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子聿往箱子里丢衣服,丢满了,又觉得没必要,家里什么都有。后来他在地上坐了一会儿,把衣服都拿出来,放了一包烟进去。
他父母都是温文的知识分子,最反感烟味的,可是他开始抽了。最初的时候瘾很小,从徐思东车上拿来的,点燃了一根可以抽很久。后来抽完了,他就自己去买,一样的软中华,可味道不对,一定有哪里出错了——还是要从徐思东车上拿。
汪子聿知道能上瘾的都不是好东西,可他不在乎。他是有点不知悔改的,因为没受过罪,所以从来都学不乖。
有人按门铃。他用手撑着从地上起来走过客厅开门,徐思东提个超市购物袋抱着那串串儿站在门口,探头扫了眼里头屋子,说:“呵,收拾东西,要远走高飞了。”
汪子聿没想让他进去,堵门口问你干嘛来了。
徐思东很狡猾,不正面回答,光笑眯眯盯着他看,说:“窜挺快,一会儿就找不见人了。”
汪子聿后退了一步,给徐思东留条门缝挤进来——他一贯为人师表,犯不上跟个男人在楼道里打情骂俏给邻居围观。就是表情有点冷淡,他被他的狗咬了,还没准备原谅他。
徐思东带上门得寸进尺把他手腕抓过来仔细看了看,咳嗽一声说:“就咬破也没事儿。今天刚给它打完针来着,传染不了。”
汪子聿一口气顿时堵上,非爆粗不能发泄:“我草……”
徐思东大乐,丢了东西把他抓着手腕按在门边墙上:“小汪老师,传染上了?”就着姿势凑过去在手腕上照着牙印也咬一口,笑了声:“不能怪黄黄儿,小汪老师的肉香。”咬完意犹未尽,还在叠加的牙印上舔了两下。
汪子聿使劲要把手抽出来,抽不动,他是名副其实的手无缚鸡之力,哪儿斗得过徐思东。
徐思东在他耳边笑,热气吹得他耳朵发烫,循循善诱:“小汪老师,炖排骨吧……咱爷儿俩都想吃。”
汪子聿说:“没排骨。”
徐思东嬉皮笑脸:“我买了。”
汪子聿睁开眼,徐思东在盯着他看,眼角的笑纹很深。他喜欢逗汪子聿玩,先小小的激怒他,再观察他的反应。从第一天开始就这样,这种小孩的恶作剧他乐此不疲。
汪子聿靠在墙上闭眼睛定了一会儿神,想着真奇怪,他们每一次的关系都要跟吃喝联系在一起。别人在一起风花雪月,他们跳过那一步飘渺的幌子直接奔向现实的柴米油盐。
汪子聿用力的在厨房里剁排骨,血沫横飞,很有节奏的斩剁声里徐思东跟狗在客厅里闲话家常,声音传过来,有一阵没一阵,絮絮叨叨柔情万种。
徐思东感慨:“黄黄儿,你怎么能这么聪明呢?”
徐思东叹口气,猛拍汪子聿家沙发:“我也不待见我们屋那孙子。”
徐思东最后总结陈词:“黄黄儿啊,这就是咱爷俩的缘分。”
汪子聿使劲憋着不让自己笑出来,等处理完排骨上了高压锅,才去客厅看那爷儿俩。
那狗被兽医折腾了一上午,又被强迫着听徐思东倾诉衷肠,这会儿早困了,趴在桌子底下两只耳朵耷拉着。
徐思东跟它一模样,趴沙发上,也闭目养神。
汪子聿过去坐下,徐思东一伸胳膊过来抱住他的腰,摸索着把头压他腿上。
汪子聿摸他的卷毛说:“你跟狗那儿不是已经找着认同感了吗?”
徐思东嘟囔一句什么,汪子聿听不清,徐思东没重复,光是脸在他腿上蹭,也像个大狗。
汪子聿伸手去摸他下巴,都是短短的胡茬,再往下,是凸起的喉结。汪子聿的手指碰到那块硬硬的骨头,有点莫名的刺激和兴奋。
徐思东任由人摸着,他的黑眼圈很明显,是昨天晚上没睡好。过了好久才翻过身,躺在他腿上长长的出了口气,说:“太累了。”
汪子聿心就软了,手指在他头发里摩挲,没说话。
徐思东睁开眼睛看他。汪子聿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有种严正端庄的美,目光垂下来落在他脸上让他觉得舒服。微微张开的嘴唇柔软又饱满,除了一颗小小的虎牙,牙齿整齐雪白。
徐思东笑了笑,说:“小汪老师,你看,我都这德行了。”
汪子聿睫毛颤巍巍:“你真鞠躬尽瘁了?”
徐思东在他腿上拍了一把:“就他妈快死而后已了。”
汪子聿说:“你别死我这儿。”
徐思东笑,抬手摸他下巴,粗糙的手指摸过他的嘴唇,玩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怎么喜欢男人?”
