧,白天忙碌没有闲暇思考的东西开始浮涌,他又无论如何闭不上眼睛,睡不着了。

    当初苏城有新新的时候,云姐十月怀胎,这么长时间都不够他做好心理建设,张杨还记得,那段时候,每次跟苏城在一起,不是听他说他家宝贝以后会不会如何如何,就是说晓云又给孩子准备了些什么。

    现在轮到他自己了,啥也没有,只是他和韩耀的一句话,一次商量,一个决定,就仓皇的,紧紧叨叨的有了一个儿子。

    可是说紧迫,事实上做出决定也有些日子了,当时说的那么清楚明白,要领个孩子回来养,他甚至还设想了是男孩还是女孩,长得会不会很好看,可怎么就没想着给孩子准备生活用品呢?当时怎么就糊涂成这样,连这点儿事情都不记得呢?

    前些日子,他们糟心的都是怎么跟父母解释,怎么瞒过别人,怎么才能没有后顾之忧的好好生活,说白了,其实一直在折腾的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情。说弄一个孩子来养,说的那样简单轻松,好像只是一系列安排的一部分,甚至就没把孩子当成件正经事情放在心上,结果料想的事事周全,却惟独忽视了本该是最重要的——

    虽然他这么小,还只是个婴儿,可他是个人啊。

    张杨突然怨起自己来,他怨自己怎么早没意识到,“儿子”就意味着他从此对一个孩子负有责任了,要养他,教他,十几年如一日,看着他长大;他怨自己甚至连当爹的自觉都没有,成天想着他们自己的破事,孩子来到这个家,他却连口奶都没给事先准备出来。

    张杨想着想着,忽然悲观的觉得,也许把他抱回来本身就是一件对不起他的事情。

    “哥。”

    “嗯?”韩耀迷迷糊糊的来回走,宝宝抽噎的打嗝,声音嫩生生,仿佛轻轻一掐就断了。

    张杨低声道:“咱俩说要一个孩子,然后他就被咱们抱回来了,他这么小,什么都不懂,也不能自己选择,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愿不愿意。咱们这样的家庭,等他长大了,要怎么跟他讲?”

    韩耀看向他,微怔,张杨目光恍惚,“就算不讲,等他长大了,自己也会明白,到时候他要是怨咱们呢?为什么偏偏就他跟别人不一样,在这么个家庭里,还是别人一句话就替他决定了人生。”

    韩耀沉默了一瞬,继而笑了声,道:“操,狗还不嫌家贫呢。好歹养活他十好几年,以后要真落得这样儿,不用你吱声,老子一脚踹死他。”

    “以后他要是真恨我,我也没话说,是咱们对不起他。”张杨无力的仰在炕上,木然望着顶棚,过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想:“孩子小时候咱俩的事得瞒着他,他管我叫爸,那管你叫什么?叫叔?叫大爷?你说他从小没妈,以后上学有人欺负他呢?老师看不起他呢?他跟我要妈妈怎么办?你说要是咱们不带他走,以后说不定能跟个好人家,也不至于遭这份罪。”

    韩耀的声音沉稳,片刻后缓声说:“这些事以后再说,爱叫我什么就叫什么,叫大哥都成。你就是瞎操心,兴许没这么多烂糟事情呢,要真像你说的那样,他还不活了是怎么着。我告诉你,到别家未必比到咱家强,还有可能在福利院里没人领走,没爹没妈的更可怜。”

    “兴许吧。”张杨想到这种可能性,心里好受了些。

    韩耀又道:“再说了,他是妈没了,又不是妈跟人跑了,别人有什么可看不起的。这……诶呦喂我说兄弟!你别啊我没奶!”

    张杨让他吓一跳,翻身起来一看,“噗!”的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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