汪子聿没想过徐思东会问这个,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徐思东的胡茬不停的轻轻扎他的手心,他才醒,很轻的说:“天生就喜欢。”
徐思东说:“讲讲呗。”
汪子聿低头,徐思东也在看他。漆黑的眼睛停留在他的脸上,专注,带着一点研究性的意味。
汪子聿回忆了一阵说:“小时候大家一块跟女孩儿玩,就讨厌她们。”
徐思东轻声笑,没说话。
“后来长大了,会不自觉对男生特别好。”汪子聿有点迷茫的看着吊灯,昏黄的光,嘴唇轻轻一动,“那时候还不懂……”
徐思东躺在他腿上“嗯”了一声。
汪子聿笑了笑:“再后来就懂了。”
徐思东也笑:“避重就轻,等于没说。”
汪子聿垂下眼睛,那一点光芒就黯淡了:“那说说你。”
29
29、第 29 章 。。。
黄黄儿趴在沙发前已经打起了呼噜,它睡的很香,虽然还饿着肚子。
徐思东看见自己在汪子聿的眼睛里,模模糊糊的一个影子。他想起第一次躺在这里,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久违的梦。
柔软,温暖,安全。空气凝结,时间静止不动,让人只想闭上眼睛,睡过去。
他眼皮阖了一下,再睁开,看着汪子聿笑:“想听哪一段?”
汪子聿的手指触摸过他的喉结,解开了他的衣领,声音很随便,带了点漫不经心:“你记得哪一段?”
徐思东没有说话。天花板在他头顶,溶合在光晕里像一个巨大的白色漩涡,漩涡深处是他自己,而汪子聿在旁边看着他。眼神清澈而坚定。
徐思东长长出了一口气,笑:“其实我特害怕,像小汪老师你这样的。”
太有主意了。第一眼看到他就知道,莫筱北抓不住。不是莫筱北不够好,是汪子聿太厉害。
徐思东说:“不过我手贱,又忍不住去招惹。”
汪子聿笑了笑,等他说话,牙齿白生生的晃眼。
徐思东手指伸进他嘴里,在牙齿釉质的边缘轻轻滑动,似乎在回忆:“我前一个的牙可没这么齐这么好看,就这颗,你们俩挺像。”
汪子聿玫瑰色的嘴唇动了动,徐思东“嘶”的吸了口凉气儿把手缩回来,指头上一个深深的牙印,他看了眼:“我这旧伤口刚愈合,你他妈又啃一口。”
汪子聿看着徐思东,轻声说:“你没跟他走,你后悔了。”
徐思东愣了一下,看着汪子聿摇摇头,眼里笑起来:“我没做过后悔的事儿。”
他翻身坐起来,抓了抓自己的卷毛,眉毛微微扭了一下,还是想事儿的时候带着的那一点不耐烦,扭头看汪子聿,隔得很近:“事儿太多,时间太少,没功夫后悔。”
汪子聿闭上眼睛,凉意从心里一丝丝的涌上来,突然有点害怕。
他想起莫筱北,莫筱北早就告诉他,徐思东薄情寡义。
他想起徐思东的前一个,面目不甚分明的,因为他根本没见过,可是他能清晰的听到徐思东对着那个越走越远的背影说,留下来,陪我过年。
就说了那么一句。像激流里的漩涡,很快的过去,搅动水里的暗涌,可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永远不会回头。
徐思东在他耳边温柔呢喃,像引诱亚当和夏娃偷吃禁果的蛇,充满了蛊惑:“小汪老师,我是真喜欢你。”
汪子聿哆嗦了一下,徐思东的手放在他腰上,撩拨的肆无忌惮,声音压很低:“你身上什么味儿啊,我头回喝多了就没忍住……那回胖子说我借酒装疯,你说说,我是真疯了吗?”
汪子聿睁开眼,黑白分明一双眸子,定定看着他:“我哪儿知道。”
徐思东在他挺翘的鼻尖上顶了顶,眼神狡猾:“你哪儿能不知道。”
汪子聿低头笑,睫毛长长的一颤,嘴角有个很浅的涡。过了一会儿说:“我真要回去。我在北京没地方住。”
徐思东一边饿着肚子一边心猿意马,反应都迟钝了,看着他,眼神茫然:“啊?”
汪子聿抬头看着他神情坦荡:“你跟小贝俩乌鸦嘴都说中了,这片儿的房子明年拆迁。我过年回来就要另找房子。”
徐思东“哎哟”一声,跟着了火似的从汪子聿身上爬起来,痛心疾首,咬牙切齿:“行啊,小汪老师。坑都挖好了,跟这儿等着我是吧。”
汪子聿只是笑,眼里水光荡漾的,拆穿了徐思东的画皮让他特有成就感,忍不住要示威,伸手出去拍拍他脸:“逗你玩呢。”
赶上春运高峰,机场里人山人海。
汪子聿嚼着口香糖等安检,徐思东站在一边无动于衷。
汪子聿挺轻松,没当一回事儿:“你还要看着我过安检呢?”
徐思东推了推眼镜:“我要看着你这不安定因素离了北京城我才放心。”
汪子聿斜他一眼。徐思东靠在一边拉起的黄色警戒带上,带着墨镜表情严肃,像泛黄的港片里那些黑老大,有那么几分厌倦江湖的味道。
汪子聿把登机牌身份证拍柜台上,机场的工作人员核对过了,示意他过去。他停了停,最后看徐思东一眼,凑过去压低声音笑着说:“在候机厅的时候……我还会想想你的。”
徐思东嘴角动了动,眼睛藏在墨镜后头,看不出什么表情。
汪子聿潇洒的挥一挥手,他的位置很快被后来的人填满,隔断了徐思东的视线。
居然真走了。
徐思东用力眨了眨瞪得酸涩的眼睛,后退几步,从安检的队伍里挤出来——他想他这毛病是该改改了,每次都自我感觉良好到不行,然后被事实证明没了他地球照样转,谁的生活他都影响不了。
也没有人愿意为了他留下来。
他的路虎还在老位置。上次他一个人从美国回来的时候,他的车也在那儿,没人会来接他,曾经有人跟他一起走,但最后都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想起那时候北京已经开始变冷了,他在车上一个一个的打电话,把胖子莫筱北还有别的那些人从温暖的家里叫出来,笑得没心没肺,说出来玩儿呗。
然后莫筱北带来了汪子聿,在他喝得快沉下去的时候,把他捞上来。
汪子聿的眼睛清亮,嘴唇丰满,唇峰的中间有一点小小的凸起,蹙着眉头盯着他看,半真半假,一部分性格使然一部分欲擒故纵:“我不抽烟。”
徐思东哆嗦了一下,烟头烧到最后烫了指头,赶紧手忙脚乱摁灭在烟灰缸里。手机在一边响起来,女声醇厚又妖冶,70年代金粉金沙的质感,“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他定了定神清下嗓子,拿起电话,说:“妈……”
30
30、第 30 章 。。。
徐思东摸了摸鼻子,医院里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坐在桌子后头的医生很年轻,是刚从国外回来的,嘴唇薄薄的没什么血色,拧开白炽灯,中英文齐飞,夹杂着各种专业术语,不厌其烦给他详细讲解一张胸片,也不管徐思东有没那专业水平。
徐思东心不在焉神游天外,最后医生也发觉了,胸片拿下来脸色铁青:“你在听吗?”
徐思东回过神,眼前的医生挺漂亮,要搁以前在外头碰上了他铁定忍不住要去撩一下,可现在不是时候,他在汪子聿那儿玩的有点累,一直没恢复,抬杠都没力气了,说:“我在呢。”
医生“哼”了一声。
徐思东问:“我能带我妈走吗?”
医生不耐烦:“合着你刚才没听我说什么呀?”
徐思东眼都不眨一下,看上去特真诚:“我真听了……我去接我妈。”
医生表情严肃在后头跟他说:“我刚跟你说了,病人现在不要离开医院。”
徐思东陪着笑:“真对不住大夫。你看我妈这辈子,没人敢不顺着她。”
医生被他的笑容晃的有点晕,耸了耸肩,语气缓和了点儿:“anyway,我尊重病人自己的意见。”
徐思东心说一句,我草……脸上神色一点没变,对假洋鬼子医生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病房里头挺安静,一片茫茫的白,徐思东却觉得鼻子比在走廊里好受些了,是他母亲用的香水尾调,淡淡的花果香,像一缕游魂,在浓重的消毒水味里若隐若现。
有个女孩正趴在床边看单词书,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看他,叫了声:“哥。”
雪白的苹果小脸,长马尾,素净清丽得很像她们的母亲年轻的时候。
徐思东语气很轻松:“睿睿,没去学校啊。”
女孩站起来说:“我早放假了。”她想了想,眼角又红了,很委屈,小声说,“我爸今天早上去南方出差了。”
徐思东把她搂过来压在怀里拍了拍,平静说:“没事儿,有我在呢。”他安慰她,“你先回,跟阿姨一块儿准备准备过年的东西,我下午就把妈接回去。”
睿睿很乖的点点头,徐思东帮她把书一本本装回包里,拉好拉链,看着她背着书包出了门,才回头坐在床边上,揉了揉眼睛。
他母亲吃完药应该是睡着了,雪白的被子底□体瘦瘦小小,徐思东伸手过去给她理顺鬓角的头发,笑了笑。
他母亲睁开眼,因为肺不好了,声音很虚弱:“你笑什么呢?”
徐思东没觉得意外,扶她坐起来,在背后垫了个枕头说:“我看到睿睿,就想起小时候的事儿来了。”
他母亲摇了摇头:“你小时候没睿睿省心,老打架,把人同学都打哭了。”
徐思东低头看着她瘦骨嶙峋遍布针孔的手:“你每次去学校都跟老师吵起来。“他抬起头笑,“那时候你总觉得他们都欺负我……后来我知道了,要让你放心,我就得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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